炙爱

　　而许家的跨年家宴，在许鹿鸣踏入宴会厅时，才正式开始。

　　今天参加晚宴的都是许鹿鸣父母这边的亲人，许鹿鸣对他们自然都特别亲切。

　　她优雅地与各位亲戚寒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搜寻着何晨晨的身影。

　　她今日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将何晨晨正式引荐给家族众人。然而，几番扫视，那个预想中应该在此忙碌或安静等待的女孩却不见踪影。

　　她微微蹙眉，侧过头低声问儿子：“阿拓，晨晨呢？今天不是说好要介绍给大家认识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位知晓内情的亲戚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目光游移。

　　蒋拓站在光影交织处，手中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只有细看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许鹿鸣一愣，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和儿子话语里的敷衍，但当着众多亲戚的面，不便多问，只得按下心中的不悦，扬起笑容招呼道：“既然这样，那大家先入席吧，难得聚在一起。”

　　晚宴开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蒋拓坐在主位附近，却显得心不在焉。

　　他几乎没有动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视线偶尔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繁华，看到某个未知的角落。

　　不过片刻，他便起身，对许鹿鸣低声道：“妈，我有点事，先走了。”

　　许鹿鸣这次是真的有些动气了，压低声音：“大年三十，一家人难得团聚，你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现在走？”

　　蒋拓看向母亲，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定：“妈，晨晨一个人，我得去陪她。”

　　许鹿鸣看着儿子眼中的决意，所有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挥了挥手。

　　蒋拓几乎是立刻转身离开了宴会厅，他没有去别处，径直驱车赶往浦东那套可以俯瞰江景的顶级公寓。

　　电梯门应声而开，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与死寂。

　　客厅空旷，卧室无人，哪里都没有何晨晨的踪影。

　　“晨晨？”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一种陌生的、名为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一遍，两遍……始终如此。

　　他这才深切地体会到何为心急如焚，懊悔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命人调了监控，发现原来她上了昆山的动车，昆山那有她的好友，他这才放下心来。

　　*
　　初一早上，何晨晨在陆秀莉家那张柔软而充满阳光味道的床上醒来时，有片刻的恍惚。

　　昨夜的痛哭、心碎和迷茫，依然存在，却在陆家安稳的睡梦中被暂时抚平了些许。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和陆妈妈带着笑意的唠叨，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质朴温暖的香气。

　　陆秀莉早就爬起来帮忙了，此刻探头进房间：“晨晨，醒啦？快起来，我妈包了饺子，可香了。”

　　早餐桌上，与昨晚的年夜饭相比，简单了许多，却更显家常温馨。

　　正中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旁边还放了一碗炸丸子和卤牛肉。

　　“晨晨，快尝尝！”陆妈妈热情地给何晨晨夹了一碗饺子，“初一吃饺子，招财又进宝。”

　　陆爸爸也笑呵呵地补充：“对，还有这枕头馍，你看，这么大一个，像枕头似的。”他指了指旁边篮子里白胖敦实的大馒头，“初一掰着吃，寓意‘高枕无忧’，新的一年没烦恼！”

　　何晨晨捧着碗，听着这些充满生活智慧和美好祝愿的讲解，看着陆秀莉一家三口自然亲切的互动，心里那团冰冷的郁气，仿佛也被这质朴的热气熏蒸得松动了一些。

　　她小口吃着劲道鲜香的饺子，又掰了一小块绵软微甜的枕头馍，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早晨，尖锐的痛苦似乎被包裹上了一层温暖的绒布。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啊？大年初一这么早？”陆爸爸疑惑地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估计是拜年的邻居，我去开。”

　　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身高腿长，穿着一件质料精良的深粽色羊绒大衣，衬得肩线挺拔利落，他面容极其英俊，气质贵气冷峻，显得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陆爸爸愣了一下：“你找谁？”

　　蒋拓的目光迅速越过陆爸爸，精准地落在了屋内餐桌旁一抹身影上，看到何晨晨安然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碗，他眼底深处那簇不安的火焰似乎稍稍平息。

　　他立刻收敛了周身因急切而散发的压迫感，对着陆爸爸微微欠身，语气刻意放缓，“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我是蒋拓，晨晨的……”他顿了顿，视线再次与闻声抬头、瞬间僵住的何晨晨对上，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未婚夫。”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厨房锅里隐约的水沸声。

　　陆秀莉瞪大了眼睛，嘴里还含着半个饺子，陆妈妈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打量着门口这个气质非凡的年轻人。

　　蒋拓继续道，语气诚恳：“非常感谢叔叔阿姨招待晨晨，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来接她回家。”

　　“回家”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何晨晨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个风尘仆仆却依旧耀眼夺目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酸麻的悸动。

　　是高兴吗？他来了，他居然找到了这里。

　　是难过吗？为何让她独自承受那一切后，才出现在这里？那些冷落、那些隔阂、那些他不懂的压力，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委屈、赌气、还有一丝不肯轻易低头的倔强，瞬间涌了上来。

　　她猛地扭开头，不去看他，眼眶却微微发红，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陆秀莉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看脸色苍白、别扭着不肯转身的何晨晨，又看看门口那个虽然礼貌但姿态坚决、目光几乎锁死在何晨晨身上的蒋拓，瞬间明白了。

　　昨夜好友那句“我爱他啊”的呐喊犹在耳边，这不是能简单用“分手止损”来处理的戏码。

　　“哎呀，原来是蒋太……蒋先生！”陆秀莉立刻换上热情的笑脸，起身打圆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父母，“晨晨昨晚是跟我们一块儿过年呢，热闹！我爸妈可喜欢她了！快进来坐会儿。”

　　蒋拓的视线终于从何晨晨身上移开片刻，对陆秀莉礼貌地颔首：“谢谢，不麻烦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固执的背影，声音放柔了些，“晨晨，我们该走了。”

　　何晨晨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像是在跟谁较劲。

　　陆秀莉心里着急，悄悄捅了捅何晨晨的后腰，压低声音：“晨晨，别闹别扭了，人都找到这儿来了，多大的诚意啊！有什么事，回去两个人好好说开，憋在心里多难受，听话。”

　　陆妈妈也温声劝道：“晨晨，大过年的，和和气气才好，回去好好聊聊。”

　　在好友和长辈温和的催促和蒋拓沉默却坚持的等待下，何晨晨那股硬撑着的劲儿，慢慢泄了。

　　她终究是无法真的在别人家里，让他一直这样尴尬地等着。

　　她慢慢站起身，没有看蒋拓，只是低声对陆家人说：“叔叔，阿姨，秀莉，谢谢你们……我，我先走了。”

　　蒋拓立刻侧身，为她让开通往门外的路，何晨晨低着头，快步走过他身边，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蒋拓再次对陆家人郑重道谢，这才转身，跟上了那个看似决绝、背影却透着一丝脆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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