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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诡异的心态
然而,杜君实本人,其实并不是那么愿意被施洄推远。
毕竟,在他看来,施洄对他的态度,本来就已经足够疏远了。
这种疏远并非是显而易见、挂在面上的冷漠,甚至也不是明确的拒绝。
这种疏远其实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界限,并不强硬,也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或是压迫感,只是贴着他的脚尖,告诉他,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地方,永远不可能让他再向前半步。
其实人人都能看得出,施洄是个慢腾腾的性子,戒备感很强,外化出来,便是她待人一向有分寸、有距离的处世态度。
而他,已经是在旁人眼中,那少数几个她真正熟悉信任的人了。
可只有杜君实自己能够意识到,这点小小的“例外”,并没有让他们真正走近。
这种若隐若现的疏离感……让杜君实时常感到困惑。
显然,这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
不知为何,明明两人已经相识数年,完全不是那种浅薄的关系,甚至许多时候,杜君实都觉得他们相处得十分自然而愉快。
可是每当杜君实想要稍稍将他在施洄心里的位置拉得靠前一些的时候,却总还是不得其法。
还没行动,就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妥。
要么嫌弃自己生硬,要么觉得自己太冒失,要么在临近的那一瞬又怕惹她不快,于是只好默默收回脚步。
在施洄面前,他总是很难把握分寸。
他知道她不喜欢被逼近,他也不愿在施洄眼里看到迟疑或是防备。
于是他只好将这种薄冰一样脆弱又坚硬的不适忍下来。
久而久之,这种隐忍被他自己消化成自己的“分寸”与“理解”。
可事实上,这种“理解”,更多是一种无力的怅然。
仔细想来,这样的僵滞的确有些古怪。
杜君实一直以为,自己的性子绝对能够称得上是“平易近人”的。
他自小在军营和深宫这两处最肃杀最繁复的环境中长大,儿时在父兄的羽翼下,成长得还能称得上是畅快。
后来被困在京中和宫中的那段日子,则绝对能称得上是胆战心惊地“寻求生机”。
可就是这样的处境下,他都能获得自己需要的信任和亲近。
他所要的并不多,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豪情壮志。
目前,他所真正需要的,仍然和当年初入入宫进学时一样——一线生机,便足矣。
至于以后,都需要先保证自己在任何风波中都能够存活下来,再论其他。
因此,按照他原本的设想,如果他想要在宋澈真正计划成功之后,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还能留有一丝的退路和余地。
那么,帝师令传人的信任对他而言,就是必然的必要。
只是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想到,帝师令竟然在施洄身上。
也没有想到,这么些年,施洄对他的态度,还是那样模糊。
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亲密,反而是显得越发僵滞。
以至于,这似乎已经激起了杜君实的好胜心。
无论这样带有“攻略”属性的亲近是以怎样的心态和动机开始,无论他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程度的信任。
现在的他,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到底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真的让施洄全身心地信任他。
这些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称不上亲密却又总是相熟的关系,也一直没什么切实的进展。
但是,就如同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那样,杜君实就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对于施洄来说,或许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他一面坚信施洄对他与众不同,甚至是比任何人都更愿意信任他的。
一面又觉得,施洄对他的信任还远远不够,至少他认为,还远远不够。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心态来源何处,只知道,这样的心态已经将他折磨得头痛了。
就算他对施洄那种所谓的“了解”和信任都是他毫无凭据、一厢情愿的想象罢。
但他绝对可以十分固执地相信,他对施洄来说,也一定是不同的吧。
不然,凭什么施洄愿意在他面前展露那么多面的,那么生动的自己呢?
在所有人眼中,施洄都一定能够称得上是温和、得体,就连先生都赞她不形于色,不耽于行。
只有在面对他时,会放肆一些。
他见过施洄薄情寡义、自私自负的一面,也见过她倔强脆弱、敏感易怒的一面。
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施洄那永远“合乎时宜”的表面下,那些细碎的真实情绪。
或许这就是他的天赋?
可是敏锐锋利的人并不只他,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能察觉到这些?
那一定是因为施洄对待他,就是特别的。
杜君实坚信。
但是老崔撇撇嘴,恨恨地说他没出息。
那老头说,所有女人都是天生的角儿,更别说施洄这样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从小便惯会演戏。
也就是他,实心眼儿,看不透。
杜君实不以为意,毕竟在老崔眼里,他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小孩。
施洄当然可以装,杜君实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
只要她想,她可以演得面面俱到,无论谁都无法琢磨得透。
毕竟她聪明、沉稳,最懂得审时度势。
可如果她能永远不知疲惫,甚至将自己的疲惫和脆弱也当作武器。
叫他能用一袋板栗饼就能让她的眉眼弯起,让她永远无波的眼眸中盛满那样的碎光,那杜君实便愿意永远相信她,永远用这样幼稚的行为解决她的小脾气。
奇怪的逻辑,但杜君实相信。
相信施洄的防备与冷漠。
相信施洄在她的底线内对他交付了最多的信任。
相信自己永远愿意相信她。
说起来非常天真,“相信”的这套逻辑,其实在什么地方都生存不下来。
但,杜君实是幸运的,他靠着“相信”存活至今,自己也已经习惯了“相信”。
如果不相信的话,如何能从那样多看似优渥的艰难困苦中支撑自己生存下来?又如何在暗流涌动的朝局、在谎言四起的战场、一次次生死之间求得生机。
只是这回...杜君实觉得施洄变得有些不一样,甚至有些变得不像她。
他昨日便被施洄突然显露出的干脆的坦诚和直接的信任吓了一跳,他差点措手不及。
以至于在一开始,他甚至对施洄起了短暂的警惕。
这并非是怀疑,而是出于下意识对宋澈的保护。
施洄突变的态度、强硬的行动、以及完全不顾情面和不加修饰的目的,都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可这样的怀疑,也不过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在看到施洄眼底竟有些孤注一掷的坚定时,他所有的不安和顾虑便烟消云散了。
就像他说的,他绝对相信施洄。
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施洄,很不对劲。
虽然他知道,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他不知晓的关窍。
虽然他知道,施洄原本很早就决定了要辅佐宋尘——宋澈告诉他的。
而且,按照宋澈的计划和对施洄明里暗里的规划,施洄就应该是这样选择。
虽然,他早就打算放弃,放下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和矛盾的心态,和施洄保持这样熟络有余亲密不足的关系就足够。
但他还是把施洄眼中的情绪全部接收到了,并且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中。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施洄。
昨日回去,将施洄托他帮忙的事一一办好之后,一闭眼,便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那双眼。
杜君实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总是意识不到,她的那双眼睛,到底有多么传神。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从施洄的眼中看到那样浓烈的情绪了——所有人都知道,施洄总是温和而得体的。
可是温和,意味着更深的冷漠。
她那双眼,落在人身上的时候,总是隔着一层薄雾。
于是任何能被展露出来的情绪,都显得十分灵动。
而昨天,那双眼底,盛满了那样厚重的坚定,那样的孤注一掷,和那样小心翼翼的信任。
他看到了,并且也感受到了,在施洄那故作坚定的神态下,拼命压抑着的紧绷。
对着这样的眼神,杜君实实在是做不到拒绝。
他一贯对施洄最心软。
只是施洄总是对他太过恭敬,以至于意识不到自己对他的特殊性。
她提的,杜君实总是会答应的。
杜君实能感受到,施洄最近做了一些重要的转变和抉择。
她正在重新衡量一切,也在警惕而慎重地衡量到底能对杜君实交付多少的信任。
所以他得做好,他得让施洄知道,他永远可以让施洄信任,也值得她的交付和靠近。
那么在此之前,他得先为自己刚刚的行为道歉。
有了这样的决心,人便突然有了底气。
刚要开口,发现他才琢磨了这短短一小会儿,施洄又便开始下意识咬住自己的下唇——那是她不安又尴尬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微小动作。
杜君实意识到,自己得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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