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宁宵，你去这里走一下我看——”贺时与指了指屏幕上花园旁的道路。

　　根据收集到的信息，有业主反映，曾经在这里看到行迹可疑的陌生男子在西侧外墙徘徊，但物业并未及时派遣人员巡视，那名业主将情况反馈给安保，安保经核查，回复并无异常。次日，该业主将自家院子的监控视频提供给物业，要求物业彻查，结果仍旧是不了了之。

　　相关的公共摄像头，便正是花园旁小道处的。

　　看到宁宵出现在视频当中，贺时与把电话拨过去，“看见了——你现在趴围墙边试试……”

　　视频里的宁宵照着贺时与的指示站上了业主花园的围栏。

　　贺时与观测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跑一下……”

　　宁宵跳下围栏，扶着背包，从一头跑向了另一头。

　　“快一点。”

　　宁宵往返猛冲了几次，贺时与又再发出，“慢慢靠近”“矮低身子靠近”等指令。

　　宁宵都一一照做后，贺时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宁宵，你会不会爬栏杆，能不能爬上去我看看？”

　　宁宵四下里一瞧，“这里吗？”

　　“小心点……”

　　宁宵把随身携带的包和手机放在了地上，搓了搓手，抓住了栏杆的枪尖就往上翻——

　　这份动静立即惊动了院墙内的摄像头警报，宁宵刚把剩下的一条腿踩上栏杆，屋后的门就开了。宁宵一个不设防，惊得身子登时斜歪了下去。

　　监控室的小简“哦——”地一声惊呼，贺时与也吓得探身至屏幕前——

　　幸亏宁宵一只手及时攀住了栏杆，才不至于让头先着地，一只脚慌乱中重重下了地，另一条腿的裤脚却还卡在栏杆上，嗤啦一下便扯开了一道口子。

　　贺时与见状，屏住呼吸便往现场赶。到地时，宁宵已经在路边坐着了，小简把做测试的事又跟业主解释了一次，业主抱怨完，换上一副不过意的干笑说道：“那现在怎么弄，要不你看小姑娘摔倒没有，不行我们叫车去医院……”

　　宁宵揉着脚一直说“没有，没事”，业主在旁边也有些悻悻然地不知所措，“……我那什么，我还是给你买点喷的药吧！我现在就去！”

　　宁宵说着“不打紧”业主还是坚持去小区的药店买点喷剂回来。

　　贺时与蹲下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宁宵的伤患，踝关节外侧的隆起处微微有些发烧，“对不起，疼吗？”

　　“一点点……没事。”宁宵痛苦地笑了一下。

　　“有点肿了，得敷冰了……！”小简凑在一旁道。

　　“你看业主家还有没有别的人，借点冰——”贺时与扭头吩咐。

　　小简应声去了，贺时与轻声问：“还能站吗？”

　　宁宵拽着贺时与，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了两步，摇摇晃晃转过身，又单腿一蹦一跳地返回来，“能站！就是……现在还有点……等一下就好了……我皮实着呢！从小摔摔打打长大的！”

　　“再怎么皮实也不是金刚铁骨。”贺时与笑着扶着宁宵坐下，小心翼翼挽起她的裤腿，“确实扭伤了，你别走路了，等会儿擦点药，不行得去医院。”说着便取手机打给司机，让他把车从家里开过来。

　　电话打完，业主和小简也都回来了，贺时与取药一边帮宁宵喷涂，一边吩咐，“小简，你查一下其他成熟楼盘这类毗邻业主院子的摄像头报警次数——”

　　“嗳。”小简听话地往一旁打电话调取资料。

　　宁宵问道：“怎么？”

　　“这处的摄像头异常行为的报警次数是零。而且，摄像头只能识别剧烈移动的目标，对缓慢靠近、低姿态还有在墙头攀爬的行为完全没响应。”

　　宁宵抬起头瞧了一眼监控，又回过头看了看业主的院子：院子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花草，一梳一挂的紫藤、纤细逼真的炮仗花、芬芳的白玉兰、茂密的散尾葵、驱虫的薄荷……

　　宁宵抬头问站在一旁抱手关切的业主，“李生，你们家花园费了不少心思吧？是一开始就买的成品还是自己养的？”

　　“都是自己养的！”业主骄傲地说，“那棵白玉兰从树苗养到现在这样，足足花了我5年时间！费了我不少心思，漂亮吧，淘神得很呐！”

　　宁宵望向贺时与，贺时与也正看向她，两人似是达成了某种认知上的默契。

　　“查出来了！”小简放下电话，“其他小区月平均是10到15次左右！”

　　每月10到15次，远高于这里的报警次数，那么可以确定，的确是出了问题。贺时与还没发言，宁宵已胸有成竹地转向业主，“如果我没猜错，摄像头失灵，应该是这些树木导致的！”

　　“怎么会呢？”业主下意识反驳道，一时不肯相信原因竟在自己身上。

　　“草木生长……导致系统未适配生长后的变化所以——”贺时与接话，根据她先前收集的资料可知，这位陈先生是首批入住的业主，问题始于他入住后，那么问题的大概指向就是业主自身。方才在监控室她也大概思考到了这个方向，不过要不是宁宵问及院子的草木，她一时之间还无法落实到这么具体。

　　“嗯，所以，误判飙升自动屏蔽低灵敏度报警了！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是一个业主，因为院子的温泉蒸汽触发了红外感应，所以凌晨两点准时报警。外界环境一变化，机器就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误判。陈生你放心，现在只是推断，我们会让研发做测试进一步确认！”

　　趁着小简跟业主对接留存信息的档口，贺时与抬眉点头笑道，“……还得是你！”

　　“哇嘿，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帽！我要警惕一点。”宁宵笑着忽然一滞，“诶？好像……喷了药，脚不那么疼了！”

　　贺时与笑着站起身，一边打电话一边随口问：“Size2的裤子你穿小吗？”话落也不等宁宵回答转去一旁，“杰哥在忙吗？我Shero，你让他听一下电话，我有几个研发方面的问题问他——”

　　宁宵安静地聆听着贺时与讲电话，她声音柔和偏低，语速适中，和她的人很相配，都是有质感的白——她没穿白衣服，皮肤也是晒过的浅棕金，而感觉依旧是白。扎低马尾戴鸭舌帽，穿浅灰Polo衫阔腿休闲牛仔裤，打起电话时，习惯将一只手插进裤口袋里眈天望地……

　　“……不要给我‘不确定’，48小时内我要看见修复方案并且完成整改。”贺时与说。

　　宁宵头一歪无声笑了。

　　贺时与回过头，小简和宁宵都在身后笑得意味深长。

　　“怎么了？”贺时与问。

　　两人都敷衍着推说没什么，别人不肯说，也不便强行追问。贺时与只好暂且作罢。

　　晚上，贺时与开车载二人回家，送完小简，去往宁宵家的路上，贺时与又再问道：“你们俩那会儿笑什么？”

　　宁宵以为这事已经翻篇，谁知贺时与这么在意，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再不说搞不好要闹误会，只好说：“刚开始是觉得——你这么说话挺有意思的，像短剧里的‘霸总’一样……”

　　贺时与“嗤”一声失笑，“好哇，原来是笑话我——怎么说来着……觉得我……油腻，对！笑话我装模作样！”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宁宵急忙往回兜，然而言不由衷，思维不幸卡顿在半道。

　　“没话可说了？”

　　“好吧，我承认，当时是觉得有一点……不过我觉得，这可能是你的文化和家庭背景决定的，比较，直接——而且……可能你也来不及考虑这间公司的实际情况……”宁宵字斟句酌，“习惯了高效率。”

　　“你是想说，被予取予求，颐指气使惯了是吧。”贺时与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生气。

　　“刚才一路上，我都在思考，我好奇，难道你不害怕那些人不喜欢你？大概是从你来公司后，一群人人仰马翻，我想杰哥说不定也会有想法，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节省了时间资源，效率最大化。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会这么做。”宁宵的话说得很诚恳。

　　车厢内一阵静默，似是经过了一番严肃认真的思考，贺时与终于微笑，“我记住了，有些东西可以保留，有些习气就不必了。”

　　宁宵有些意外，为像贺时与这样，说干就干，能不怕挨骂，亲自挨家挨户拍门收集问题反馈，发现问题立刻解决，知错就改态度温和的老板确实不多，至少她没遇到过，“我看好你！”宁宵笑说。

　　被夸奖了，贺时与怡然带笑，“请不吝溢美地展开——”

　　第一次被老板明言索要赞美，宁宵并没有准备，扶了扶发丝组织了一下，“看好——你将来一定会大有一番作为！如果你不飘的话，你的成就不会小的。”

　　笑意凝固在贺时与的眼底，不知为什么，贺时与突然想到许长龄，在此时此刻，为这句和许长龄毫不相干的话，想起了许长龄。

　　因为想起许长龄，于是回去就迫不及待打开了许长龄的账号。

　　账号上已经同步了今日她参加论坛讨论摄录的部分幕后花絮。

　　“锵锵！中午吃饭啦！”画外音是许长龄的，镜头从琳琅满目的饭菜上掠过，“今天中午在宴会厅，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有……牛肉卷配芦笋、桂花糯米藕、菌菇酿鸡胸肉和虾仁烧茭白等等等等……还有！我们另外点的——烤肉！哈哈！我们大家都想吃烧烤！”

　　镜头一角的年轻男子拿起一串烤肉笑道：“高油，高盐！本质上来说，这些都是扼杀我们注意力和健康的不良资产，必须剥离！你们退下，让我来帮你们剥离！”

　　场内一片高低起伏的嬉笑声，另一个正在撕烤茄子的马尾麻花辫女孩一本正经地接话，“说真的，加上我等外卖和我被侵占的有效睡眠时间，我得计算一下这个愉悦感的获取，是不是值得我承担注意力下降的风险和损耗的时间。”

　　“呐，蛋白质摄入才是最优解！你俩的‘资产风控决策体系’还是不脱局部优化策略，不根本！Out!”夹着鸡胸肉的女孩儿笑道。

　　“这群人疯了！”许长龄在镜头外面咯咯咯地笑着。

　　“请发表你的高见——！”吃烤串的男孩叫道。

　　“都对！”许长龄和稀泥。

　　“反对独善其身！”马尾麻花辫女孩儿指着许长龄笑。

　　“快说吧！”女孩嚼着肉催促。

　　“真的都对……”许长龄打哈哈，见众人纷纷发声不满，只得又说，“不过我觉得……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每分每秒都风险评估、最优管理会不会太失真了？”

　　“‘失真’，”马尾麻花辫女孩儿不置可否地将这个词和嘴里的食物一起咀嚼了一遍，“这算是……一种新的综合性评估维度吗？”

　　许长龄继续说：“我喜欢什么——不为她能不能‘优化’我什么，就只是纯粹地喜欢她带给我的感受，包括不良的效应……那种快乐，无法被数据化的体验，是任何‘最优解’都没办法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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