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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说前事
一脚踏入凤仪宫,只见众花枝招展的宫嫔分坐两厢,威严帝后居中而坐。甄嬛犹坐在一旁,旁边跪着郊芦馆的祺嫔,和两个太医,温实初,卫临。
有太监传禀——玉妃娘娘来了,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我。温实初在扭头看到我的那一瞬,苍白惊惶的脸上露出一分欣喜之色,忙正身回头跪好。
我走到帝后座前,跪倒施礼:“臣妇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略略环顾,“亦给众家娘娘请安。”
玄凌此刻面色铁青,可见心情不悦,他用力一抬手,口中喝了声——“起来!”,我虽知不是针对我,但一颗心也不免惴惴。皇后连忙命人看座。于是有人在她下垂手,为我搭了一座。我谢过之后,然后坐于椅上。
看向地上的管氏,只见她鬓发散乱,钗簪横斜,一边面庞高高浮肿,凸显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子,口角带了鲜血。我晓得管氏是皇后的人,可怜她一直被皇后所用,至今无有所出。又听闻甄嬛回宫后,她恩宠日渐稀薄。凭甄管两家的仇,她怎能不拼死一搏?而这样场合,能动手打她的,想来也只有玄凌。怜罢管氏,又叹玄凌,当真傻极。
皇后道:“祺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管氏倔强仰着头道:“臣妾方才所说一切,是有人证的,甘露寺所有的尼姑都见过温实初!”
皇后略加思索,吩咐道:“派人去传甘露寺静白主持前来作证。”
祺嫔道:“皇后娘娘不必了。臣妾一心揭发奸妃,早在昨夜便以讲经为由,请静白师父入宫了。”
“那便到你宫中请静白师父来一趟!”话音未落,一个太监忙忙的躬身去了。殿中片刻静默无声,我偷眼看甄嬛,她也在冷然的看着我,因为不知我怀里抱得是予澝还是予沛,而略有猜忌之色。
低头去看襁褓中的予沛,他依旧睡的沉香。
片刻,静白来了,一身灰色袍履,洁净不染纤尘。观她形容,一如昔年清矍,心中暗忖,她应没有被管氏一族收买,为虎作伥。
垂首一揖,静白站而不跪,清冷道:“贫尼见过皇上,皇后。不知何事唤贫尼前来。”
皇后客气道:“宫中无事,不会打扰师父清修。今日有祺嫔告发莞妃与太医在甘露寺私通一事,特请师父前来作证。还望静白师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白似有所悟,看了管氏一眼,又寻向甄嬛。
甄嬛扯了扯嘴角,冷声道:“看师太步履如常,想是身上的棒疮好了。”
静白坦然盯着她,目光微显犀利,声音越显清冷:“昔年莞妃回宫之前,为泄私愤,命执法尼杖责贫尼。众执法尼不肯听命,于是娘娘又命自己的侍卫责打贫尼。贫尼虽受尽苦楚,却问心无愧!因为,打在贫尼这副皮囊之上的是莞妃娘娘的私刑怨愤,而非甘露寺的寺规。贫尼自问没有愧对佛祖之处;敢问娘娘,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甄嬛冷哼一声,不欲言语。她身旁榴莲恨恨发指道:“你仗着自己是住持,苛待莫愁娘子,日日叫她拾柴,寒冬腊月还要她洗衣,全寺皆知!打你有什么错吗?”
静白看向她,仔细打量两眼,悲悯道:“你是静安的女儿?”
榴莲脸色一红,却越发怨恨:“我在我家中,为继母不容,我娘恳求你收留我。可是,你虽然身为住持,却和其他尼姑没什么两样!瞧不起我,不肯收留我!”
众人闻言,目光都瞥着静白,心想她表面正直,内里为人似乎不堪。胡蕴蓉道:“常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静白师太的心肠如此狠毒呢?”
静白并不慌张,向榴莲道:“非是贫尼不肯收留你,而是佛祖不能收留六根不净之人。曾记得你母亲为你找了个在长河边摆渡的活计。寺里尼姑去河边浣衣,没有不闻你唱歌的——小妹子想情郎啊,你莫辜负了妹子一段情……可有此事?”
众妃嫔一听,几乎笑喷。一位吕昭容笑道:“这样啊,的确是没法入寺。”
榴莲满面通红,再无言以对。
静白继续道:“你正值豆蔻年华,年幼无知,春心懵动,也是人之本性使然。只是你一孤身女孩儿在野外,本就危险,又无任何防身之技,实不该如此轻佻。若有人引导你向正,或许也会避免一场劫难。寺中尼姑有好心劝你的,你却不听。莫愁师太使你母女为奴,却半句也没有劝过你,还夸你唱的好。后来你遭了害,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害了你呢?”
词语一出,榴莲脸色已然大变。甄嬛亦变了脸色,怒目盯着静白,口中阴声骂道:“无耻恶尼,竟敢无事生非!”
皇后道:“静白师太一向德高望重,否则也不会当上甘露寺的住持。”众妃嫔有信奉佛主的,晓得静白为人,于是点头附和。
静白继续道:“贫尼身为主持,的确是苛待了莫愁师太。只是各位恐怕不知,莫愁师太自入甘露寺,得了法号,却以娘子自居,一不肯受戒,二不肯与众诵经打坐。我甘露寺堂堂皇家寺院,岂是容养凡俗娘子的地方?甘露寺不能因她一人而破坏了寺规,贫尼身为主持,难道不该对其加以惩戒么?”
甄嬛离座拜了下去,哽咽连声:“臣妾难舍与皇上旧日恩情,故而不肯受戒。不想被她百般折辱,恶尼不惩,臣妾实在怨恨难消。”
与祺嫔交好的祥嫔轻蔑笑道:“莞妃娘娘自诩饱读诗书,难道不知一入佛门,万念皆空?既舍不得旧情,便不要出家;既出了家,便该一切都放下!堂堂佛寺,难道就该为你一人破例吗?”
“够了!”玄凌皱了皱眉,“且说重点!静白,你可知道她二人是否有奸情?”
静白看了看地上的温实初,又看了看甄嬛,摇了摇头:“贫尼不知。”
祺嫔一时有些着急:“静白师父怎么会不知道呢!”
静白冷冷道:“贫尼的确不知。只是甘露寺的访客簿上,的确有温施主的名字。他每月都会去甘露寺一次,填了访客簿,便自行去莫愁师太的禅房。寺中人曾向我禀报,说此事不妥。贫尼为此也曾找过温施主,温施主说只是为了尽故人的情分。贫尼说——凡人的情分,本不该带到佛家清修的寺院来。这里没有施主的故人,只有出家的尼姑莫愁。”
“温施主一听,也明白自己搅扰了寺院安宁,所以有一段时间不曾上甘露寺来。只是后来,清河王妃写信恳求贫尼对莫愁师太莫过苛刻。贫尼一来不好违拗皇家人的面子,二来也不希望再与莫愁师太有何冲突,遂请莫愁师太搬去了凌云峰居住。据出去讲经传法的同门师娣们说,曾有看过温实初去凌云峰。”
静白说罢,众人已然眼现揣测之色。
座中滟常在忽然起身,袅娜走到静白身前,扭身一福,妖娆笑道:“敢问师父,我要供奉一盏海灯祈福,需要几斤的好呢?”
静白上下扫了她一眼,形容淡淡道:“这人的福气,如同衣妆打扮,太奢遭人妒,太俭遭人嘲。小主且估着自己的福分,衡量供奉便是了。贫尼无不从命。”
听她言语间,大有嘲讽叶澜依位份低微,衣饰过于奢华之意。座中瞧不惯叶氏的大有人在,此刻见她讨了无趣,都面露轻蔑之色。叶氏脸色一寒,扭身归位坐着,再不言语。
玄凌只瞪眼看着温实初,温实初低垂着头,不敢面对玄凌,半晌才道:“静白师太所言非虚,微臣的确去凌云峰看望过莫愁娘子。只是微臣敢对天发誓,绝不是出于儿女私情。微臣幼时在甄家长大,亦曾当着甄伯父的面,许诺照顾,照顾他女儿一生。微臣是重诺守信之人,虽有后来的事发生,却不愿破此誓言。静白师太虽说莫愁娘子已然出家,可是微臣看得出来,莫愁娘子并非看破红尘,摒绝俗念,因此还是微臣的故人。若弃之不管,微臣不忍。”
他的辩解之词,甚是恳切。祺嫔冷笑道:“皇上请想,温实初如今已然二十七八,竟然还没有娶妻。这究竟是何缘故?”
温实初讷讷道:“此乃微臣私事,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温实初,”玄凌冷然看着他,“听你一番话,你当初对她的确是有私情了?”
温实初抬起了脸,焦急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年少时的确思慕莞妃娘娘,甚至在娘娘入宫之后,此情也未曾断绝!只是后来,莞妃娘娘日渐隆宠,与微臣之间差距越来越大,莞妃娘娘也半点瞧不上微臣的情意,因此,这份情才渐渐断了!故而微臣敢对天发誓,数年来于莞妃娘娘再无半点私情!”
“地位悬殊,故而断了情分。那么贱人出了宫,你们之间的差距不就又近了么?”祺嫔冷笑道。
“你!”温实初急的不能再辩驳,只道:“情分断了便是断了,并无再续之理!”
“皇上,臣妾还有一点证据!”祺嫔坚持道。
“讲来!”
祺嫔没有说话,却扬声击了三掌,只见一个身着碎花蓝衫的粗使婢女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慌慌张张的说:“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我看那妇人竟有些眼熟,只听甄嬛突然吃惊道:“你是玢儿?”
果然是玢儿!我亦吃惊匪浅,玢儿珂儿年纪小于我和流朱,可如今看她,竟像三十多岁,鬓发衣衫,无不毛草。
“玢儿,你怎么落得这般境地?珂儿呢?”我吃惊道。
玢儿目光茫然的看向我,有些苦笑:“问玉妃娘娘的安。当年甄府倒台,奴婢们落入人牙子手中,再次被变卖。奴婢如今在管府为奴,许配马夫陈四多年。至于珂儿,奴婢也不知她如今在谁府上为婢。”
我愣愣的看着她,昔年单纯懵懂的小丫头,如今已沦为饱经磨难的下等仆妇,看她身量粗壮,想来也已生养过了。不由得让人感叹人事沧桑多变。
管氏道:“陈四家的,你且告诉皇上皇后,温实初和你家小姐曾经的往事吧!”
玢儿看了眼甄嬛,不禁萎缩了下,怯怯道:“昔年温公子钟情小姐,每月都来探望小姐,还有一次在闺帏之内向小姐求亲。却被小姐拒了。”
“闺帏之内!”管氏呵呵的冷笑,“世家小姐的闺帏之内,也是男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吗?”
“玉妃!”玄凌突然喝了一声,我唬的起身离座,半跪在地上,“皇上……”
“陈四家的,说的可是真的?”
“皇上,”我瞥了一眼皇后,见她紧紧盯着我,心中恻然,垂头道,“温实初曾为甄府上下所有的人诊病,臣妹亦受益其中。因此他能出入长姐闺帏,并不奇怪。求亲一事,也的确有过。只是皇上,方才温太医已然坦诚昔日私慕莞妃之事。那么求亲一事,还算什么大事么?”
玄凌有些废然。我瞥一眼管氏——她恐怕也未想到温实初会坦诚昔日私情,因此这一招没管什么用。只是,她还是倔强道:“臣妾还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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