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黄泉

　　门后的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集市，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售卖纸钱香烛的，有提供茶水点心的，甚至还有挂着“代托梦”招牌的店铺。行人也多了起来，虽然依旧面色凝重，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麻木和恐惧，偶尔还能听到几声低低的交谈。
　　直到转了快有两个时辰，楚昭方找了个大店门口停下，开始整理脑海中的信息。幽都城这座鬼城，鬼口不少呀，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商贸并不算发达，信息的流转也不算快。她需要尽快找到此地情报集中的地界，获取她想要的具体信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方巾的文士模样的人走到她面前，拱手道：“这位姑娘可是初入黄泉？在下是此地的引路人，可为姑娘解惑，只需一枚黄泉通宝即可。”楚昭打量着对方，此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眼神清澈，不像是之前遇到的那些诡异存在。
　　她沉吟片刻，从附近商家的交易来看，这价钱好似可以接受。楚昭划拉着个人面板，从袖中调出一枚黄泉通宝递了过去。文士接过通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姑娘爽快。这幽都城乃是黄泉九域中青州地界最外围，凡新魂入此，必到此处，领取‘阴籍’，而后方可进入黄泉更深处，或是投奔亲属或是被纳为阴差，当然也有阴寿无多的倒霉鬼，直接奔着转世投胎去了。
　　过了这鬼城，便正式入了黄泉。其后共有一十七城，皆是我等阴寿未尽的阴魂们所居。每城皆有司职，或掌刑狱，或理簿册，或巡游三更捉拿逸魂。城与城之间由冥河支流分隔，需凭阴籍搭乘渡魂舟通行。越往深处，阴气越重，魂体若无阴籍庇护，顷刻便会溃散。十七城尽头是青州主城“九泉都”，那里才是正经衙门所在，寻常新魂不得擅入。
　　你在这幽都城若暂时未有活计出路，我这边厢倒有些用人的地方，不知小娘子可愿一听？”
　　“兄长但说无妨，小女子刚至此处，却无投奔之地。若能觅的一事为生，亦是一处出路。”楚昭扯了扯袖子，说道。
　　“女郎可曾开蒙，识字？”文士上下打量了楚昭一通问道。
　　“只粗通文墨，略微识的几个字罢了。”楚昭回道。
　　“可曾治经？”文士起了兴趣，再问道。
　　“不曾。只读些诗词、文史罢了。”楚昭说罢从袖中抽出一册后汉书五行志来。
　　“倒是难得，女儿家尽然还通史。”文士诧异的捋了捋胡子，“令尊想必亦是文坛大家，如此不拘一格。如此我这倒有处好地界可荐了女郎前去。”
　　“多谢。”楚昭闻言连忙行了一礼。
　　文士见她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递上：“幽都城内百业俱兴，然新魂初至多有不便。我所荐之事，乃是为城南‘往生司—录功曹’抄录文牒。
　　此司需有一白役，专职记录阳间生人向地府所焚纸钱、衣物等物，需有人将阳间寄件人姓名、生辰、所焚何物，以及收件鬼魂的阴籍编号一一誊抄归档，活儿不重，只需细心，一日可得三枚黄泉通宝，且管一顿鬼食。虽不能名录黄册成为正式鬼吏，却也能在幽都城安稳立足了，女郎以为如何？”
　　楚昭接过竹简，指尖触及竹片时感到一阵冰凉，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工整的小楷，正是往生司的地址与招工要求。她略一思索，抄录文牒既能接触到大量阴魂信息，又能借此熟悉黄泉的文书格式与阴籍规则，倒是个一举两得的差事。“
　　兄长所荐甚妥，只是不知这往生司除了通文墨外还需什么条件？”文士笑道：“女郎既有路引，凭此便可入司报名，由司内统一考核。
　　司中主事姓崔，为人最是公正，只看能力不论出身。只是有一事需提醒女郎，司内抄录时不可私窥文牒内容，更不可改动一字，否则恐有牢狱之灾，切记、切记。”
　　楚昭点头应下：“小妹省得，多谢兄长告知。”文士又叮嘱了几句城中需注意的禁忌，譬如不可在子时后靠近老爷庙的侧门，不可踩踏路边的纸人纸马，不可摘北向的槐木枝条等等，方才拱手作别。
　　楚昭目送他混入人流，低头看向竹简上的地址，将往生司的方位记在心中。眼下当务之急是寻个落脚处，再寻些活计赚取通宝，这抄录文牒的差事，倒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她收起竹简，转身朝着城南方向走去，脚步轻快了几分，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依旧藏着几分警惕——这幽都城充满未知，她可不会真一份八字还没一撇的抄书差事就能高枕无忧。”
　　崔真，乃这幽都鬼城内往生司内录功曹主事，官职不大，权责不小，得人敬称一声“崔老爷”或“三老爷”。此刻，往生司内，录功曹中，崔真烦躁的踱着步。
　　但见他身着皂色官袍，头戴象征无常身份的无常巾，腰间挂着记录功过的阴阳令牌，袖中永远揣着那支以黄泉鬼蛟骸骨炼就、常蘸忘川阴泉的朱笔。
　　幽都城乃是新辟，他在这营建不久的大堂内当值不过十数载，负责生人功地核验录案、整理卷宗等诸般杂务，日日与形形色色的鬼魂、同僚上官打交道，苦于手下阴官鬼吏数量稀少，案牍操劳，实时苦不堪言。
　　更糟的是，这幽都之主，庆生鬼王，立城之后便不理事，凡事皆由其女，穆月娥负责。最近这位大小姐不知发了什么疯，硬是给手下各司曹派了任务，务必选调一批女官任事。这可急坏了各处主官，须知在这大宋，识字的丁口百不足一，更何况是女子。
　　崔真为这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往生司本就人手紧缺，如今又要从寥寥无几的识字女鬼中挑选可用之人，简直是难如登天。他几日前已让手底下的引路人留意，若有新魂中女子识字者，不论出身，皆可引荐至司中考核。
　　方才那柳三郎递上来的消息说有三个新来的女鬼识文断字，其中更有个叫楚昭的新魂，年方十五，还通史籍，这让崔真心头燃起一丝希望。他倒不是真信一个十五岁的病夭女郎能有多大学问，只是眼下实在无人可用，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但愿这些鬼女不是那等大言之辈，”崔真喃喃自语，将手中的朱笔在砚台上重重一掭，“若真是可用之才，倒也能解我燃眉之急。”他走到堆积如山的卷宗前，随手抽出一本，上面记录的皆是阳间生人焚烧的纸钱衣物明细，字迹潦草，错漏百出，看得他又是一阵心烦。这往生司的差事，看似简单，实则繁琐无比，每一笔都需核对无误，稍有差池便可能引来冥府律例的惩处。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投向窗外，心中暗自祈祷那文士带来的消息属实，能有个得力的帮手来分担这无尽的案牍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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