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饯别礼
沈千灯已经打定主意,还是要同前世一样去成安,就是踞虎盘龙她也要去闯一闯。不过在去成安之前,她得先回一趟青州。
前世她的憾事有二,其一就是从十五岁回宫到出嫁,竟是再没见到师父和师兄一面。其二就是北煦与南宫云檀成婚,她没有亲眼见到,不曾亲手给云檀添妆。
这两件事,今生她都不会再错过。
她安排好了一切,打算孤身快马回青州。
槐青在启照商行和东城四所之间来去自如,这几日更是与铁匠们热火朝天钻研铸箭技艺,自是不必担心;崔家班回八珍楼一切如旧,恰好还能赶上每月初一崔枝要登台的日子;紫沅与其余的人就留在东城四所等她回来。
除了——
三更。
他的伤应当好了许多了吧?
待三更清醒之后,一直是崔枝在替他换伤药,也不知恢复的怎么样。
沈千灯推开东厢房的门,也没转圜,直接问道:“你肩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公主今日如此反常,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三更放下书,抬眸笑着看沈千灯。
他在看《九州志》。
沈千灯走到三更身后,手探向他的衣领,意识到此刻不在军中,此举甚是不妥,从三更背后绕过,坐到了他身旁的鼓凳上。
沈千灯的目光聚焦三更的左肩,像是要在那里盯出一个窟窿来。
“你的伤,应当好多了。”沈千灯肯定的语气不仅是对自己三脚猫医术的认可,更主要的原因是相信从宫中带出来的汇聚天灵地宝的伤药,不说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能让将死之人再多吊着一口气,更何况三更身上的伤往小了说,不过是中了一箭。
见沈千灯认真,三更也不再揶揄她,颔首道:“托公主的福,好多了。崔班主昨日刚替我换过药,已经结痂在长新的血肉,这几日痒得厉害。”
“虽是开春了,但你那么严重的伤口还是要注意忌口,不要让伤口反复。”沈千灯莫名啰嗦了几句。
前世在兖州也是这个季节,稍微大一些的口子,总是反反复复不见愈合。
三更一双温润的双眸看着沈千灯,“公主交代这么仔细,是不打算再收留在下,要翻脸无情了吗?”
“是!”沈千灯故意咬牙,“把你卖给穆承锋换一百两赏银。”
三更垂首却笑,好像是预感到了别离,“那让在下最后再为公主换一次药吧。”
沈千灯左手伤得轻些,痂已经开始脱落,右手手心一样是一道笔直的疤痕,但是伤口比左手深,痂也宽上许多,凸出绛红的痂两边隐隐能看到长出的新肉,为了避免再磕着碰着,这些日子依旧裹着细布。
沈千灯看了一眼右手,虚握又松开,伸到三更面前。
三更低头又拿药匙挑起药膏,熟练地上抹在她的伤口上。
这些时日药箱一直放在东厢房,三更已经很熟悉里面的瓶瓶罐罐。
抬头的时候沈千灯对上他水洗一般的漂亮瞳仁,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离开四方城了,你呢,你要去哪?”
三更拿着药匙的手顿住,迟疑了一瞬,又将药匙擦干净放回药箱。
“公主是要去成安吗?”
“会去。”
“那在下也会去。”三更回头对上沈千灯的双眸,认真地说:“在下还了一百两赏银,还欠公主的救命之恩没有报。公主需要在下的地方,在下会鼎力相助。”
*
三月三十,崔枝如约排出了第一折《塞下曲》,却神神秘秘没有给沈千灯看戏文。
“崔班主不讲信用啊,说是为我写的戏,都不肯给我看一眼。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沈千灯做起莫须有的吹胡子瞪眼。
崔枝却言笑晏晏,“崔枝诚邀长公主殿下明日移步八珍楼戏台,崔家班上下为长公主殿下饯行。”
崔枝拱手时红髓耳坠依旧跟着晃动,还未上妆,举手投足间就又回到台上风华绝代的名旦崔枝。
沈千灯莞尔,眉眼也染上笑意。
“崔班主有心了,多谢。”
谁知崔枝在东城四所与沈千灯相处久了,直到她脾性好,打蛇随棍上,幽怨道:“我自然是有心,这可是我第一次登台唱刀马旦,差点跌破了相,丢了营生的本事。”
崔枝的话固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唱戏份如此之重的刀马旦,对他的功底而言确实是不小的挑战。
“演不成,可是要将崔家班抵给我。”沈千灯也不怜香惜玉,才不理睬崔枝的口若悬河。
“日程赶得紧,排得仓促,若有疏漏,殿下不要见怪,待排出下半折,不论殿下身在何处,崔家班都去演给殿下瞧。”崔枝恢复正经。
“怎么会。”
崔枝代表崔家班有这份心意,于沈千灯而言已是惊喜。
“对了,你随我来。”沈千灯想起一件事。
崔枝又跟着沈千灯走近寝卧,他第一日来到东城四所与沈千灯谈成合作,亦是在此处。
本该是女子不见外客的闺房,沈千灯却利用最隐蔽的优势,在此处商议,掩人耳目。那时候崔枝就知道,长公主绝非传言之中跋扈蛮横的草包,他没有为十六选错日后的路。
沈千灯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崔枝,“先前说好的,崔家班的损失,我再补一千两。”
崔枝一个月也仅有月初在八珍楼唱上那么一出戏,最多两三日。三月,沈千灯待他唱完了《菱州梦》才请他来,又没有耽误他四月登台,谈何损失。
“殿下,这银票我万万不敢收。楚王妃娘娘本就对崔家班有大恩,崔枝已经领了您的赏,哪里还能再收。”崔枝铁了心不能拿这笔银子。
“我同你谈的是生意,需得银钱两讫。更何况是我折了你不做入幕之宾的名声,我能为崔家班做的少之又少。”
“名声于崔枝这样的戏子而言,轻于鸿毛。殿下若执意如此,崔枝恳请殿下日后善待十六,她于我而言,此生最为珍重。倘若十六日后觅得良缘,还请长公主殿下做主,为她添妆,有殿下坐镇,能保她日后在夫家安宁。”
崔枝朝沈千灯行了稽首大礼。
沈千灯赶紧上前去扶他起来,“那是自然。日后十六出嫁,必定由我做主,风光大嫁,不比京中闺秀逊色。”
“殿下金口玉言,崔枝代十六谢过殿下。”
崔枝的诚恳让沈千灯感受到,崔枝乃至整个崔家班,虽不是血脉相连,但却因崔氏一姓一脉相承,崔家班对十六这个恩师小女的爱重,谋之深远。沈千灯也想回玉京看一看,那是她许久未归的故土。
沈千灯送崔枝出院子,在院中,崔枝却顿步,“崔枝斗胆多问一句,也是替十六问一句,殿下此去成安是为何事?殿下还会回来吗?”
崔枝的回来,指的是回启国。
沈千灯摇了摇头,鬓边步摇上的流苏晃得缠在一起又散开,不知道是在否定还是心中也没有答案。
沈千灯垂眸轻声道:“我或许,要嫁去成安。你放心,无论我身在何处,定会安顿好十六。”
东厢房里本要推门出去的三更停下了动作,院子太安静,尽管是无意,二人在院中的交谈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三更蹙眉,在原地靠着门框思索了许久。
直到沈千灯也离开,他才跨出门槛。
晌午过后,三更破天荒地找到沈千灯主动要求要出门一趟。
沈千灯再好心问了需不需要给他安排马车被婉拒了之后,没再关注他。
穆承锋对三更的悬赏令一直没有撤,四方城里有在找三更的人,也有三更该去联系的人。将近一整个三月躲避,他也该现身了。
萍水相逢,无需深究。
*
“吾宁拼得泉台饮恨血痕腥,也强过醉笙歌华堂锦帐……”①
金锣一鸣,密集的鼓点敲起,最擅花衫的崔枝作刀马旦扮相的出场没有让沈千灯失望,六尺长的雉翎插在头面之上,更衬得戎马半生的梁将军,出手迅疾如霜雷。
这是为沈千灯饯行,同样也是为三更。
满桌佳肴,一壶清酒。
沈千灯为自己斟满一杯。
三更本想劝阻,沈千灯的手却快他一步已经收回酒杯到唇前,她微微低头嗅了酒香,随后捏着酒杯遥敬他,“八珍楼三月独有的桃花酒,只此最后一日,三公子不尝尝,不觉得遗憾吗?”
说罢,沈千灯浅尝一口,露出笑容表示肯定,“清香扑鼻,甜而不腻。”
三更示意沈千灯右手上裹得细布,“公主还有伤在身。”
“小伤何妨。可惜三公子今日没有这个口福了,送酒之人的一番心意落空了。”沈千灯满不在乎,还替三更颇为扼腕一番。
三更瞳孔一缩,“公主这是何意?”
沈千灯瞥了一眼一旁五瓣桃花状的八珍糕,打趣他,“又是桃花模子又是桃花酒,这是三公子哪里的桃花债?”
见三更不语,沈千灯又继续啧啧道:“莫不是薛……”
“薛”字一出,三更的心陡然提起,手指不自觉握紧,来不及思考就矢口否认打断了沈千灯的话,“公主莫要捕风捉影胡乱猜测。”
沈千灯转而又笑,“我说薛家小姐薛行宜,你慌什么,该不是被我说中了?薛家门第高,也不知三公子能不能入薛太尉的眼。”
三更暗中松了一口气。
薛行宜,别说什么莫须有情谊,就是面也不曾见过。
“子虚乌有,公主可别再给坊间增加谈资了。”
沈千灯又斯条慢理饮一杯酒,目光转向台上,没再接话。
戏文经过这么多日的打磨,崔枝没有白费工夫。台上铿锵跌宕,每一段或急或缓的板鼓声都牵动着看客的心弦。
上半折停在两军交战梁将军被前后夹击,处于断绝了粮草补给和没有援军的绝境之中,面临着是投降或者决一死战的两难抉择,钓足了看客的胃口。
崔班主扮刀马旦的第一唱,消息一出,八珍楼里里外外简直一席难求,满堂的叫好之中,沈千灯也为崔枝喝彩。
崔枝没有亲眼目睹过战争,甚至极少踏出梨园,竟能写出如此荡气回肠的戏文,当真担得起《塞下曲》一名,崔班主也非空有皮囊,徒有其表。
崔枝台上的戏谢幕,台下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沈千灯佯装不满崔枝再抛头露面在八珍楼登台唱戏没有得到她的准许,大发雷霆几乎要掀了东城四所,然后大张旗鼓得遣散了一众面首。
动静大到生怕东城大街上有一人不知。
“滚回你的戏班子去!”东城四所赵宅的牌匾之下,朱紫的大门,沈千灯从门里跨出来,怒呵一句。
崔枝追出来却连沈千灯的衣角都没摸到,她头也没回上了马车。
崔枝只好躬身道:“恭送长公主殿下。”
众目睽睽之下,沈千灯给崔家班一行重回梨园找到了合适的解释,本是好意献唱讨公主欢心,反倒触怒了性子阴晴不定的公主,任谁也要同情几分。
只是这样一来,沈千灯的本就不佳的名声又描黑了几笔。崔枝是完全反对这么做的,可拗不过沈千灯执意如此。
沈千灯说名声对她亦是浮云,甚至是枷锁,不如尽早毁掉。
前世她就是为了全端方贤良的名声才选择逃离玉京远嫁,这一世她开始只是听之任之刻意做戏,如今她依旧选择去成安,她要恶名昭著。
三更没有做声,似是理解了沈千灯的用意。
马车朝着出城的方向驶去,驾车的是槐青,车舆中除了刚刚怒气冲天的沈千灯,还有一个人,三更。
也是这一趟出城,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车上,两人都出奇一致地沉默。
城郊,槐青停了马,沈千灯率先跳下车,三更跟在她身后下来。
沈千灯深吸一口气,郊外呼吸起来都比城中自由。
她扬起一个笑容道:“祝贺三公子挣脱四方樊笼,此后天高海阔,任君畅游。”
三更不知道沈千灯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但是他感受到沈千灯的恣意,这张明媚的脸都生动起来,定然是她十分向往的地方。若说之前是一张旷世的美人图,那如今就是画中人走出来,赋上了灵魂。
“多谢公主一个月的款待。成安再见。”三更也眼底含笑。
“一言为定!”转眼沈千灯已经戴上遮住通身的幂篱,翻身登上了一旁备好的马。
“届时再来找我取你的书。”沈千灯在马上俯身对三更说。
三更没有从东城四所带走沈千灯赠给他的古籍孤本,一来此行携带重物多有不便,恐生变故,二来是也存了私心。
“槐青,回见。”
“殿下一路顺风。”槐青垂首躬身。
“公主一路平安。”三更向沈千灯做揖礼。
“保重。”沈千灯手腕利落挽上缰绳,夹.紧马腹转了个方向,随后马蹄声骤然响起。
“驾——”
三更目送沈千灯策马扬长而去的背影,向前的飞驰带来的风吹起沈千灯身上的幂篱,遥遥望去,不染纤尘,矫若游龙。
迅疾快意,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良久,三更才收回目光。
昨日,是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独自踏出东城四所。
他去了八珍楼,找薛行贺。
阁楼最高的雅间里,薛行贺也一直在等他。
两人席桌而坐,薛行贺给三更斟了一杯酒,奉到他面前,“梁王殿下,请。”
“有伤在身,酒我就不喝了,条件我都答应,我要回成安。”
“殿下爽快!”
三更走后薛行贺勾起嘴角独自饮下一大杯酒。
沈千灯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化作荒野山水画中的一个墨点,槐青也像三更辞别,驾马车回城。
四周一望,顷刻间,只剩下三更一人伫立原地。
和煦的春风吹过,带起他的衣袂。
沈千灯贺他挣脱四方樊笼,却不知他将戴上更重的镣铐。
三人踏往不同方向,穆更声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崎岖坎坷,只知道绝非坦途。
但他,何惧一时独行。
-四方城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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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改编自昆曲《铁冠图·刺虎》
第一个地图四方城到这里就结束啦

千灯与三更都各自踏上新的旅程,千灯去青州,三更回成安

再见面三更就要切大号啦

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剧情处理还有很多不足,感谢每一个读者宝宝的支持,虽然都是沉默地陪伴着我(可以多来评论区让我眼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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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下一站,青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