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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河倾月落晨未晓,琼花碎玉五更天。
京都初雪,银妆素裹,夜间相拥而眠倒不觉得,起身后才发现房中的冷气确实舔了几分。陆旻去净室洗漱,余笙由小满伺候着梳妆。
余笙担心外头这样冷的天气,陆旻腹中无物怕是难捱到散朝。她跟小满说:“要不你去看看厨下有没有现能呈上来的吃食?”
小满机灵:“有啊,昨日郎君买的糕点,不都没动?”
“没动?”已站到她身后的陆旻眉头微蹙。
余笙也不好怪小满嘴快,她甜笑着,“讨好”地说:“其实不瞒郎君,妾昨日在阿遥家中吃过桂花糕了,故而郎君买的,被妾分出去了……”“嗯,阿宝、崑哥儿他们,就连嫂嫂也觉得可口,让我替他们谢过郎君呢……”
余笙不是故意的,但也确确实实“辜负”他一番好意。只是她实是不知,陆旻怎就突然追去了十全楼,也亏了他愿意“贵足踏贱地”。
陆旻觉得心里有点儿堵,他三两下穿好官服,拿起雕玉马鞭,只留下一句“我不吃,别麻烦了”,便扬长而去。
她没办法只得再问小满:“那桂花糕放着,晚间还能吃吗?”
小满并不知这二人之间的曲折,她想:“应是能吧!就算不能,娘子要吃让咱们厨下做便是了!”
谁知道呢?就恐此糕非彼糕。
……
大明宫外扑簌簌下着雪,含元殿内东西两班官员静穆而立。天子高坐,气沉如山,不怒自威,“魏王,御史台参你执法过严、矫枉过正,你可有辩?”
李速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才杀了几个人,就这般大惊小怪。他压抑心绪,凤眼一眯,嘴角扯出一丝笑,答道:“父皇容禀。所谓清者自清,儿臣自问绝没有凭空捏造,滥杀无辜。更何况叛国大罪,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也要追根溯源,方真能消除隐祸,防患于未然。”
柳甫林从始至终握着象牙笏没发言,他斜瞟一眼,对上陆旻的目光。陆旻侧身出列,“臣启陛下,为社稷稳固,彻查叛贼本无可厚非;但,尘埃落定风平浪静之时,若一味翻腾搅弄,恐过而不及,已致民无所适,人人自危。”
李速后悔!他是不知道天子早有意陆旻为御史中丞,否则他就会安排在回京途中解决郑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也免得这人新官上任只揪着他参来参去。
“陆中丞此言差矣,本王杀的人,他们有的是叛王家臣改头换面,有的曾藏匿叛王家眷不交,也有的与叛王交易频繁来往过密。你道是该杀不该杀?”
“可州县回报:殿下有令,追溯三朝,锱铢微末,概不放过……更言’凡举报着皆有奖’,如此一来,莫不有‘刑狱大兴,民不聊生’的隐忧!”
呵,李速简直气笑了。他不过是想借着由头除去几个不听话的,再扶持些自己人,打压打压晋王的威风。可瞧他说的,竟给自己扣下这么大个罪状,偏他不怕,“父皇,儿臣还是一句话,问心无愧。那些个人,若是没有牵扯叛党,又怎会被绳之以法?儿臣以为法该从严,才不会重蹈覆辙。”
……
接下来便是,这边有人为陆中丞执言,那边也有魏王拥趸相护。
少倾,天子抬手示意禁声,沉吟片刻,只听他对魏王说:“朕也以为,此事你的确需控制分寸,切记不能有违律法。”
不痛不痒,意料之中。
可是李速还是气不过,散了朝,他赶到母亲的迎香宫,喝退宫婢,发了好一顿脾气。
贾淑妃见怪不怪。她出身大昌巨富之家,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年轻时称得上是绝艳美人。如今尽管已将四十,仍旧还是眉目生辉,风姿绰约。
贾淑妃摸着怀中的狮子狗,声音尖软,“哎呀速儿,又是谁惹你不快呢?”
李速眼都不抬,一手砸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不过,他还是尽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了,毕竟母亲也不懂前朝事。他的不快,没必要连累她。他变回了沉稳从容的魏王,走去母亲身边,也伸手摸摸狗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又被父皇数落了两句……”
从小到大,他被教训得不算少,今日这般,诚然连数落都算不上。
“母亲近来还好吗?”他想问父皇有没有来过。
贾淑妃莞尔一笑,“我好着呢!天冷了,逗逗狗,调调香。”她怎能不知儿子想问什么,“你父皇他忙得很,怕是没空来吧。”
李速才压制的怒气又有升腾的冲动,“哼,没空来这边,也不知他有空去长乐宫没?”
“嘘,”贾淑妃真怕隔墙有耳,“你别担心了,母亲现在过得挺好的。他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再说了,我,我就是比不过她嘛。有什么办法……”
对他这娇娇母亲,李速怒其不争,又心有不忍,“母亲,你怎么比不过她。儿子心中你就是最最好的。”
“当年若没有贾家的金山银海,父皇说不定还要过多少‘苦’日子。可他只记得沈氏对他有恩,从来对母亲视而不见,儿子生气……”
贾淑妃见不得儿子为她打抱不平,捧起他的手,慈爱地说着:“速儿,你别总是想这些。母亲有你就够了,我只盼着你康健安稳,咱们也不再跟那母子俩争了。”
“更何况,你父皇已登基四五年了,也没见他立皇后,东宫也还空着。他的心思,我实在猜不到,如今也不想猜了……”
母子俩一如往常,互相开导,互相取暖。
……
雪路难行,稍不注意,车都要打滑。
余笙知道自己可能是惹了陆旻不高兴,但他堂堂君子,既给了承诺,她便相信他能做到。住址既已交给了陆旻,余笙想索性无事,她便亲自去告诉阿遥这个好消息。
心里胡思乱想着,崇贤坊也就到了。冷得很,她舍不得放下手中暖炉,!又紧紧地用兜帽围住脸,却不想下车之时邪风骤起,吹翻了兜帽不说,还请她饮了一脸雪水。
“呀,好冷!”冻得她直打哆嗦,哈着热气。实在狼狈不堪,气得她忍不住跺脚。一旁的小满没敢笑出声,就被余笙“警告”不准说出去。
没人说,却有人看。
李速已换了身不起眼的圆领袍,正由内侍撑着伞从“文宅”出来,他伫立在门口,饶有趣味地看着方才那一幕。不知是谁家的妇人,灵俏明媚,活色生香。
他转头给了内侍一个眼神,只说两个字:“去探!”
内侍领命,再无他话。京中都知,晋王好诗画,魏王好美人。
余笙踩着金辉踏进院门,心笑这天气也是顽皮,一时乱雪纷飞,一时冷风乍起,一时又云开日现。
“咱们快进屋暖一暖吧。”拉着小满耸耸肩进了沁竹轩。
刚坐了片刻,陆蔓来了。她从毛茸茸的白狐裘里“解救”出自己冻得泛红的小脸,嘟嘴撒娇道:“婶婶你可回来了,害我扑了一回空!”
余笙拉她坐下,替她搓着手,回道:“是我的错!我不晓得你来找我!刚去了趟阿遥那里。”
她只简单说了陆旻为阿遥延请太医的事。陆蔓听了点头:“能助阿遥姐姐顺产,这是好事!二叔从前便善交际、好往来,他与太医令应也熟识,举手之劳而已!”
到底是高门贵胄,与她们从前的布衣烟火,差之何止千里。
“他这举手之劳,我恐千辛万苦也难办到。合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陆蔓好笑,“婶婶,你是二叔的妻子啊。他的难道不是你的?你还怕麻烦他不成!”
余笙真不敢如此理直气壮。
他与她,不用外人提,余笙也知道是何等的悬若云泥。更何况,她已知他早心有所属,只不过造化弄人……她本本分分做着沁竹轩里的二娘子,不求琴瑟和鸣两不疑,只愿相敬如宾到白头。
当然,他若能待她如亲如友,尊她重她,也就更好。
陆蔓其实有正事,“之前婶婶不是说想约见湘云姐姐?”
“是呢,这两日事多,没顾得上。”余笙见陆蔓提起此事,想必她已办好了,“你已去帖了?”
“请是请了……”陆蔓也挺遗憾,“我欲邀她一同围炉听琴,不想她回天寒体虚不便出门。”
既然如此,鞭长莫及。余笙只有在心中默默祈愿,祈愿这位楼娘子不要沉湎消极,早日振作才好。
送走陆蔓,余笙就开始思量起怎么跟陆旻道歉。桂花糕什么的,想必不能再提,不如准备些陆旻喜欢的……
冬日难捱,朝廷体谅群臣辛劳,未时便准退署。可御史台公牍堆案,陆旻忙完申时已过。他两手枕着头靠向椅背,一边消磨久坐带来的疲惫,一边闭目养神。
前两日只觉归心似箭,哪怕早一刻见到妻子也好。不知怎的,今日却多出一些优柔寡断来。
吕太医已应了他明日休沐正好可去瞧她那好友,是该早点儿回去将这消息说与她听;但又想起她或许真是有意讨好、言不由衷,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疾言厉色教训她吗?也未免小题大做……
思来想去,陆旻觉着恐怕还是因为她年纪尚小,所以还不懂夫妻相处之道。素来两人相处得也很融洽,他实在也不必吹毛求疵。等她再大些,应该也能懂事些。
既已说服了自己,也就不作耽搁,竟自打马归家去。
雪虽停了,寒气却一点没减。陆旻刚进门,连呼出的气都快要冻出冰渣似的。余笙急忙忙迎过去,嫣然一笑:“郎君回来了!快快去暖一暖吧!”
“好。”他点头,屋内温暖,他先脱下外裘,再往暖炉那处走去。
“我已托了太医令吕大人,明日他正好得空,可去瞧瞧阿遥娘子。”马上风疾,他现下手都还是僵的,不得不一直揉搓恢复血气,“你大可放心,吕太医技艺高明,就连如今的晋王和魏王,都是他看顾顺产的。”
余笙不能不感动,笑着蹲身福福礼:“妾替阿遥谢过郎君大恩。”她见陆旻似乎冷得很,便也想替他尽一份力,说完她拉起陆旻的双手,一边搓着一边说:“妾在家中温暖舒适,辛苦郎君在外受累。晚食已备下了,郎君用完,应会更暖和些。”
陆旻冷不丁被她抢去了手,看着她柔婉细致地给自己取暖,莫说手了,心也都暖了。就算还有一星半点别扭郁结,也早烟消云散。
余笙打量他好像呆住了似的,轻轻唤:“郎君?”
他回过神,“嗯,那就传饭吧!”
“好,今日有郎君喜欢的古楼子和葡萄酒冻,羊肉酥香甜点解腻……”
瞧着他心情不错,余笙犹豫了一下,却也还是说了,“昨日浪费郎君一番心意,是妾不好,还望郎君不要生气……”
什么气?他才没有生过气。陆旻用巾帕斯文地擦擦嘴角,笑声朗朗:“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若有机会,我再给你买就是了。”
余笙想,看来这顿饭真是合了他的胃口。早晨明明面色不虞出的门,一顿好吃的就哄得他神清气顺。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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