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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心暗涌
自吴王的车驾回了王府,景忬便被人接回了住处。那屋子的人影进进出出,请来的大夫是一波接着一波。在景忬床前的侍女忙着擦拭掌心露出的点滴血迹,下人抬走些许红晕的水盆,从冰窖取出的碎冰用湿布包裹着,在她的手心小心翼翼地冷敷,更有细心的,一手轻柔地换药,一手熟练地包扎。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清苦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只是这整个过程晏楼始终没有现身,下了马车便直奔了后院,没有露面。
这儿的事儿全由听岚一人忙里忙外操持着。
最后一个下人离开后,屋里才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此时已经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听岚一直没歇,她取出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一边看向榻上的人。
景忬的面色已不似刚回府那般血晕涨脸,而是显得些许苍白,许是方才那药效有些厉害,刺得锥心。只是这会儿好些,她的气息也平稳了许多,眼角捕捉到了听岚的目光,说道:“劳烦听岚姑娘了,我没事,快去歇着吧。”
听岚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景忬一番,确认了她的脸色好转:“那你睡会儿,这样也好得快些。殿下说这几日都不用当值了,身子好了再去。”
景忬没有再多说,只是轻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
听岚等着她彻底睡下后,小声退出屋子关上了门,径直往后院的方向走去。过了这么久还没个消息,她知道晏楼定然心急如焚。确实也没出她的意料,离书房不过几步远,紧闭的房门便从里被拉开。显然是晏楼一直守在门后,认出了来人的脚步便急切地开了门。
“她怎么样,大夫怎么说?”晏楼问得急促,还未等眼前的人停下喘口气。
她的脸上写满了焦虑,目光紧紧锁住听岚,还想说什么张开了嘴却欲言又止。
听岚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会儿倒是着急了,在尚文院怎么不着急,但凡稍稍上个心也不会有这等事。那新来的师傅下手也确实狠心,景忬那原本柔荑的手心没几块儿好的,不少破皮开了口子,些许鲜血顺着下落,瞧得人触目惊心。
心底骂归骂了,她还是不免有些心疼,便先一步开口问道:“殿下要不要去看看她?”
谁知这句竟让晏楼原本急切的眸子,瞬间垂落一片。她的眼底被黯然取代,怔了半晌只是摇了摇头。姐姐今日都是被自己所害,她本就不愿见自己,自己更不该再去见她,只会徒增她的烦心罢了。
终是愧疚打醒了她的冲动,她随口嘱咐道:“派人好好照顾她。”
听岚自小便陪在晏楼身边,她眼中的情绪尽是自责,即使满怀担忧却又不敢再行鲁莽,这点滴情绪丝毫逃不过听岚的眼睛。她走到晏楼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暗示:“刚才奴婢出来的时候,景姑娘已经睡下了。殿下要不悄悄去瞧一眼就走,看到了也才好放宽心。”
那人看似坚定,嘴上说着不去,实则还拗不过听岚三言两语便动摇了。软磨硬泡下,触动了晏楼那份深埋心底的渴望。
用不着她再次开口提醒,眨个眼的功夫晏楼就已经走远了。
景忬的屋里,此刻只有她一人。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昏黄的光晕将室内笼罩上一层宁静。晏楼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谧。她走得很谨慎,一步一步生怕惊扰了眼前之人,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
沉睡中的景忬,眉眼间拂去了平日里压抑着的些许愁容,此刻的安宁,流淌于她平和的气息之间。她的眼睛紧紧阖着,浓郁眉心与秋波芳毫遥相呼应,恍如使人迷离的迷楼,神秘得好似未尽的梦境。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整个世界余下她二人的身影,只剩下她轻浅的呼吸声,与晏楼心底无声的心悸。
晏楼望着她出了神。
平日里她总是抗拒自己,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现在这般安静而又毫无防备的时刻,是她难得可以拥有的有机会去肆意地看一看这个女人,这个让她无数次悸动的女人。那双纤皙的手被层层白纱包裹着,虽然包得严严实实,但五指看上去明显还不能完全并拢,她也明白十指连心,即使到了这会儿剧痛仍让它们无法自如动弹。
晏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内心。
她侧过身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撇去景忬额边几缕杂乱的碎发,那些碎发沾了汗意死死得贴在颊边,考验着晏楼轻颤的指尖。她一边拂去,内心的自责一边如潮水般涌来,她恨自己昨日怎么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今日又害得姐姐受这皮肉之苦。
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这份爱此刻显得很是可笑。
那被褥一角有些失了方向,冒失悬挂在床沿,外头跟着起了风,凉意不经意间挤进了这个地方。她拉起落失的被子,轻轻地盖过那受伤的双手。
理智告诉她看一眼便该走了,只是贪婪暂时裹挟了她的脚步。她担心景忬随时会醒来,会看见自己,更加厌恶自己的不请自来。她小声地松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悄悄离开,就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女人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睁开了眼。那双清冷的眸子,一言不发地跟随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晏楼刚回到书房,便有下人来传,说是王府外有人求见。那人说不便进来,还请殿下出府去见她。晏楼问那可认得那是谁,下人摇了头只说不认得,但是那人还带着不少人,殿下不得不慎重。
晏楼带着几分疑惑出了府门,发现来人竟是简鹜。她以为这人是来对景忬做什么的,眼神一时戒备起来,没有走到她跟前,只是在大门那儿便停了步子。
对面之人这阵仗,简鹜倒也没有介意,只是上前给她行了个礼,神色也并不似往日般严肃:“殿下,臣是奉陛下口谕而来。”
“什么事啊?”晏楼疑惑。
“这会儿启夏门那儿有人闹事,但是没有人敢管。因为吴王府也离得近,陛下说便让殿下与臣一同前去处理这件事。”简鹜解释道。
晏楼瞧了眼她身后的数十人,随口问道:“你带着这么多人,还需要我做什么。”
这话确实太刺了些,她马上转了调子:“怎么会没人敢管,那是谁啊。”
“那人是您父亲的侄子,”简鹜答道,语气带着一丝微妙,“陛下觉得,还是由殿下出面比较妥当。”
晏楼突然泄了气,原来是他。这人自小到大一直都是神志失常,不仅疯癫成性,而且十分嗜血残忍,动辄对下人奴仆肆意虐杀,幸得救治及时才未出人命,阿娘几经想直接赐死他都被阿耶劝阻,阿娘只好下令把他独自关了起来,每日只派人定时送些吃食,再无人伺候。
“他怎么逃出来的?”既然时时有人看守,晏楼不禁皱了眉问道。
“臣也不知,听说是半夜趁着守卫打盹,翻了墙跑的,”简鹜侧过身命人给晏楼腾出中间的路,抬手示意,“具体事由,咱们去了便知。走吧,殿下。”
她们来到城楼上时,正看见那人被统鉴司围了起来。他看似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胡乱冲撞着,但统鉴司的人各个健壮,他闹腾了这会儿那群人还纹丝未动,不光手脚没歇着,嘴里也不停叫骂着难听的话。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请回宗正寺。”
城楼上传来了声音,只是隔得远,听不清到底是晏楼的还是简鹜的。晏楼向下看去,那原本还折腾得欢的男人顿时被摁在地上不得动弹,统鉴司还是客气的,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上夹下挟。
最后只有两个人小心“搀扶”他,也不知是用得力大了些还是怎的,他一步一步走得比方才得体多了,嘴里也没了先前的放肆。
这场闹剧,不过半刻钟便消散了,城门又迎来了往日的秩序,还是那般热闹,好似没人再记得方才的荒唐。
晏楼仍在城楼上没有离开。方才那场面,倒让她想起了那日,景忬在大理寺告诉的自己顺天门一事。时隔不过几日,城门竟就发生了这几分相似的事。她的心神仿佛被牵引着,下意识地冷不丁冒出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那个齐辕当时也是这般大闹御驾的吗?”
说者无意,她一时完全忘了身后还站着人。简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连忙问道:
“殿下怎知齐辕之事?当日在场的,除了统鉴司的人,就只剩下艾常侍了。陛下三令五申,严禁外传此事,不知道殿下从何处得知。”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晏楼笑着掩饰道:“没什么,方才我混说的,我并不知道什么人。”
简鹜见晏楼装起了傻,眼神在她身上停滞了几秒,终究没有再追问。
她的回答反倒是扎进了晏楼的心里,她此刻不得不起了疑心。齐辕和顺天门的事,是景忬告诉她的。如果当时阿娘身边只有艾纵一个人,那她又怎会知道齐辕的事,又怎会提点自己齐辕的身份有问题…她为什么如今这样反感自己的亲近,难道就因为她口中的身份有别。
找不到她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疑虑,都在这一刻,汇聚成了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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