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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辞新意(上)
春日已然接近尾声,谢子期窝在书堆里觉得闷,拉着姜嫖出去扑蝴蝶。
她已十六,家中替她议亲,相看了许多人家,她都不喜欢。不是那些人不好,只是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不愿意敲定下来。
姜嫖知道最近她心情不好,于是放下书,随她拉着去了。
姜嫖去,姜珩自然是要去。
三个人都去,本来要陪着姜珩当伴读的谢子期只好也跟着去了。
外边的空气清新不少,谢子期那被闷得晕的脑袋又转悠了起来。她和姜嫖手拉手在石子路上,见了蝴蝶也不真扑,而是凑近瞧瞧,便又去闻花了。
院中花展着花瓣,随着风轻轻晃着,掀起一层层波浪。也许是知道花期将近,花朵开得及盛,香气扑鼻而来,如同这盛世王朝腐烂之上最后的繁华。
看着院中风景,谢子期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姜嫖笑道:“我忽而想起,《春秋有疾》中记录过倚梅居士与一众小友在园中赏花,玩过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姜嫖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念着能复刻一把,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
“这个游戏嘛,叫‘旧辞新意’,规则就是每人出一句先人的诗或者典故投进漆匣中,然后轮流抽签,抽到的人便要当场接出一整首……当然了,‘蒙彩’怎么能没有彩头呢?我先来!”
谢子期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册书,神秘兮兮地对姜嫖说道:“《回答中探钗》最新卷,你懂的。”
之后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几个个迷你小匣子,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从里面掏出来了纸和碳笔。
姜嫖:“……”
不是,谁同意要玩了?
不要啊!
姜嫖面色僵硬,但可惜谢家姐弟看不出来,姜珩看出来了,可他真的很想玩……对不起了阿姊,你一定可以的。
于是姜珩也笑吟吟地把扇子放了上去。
“这个不算这个不算。”谢子期不满意,“五皇子殿下,您随手拿的一把扇子,怎么能换我这本绝笔呢?”
小黄书绝笔也不是很珍贵吧……姜嫖默默想。
姜珩:“那你想要什么?”
谢子期:“我见你腰间的无字玉牌挺宝贝的,押这个。”
姜珩:“这个不行,这个很重要。”
谢子期没有夺人所好强人所难的习惯,是以当对方表达出抗拒时,她也很痛快:“好,那就扇子吧。”
谢子期看向姜嫖:“姜皇女呢?”
姜嫖:“我当主持……”
谢子期:“你不想参加?”
姜嫖:“我是文盲。”
谢子期惊讶:“怎么会,平日里就你看书最多,课业最好。”
姜嫖:“嗯……应试教育嘛,谁都会,让我做诗不行呀……”
谢子期:“真的不行嘛……”
谢子期:“谢子眠是个草包,这样不就才两个人嘛……”
谢子眠:“?”
谢子眠:“谁说的?我也要参加!”
“你?”谢子期歪歪头,“你拿什么来?”
谢子眠四下掏了掏,空空如也。家里人怕他调皮,钱财这方面管的很严:“就拿……我来!”
“你来什么?”
“拿我自己当彩头啊。”
谢子期不做声了。
谢子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真稀奇,真稀奇,谢君身无长物,竟然以身入局,莫非是看上了什么彩头?”
谢子眠看了一眼姜嫖,哼道:“没有,爱玩,不行吗?”
“行行行,只是这人还是有些少……”谢子期说着,目光转向了姜嫖。
姜嫖:“……”
姜珩也转向了姜嫖:“阿姊,我想玩。”
“……”
姜嫖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只得败下阵来,举着双手投降:“好好好,败给你们了。”
姜嫖说着,从头上取下来金钗:“那就这个。”
钗子流光溢彩很是漂亮,最惹眼的是上面有颗硕大的夜明珠,此刻看略显朴素,可若昏天,其光彩可见一斑。
“好漂亮!”谢子期眼睛盯着这钗子,由衷赞叹,“皇女当真舍得。”
“也不一定。”姜嫖眨眨眼,道,“万一我赢回来了呢?”
“那更好。”谢子期笑着,毫不吝啬自己的感情,“姜皇女从我这里拿去什么我都欢喜。”
她说俏皮话逗姜嫖开心,看过去的时候却对上了姜珩一双温润的笑着的眼……明明确实是这样子的,可她不由得打了个抖,感觉凉凉的。
奇怪奇怪。谢子期挠了挠胳膊,但还是很快写下了自己的题目,然后便叫嚷着要第一个抽。
她抽出来一看:“质本洁来还洁去……”
姜珩点点头:“我的。”
谢子期有些垮了。这首诗的原文无论是从意境还是文采上都极为优秀,最关键是,它原文很长,她一时想不出来啊。
她敲了敲脑袋:“五殿下,您可真会难为人。”
姜珩轻摇扇子:“那就只好让谢淑女忍痛割爱了。”
“别急。”少年人毕竟心高气傲,她向前三步,脱口而出,“质本洁来还洁去,真觅空去寻空来。”
谢子期——谢觅真的眼睛在院中圈巡,很快她看到了那只碳笔,笔下压着倚梅居士的《春秋有疾》,眼前浮现一女子坐在窗边提笔,苍劲有力的笔触写下“王侯将相、江川河海,惟春与秋尔。”,然后女子抬头望向窗外。
她终身未嫁,她有姓无名,她走到了如今的地步,那双自呱呱坠地起便被束之高阁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呢?
“此生落笔事已毕,待到春来探梅花。”
定然是三千青史都无法记载的春景吧。
“质本洁来还洁去,真觅空去寻空来。青石台上若得笔,谁敢妄声言女轻。”
“好!”姜嫖最先鼓起掌,“好一个空觅真,好一个言女轻。谢淑女有如此抱负,安敢忧谢家门楣不得百年?只盼谢女痴青石,日月轮替不可转。”
谢子期问言笑盈盈地牵起姜嫖的手:“还是皎皎会说话,你一夸我,我就要飘飘然入云端了。”
说罢她便去抽彩。
放着彩头的木匣子比起一般的漆匣还要小一些。谢子期把写有彩头的竹片放进去,姜珩再上前来负责打乱,这样谁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了。
谢子期看了看竹片,随后笑着向姜珩展示,姜珩点点头,也是很爽快地把扇子双手奉上了。
“我来!我来!”谢子眠一听自己姐姐答得这么好,不禁跃跃欲试,他拿出来一瞧,却觉得奇怪:“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等等,这个‘谢’是哪个谢?谁写的?”
“我。”姜嫖大大方方承认了。
她没看过诗词,不知道这个架空时代有什么诗句。虽然因为架空的缘故,诗词歌赋都比较糅杂,很多现代流传下来的古诗在这里都出现了。
打个比方,李白都知道是唐代的。他的《将进酒》在大燕依旧很有名,不过是成了前唐那个叫李白的天才作的了。
姜嫖知道一些诗,但也不知道大燕有没有。
索性她直接出了一首,免得说了句大家不知道的还要被追问。
“这首诗是我之前见过的前唐诗人写的,名叫刘禹锡。谢公子请吧,把它当成典故来写。”
“刘禹锡啊,我知道。”谢子期嘀咕,“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首?”
“嗯……”这便是不同。在这个世界里,前唐时期谢家根本没有起来,前唐的诗人怎么会写谢家呢。
“我记错了,是……五代时期的诗人写的,好像是南唐诗人写的,也叫刘禹锡。”
“那就对了。”谢子期叹了口气,“谢家在熙朝建立时站错了队,虽然有位谢氏功臣在里面,但和谢家本家不亲厚……世家大族也不过五代而亡的谶言竟然也算是实现了。这个时候说是‘飞入寻常百姓家’倒也没错。”
谢子眠:“皇女怎么还戳人痛脚呢?不地道!不地道!”
“嗐,随便想的,谢公子可不要耍赖。”姜嫖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
谢子眠嘀咕着“这怎么接”,面上却已是认真了起来。
世家大族的子弟,哪怕说是不学无术,耳濡目染之下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只需要略一思索,便眉角上扬,颇为得意地说道∶“璜作簪缨门前鼎,燕飞琼宇金玉堆。”
这下轮到谢子期捏一把汗了。这个谢子眠,太不知轻重了,让他接诗,他倒好,开头直接炫耀起来了。
到底是年少不识天高地厚,千娇万宠出来的小少爷,让他为赋新词强说愁都困难,更不要去感叹什么世家没落了。
但哪有在皇族面前炫耀世家的理?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谢家还能落得到好?
姜嫖很给面子地比了个大拇指∶“阔气。”
那当然。谢子眠眼角都带了笑,对自己的家世颇为自豪。
可是这下一句就有些难接了。
《乌衣巷》这几句诗,前两句不适合结尾,后两句谢子眠又不想用。
退一万步来说,他随便说自己家,但总不能蛐蛐王家不好吧,虽然因为王美人王家获罪,但毕竟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轻易不敢得罪。
最重要的还是谢子眠心里不愿意说自己家坏话。
在他十几年的生活里,父母亲厚,亲戚和睦,祖上的荫蔽足够他衣食无忧。可以说,这位小少爷虽然有些小性子,但生活环境却很简单。
谢子眠发愁地抬起头,正巧一片花瓣落下,飘飘悠悠。
少女抬起头,花瓣落在她小巧的鼻尖,她下意识伸手捉住,手腕银饰叮当作响,像是春天最后的尾音。
指尖将花瓣收拢,在命运的琴弦上拨弄出温柔悲伤的颤音。谢子眠呼吸一滞,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心绪似乎也被牵动了起来。
明明是这样一个好的天气,倘若能与好友或是心爱之人在此酣饮,醉在桃花树下,又何尝不是一种逍遥自在。
但谢子眠却有些莫名的伤感,不知是为这即将谢去的春,还是为那遥遥不可及的未来。
或许再过许多年,那时候的谢子眠早已娶妻,他坐在这树下,遥想当年年少,不由得感慨万分。
可如今谢子眠想不通,他只以为自己是那强说愁的少年,只故作感慨地说∶“满园春去花不落,犹在枝头盼君归。”
“好诗,谢小郎君不愧为书香门第。”姜嫖很捧场,“只是这诗,是否有些……”
突兀了。
谢子期和姜珩两人都认同地点了点头。
果然,就连大文盲姜嫖都看出来了。
谢子眠撇撇嘴,白皙精致的小脸都涨红了,但还是昂着头,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反正,我要去抽彩!”
他大手一挥,捏出来的竹片上写着姜嫖的金钗。
姜珩一皱眉,似乎觉得不妥,开口道∶“这怕是……”
“无妨。”姜嫖将金钗再次取下,上面的飞羽勾住发丝,多了些阻力。姜嫖扯了扯,纹丝不动。
坏了。
姜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卡住了。
谢子眠早就盯着姜嫖的动作,见状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帮她梳理头发。
姜嫖很配合地弯腰低下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谢子眠的手指尖无意间拂过,不由得红了耳根。
谢子期原本想上前帮忙,但是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插不上手。
她看了看龇牙咧嘴的姜嫖,又看了看自家耳根都熟透了的弟弟,忽然恍然大悟,连退好几步,喊着“哎呀有蚊蝇”就跑到远处去了。
谢子眠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才手比脑子快直接上手了,本来姐姐过来接手是最好的,但谢子期突然跑开,留他一个人应付这头发。虽然脸红,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拿他的“彩头”。
只是这头发实在难弄,很快谢子眠就从脸红变成了红温,一不小心还扯断了几根头发。
姜嫖轻呼一声,谢子眠手抖松开了,姜珩闻声趁机会迅速撞开谢子眠∶“毛手毛脚的,我来吧。”
姜嫖点头,凑得姜珩近了些。
谢子眠被撞得一趔趄,憋着一股气,但见姜珩实在温柔耐心,白皙的手指与乌黑的头发映衬,格外好看,一时间也不好发作。
他眉眼低垂,一点点地调开绕发,再将毛躁的头发理顺,就这样,钗子顺利地握进的手里。
姜珩笑∶“既然是我解开了,那这钗子便归我了。”
“怎么能这样!”谢子眠瞪眼,“这是我赢的!”
“就你写的那东西?”姜珩嗤笑,“也就阿姊心善谦逊,让着你罢了。”
“你无耻!你拿你亲姐姐的钗子做什么!”
“你也说了,我们是亲姐弟,平常吃住不分你我,就连洗澡都是一起洗,你一个外男,要我阿姊的钗子做什么?”
这话一出就连姜嫖都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得意洋洋的姜珩直挠头。
还有这回事?
谢子眠嘴上功夫没有姜珩厉害,气的转头看自己姐姐,却见谢子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好像一个瞎子终于得见光明了,感慨这天可真天,地可真地啊。
“……那你不付出劳动就拿彩头,哪有这种道理!”
谢子眠眼角泛着水花,是真的被气哭了。
姜嫖抓着自己散开的头发头疼得厉害,她都想跪下磕一个了。
都怪她行了吧,都怪她太穷酸了,浑身上下就摸出一根之前姜雀赏的簪子。
姜珩见好就收,说∶“自然不是,只是阿姊头发散了,需要这根簪子,既然被当做了彩头,那我来赢给她好了。”
他从漆匣中摸出一句∶“至亲至疏夫妻。”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谢子期偷偷捂嘴笑,很显然这是她出的。
谢子眠当即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请吧,大诗人。”
姜珩浅笑,他接过姜嫖手中的青丝,轻轻挽起,柔顺的发丝在他指尖穿梭,很快一个简单又好看的款式就完成了。
“至情至性碎玉,至亲至疏夫妻。”
钗子被姜珩牢牢地插入发中,娴熟得仿佛曾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手指自流苏处滑下,落在少女的肩膀上,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悲伤。
“至高至冷残月,至薄至恨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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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让文盲写诗(晕)
八至诗亲疏、东西对比工整,真的很美,不过在写的时候考虑到了剧情所需,就摒弃了对仗

此处朝代均为架空,记一下朝代:黎→端→十国(前唐)→五代(统一时间较长的熙→南唐→前宋)→大燕
名字风格很跳跃是因为世界观和亲友合并了

记忆力只有七秒的博主真的记不住,可能会出现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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