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富济贫屋

　　“疯子？她为什么是疯子？”

　　赵知欢愣住了，不解地问道。

　　“小声点！”

　　老板说着，将二人拉回客栈，远离了门口嘈杂的人群。老板小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这才开口说道，

　　“这女人叫做莫娘，父母早逝，孤苦无依，少年时在我们镇上就颇有名气，因为这莫娘……长得可以说是极为美艳！”

　　“你们这里的女子下半张脸都遮住了，怎么就看出及其美艳了？”

　　赵知欢提出质疑。

　　“即便遮了面纱，但光看那眼睛，也是勾人心魄嘛！更重要的是，这双眼睛让越来越多的人好奇，这莫娘下半张脸到底好不好看？终于有一天，有人在大街上当街撤下了莫娘的面纱！发现果然是美艳无比！于是许多男人开始争抢莫娘作为自己的妻妾，不免有斗殴之事发生……”说到这里，这客栈老板不由得啐了一口，似是恼火地总结道， “真是红颜祸水！”

　　“真是怀璧其罪！明明是其他男人觊觎莫娘，为什么怪在她身上！”

　　赵知欢实在忍不住为这女子打抱不平。

　　“嘿！我看你们是客人才对你这么客气，不然放哪有你说话的份！”

　　“你继续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陆景翳适时地打断了老板的抱怨。

　　“后来为了化解矛盾，大家一致决定将默娘献给城主。可哪知道，这莫娘在十六岁那年竟然擅自离开了村子，跑了！”

　　“跑了？”

　　那客栈老板摇了摇头，

　　“这是一件相当大的事情！据说，阳刚镇还是阳刚国，比现在的疆域大上不少。直到一百年前，彼时的城主，也就是百里施的先辈，领着国民四处征战，杀伐太重，所以上天降下了惩罚，阳刚国的人民永远无法离开这片土地，否则阳刚国将灭国。如果擅自离开，就算没有被城主的卫队追杀，也会因为诅咒粉身碎骨，不得好死！从我记事起，就没见有人离开过咱们阳刚镇！”

　　“受到诅咒后，阳刚国不断缩小，人口减少，变成了现在的阳刚镇。”

　　老板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似乎是感慨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命运多舛，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时不时倒有外地人不小心闯入咱们这儿，穿着打扮和你们相似，不过一般听说了咱们这儿的故事，待不了多久便要离开了！我们追问他们外面的情形，他们也是三缄其口。这些人都像你们一样出手大方！我这客栈也就专门赚你们这些人的钱！”

　　老板倒也直言不讳。和他们差不多的打扮，大概是进出妖界执行任务或买卖宝物的修士，或者化为人形的妖族。

　　“那后来呢？莫娘为什么又回来了？”

　　陆景翳将走偏的话题重新拉回莫娘。

　　“大家都没有想到，两年过去了，也就是一个月前，她竟然又回来了！”

　　“她自己回来了？”

　　赵知欢奇怪道。先不说到底有没有诅咒，这地方对待女子的生存环境如此苛刻，她为何要回来？

　　“是啊！她自己回来的。她一回来，行为举止和先前竟是大不相同！全然疯了！”

　　“如何疯了？”

　　“这莫娘，她，她，她——她竟然不再戴女子用来遮盖面容的面巾！还到处对我们镇的女子宣扬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好数倍！说什么外面的世界男子女子均可读书上学堂……还鼓励其他女子和她一起逃走！”

　　陆景翳和赵知欢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原来，这里人所谓的“疯”，竟是这样……

　　二人明白莫娘并没有疯，不过是看见了外面的世界，那个真正的世界。在那里莫娘看见了一个和阳刚镇完全不同的地方：女子不必遮面，女子可以读书，女子受到尊敬。而这些种种，在阳刚镇的男子听来，是骇人听闻；而女子听来，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却又心生向往——如果能够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又有谁会愿意留在这个压抑的阳刚镇呢？

　　“一开始还有女子相信了她的鬼话！想要从我们镇逃走！不过还好，她们还没离开小镇，便被城主的卫队抓获斩杀了！后来没人敢听信她的话，在城主的追杀下，她东躲西藏，今天还是自尽在大街上了！诶，听城主说，等在咱们镇的祠堂烧尽她的尸体，上天便不会怪罪她擅自离开阳刚镇……你怎么又捶我桌子啊——！”

　　“荒唐！她哪里是自尽，分明是被你们逼死！”

　　赵知欢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捶在了掌柜的桌子上。

　　“客官你可别仗着你从外面来就乱说啊！我们哪里逼她了？”

　　“这里的人文明落后，消息闭塞欺压女人也就罢了，竟然还不问实时，给看清真相的莫娘冠以“疯子”的称号，这如何不是在逼她！？”

　　“事实？怎么可能！这自古以来，女人就是依附于男人的，她的那些疯言疯语如何能当真。你要是和我说外面的世界天上有两个太阳我相信，但这女人识字上学堂，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客栈老板连连摆手，显然是无法相信赵知欢所说的话：

　　“这……这……哎呀，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我和你说不通！”

　　“我们才和你说不通！”

　　赵知欢愤怒地上楼。

　　“别和他生气。”

　　跟上来的陆景翳关上门劝道。

　　“我没和他生气，我知道他只是万千居民中的一个，不辨事实真假，可莫娘死的属实冤屈！如今她已经死了，我们却也没法做些什么！”

　　赵知欢十分懊悔自己昨晚全然睡着，否则一定会先将莫娘保护起来。

　　莫娘本来已经离开了这个如炼狱一般的地方，却为了唤醒真相，为了让更多女子离开而回到这里。

　　当匪夷所思成为日常时，清醒就是最深的慈悲；但倘若只有一个人清醒着，那这份清醒就会变成可怕的毒药。

　　“那百里施有问题。”

　　陆景翳说，

　　“所谓天界诅咒一定是假的，天界不会这样做，而且莫娘离开，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百里一家作为这里的首领，这么多年捍卫这个虚假的谎言，带着卫队抓捕想要逃出去的人，肯定有问题。”

　　“可客栈老板也说了，有很多与我们穿着相似的人路过此地，问起话来也是三缄其口。他们不愿意管这件事情，要么是嫌麻烦觉得此事与他们无关，要么是介入这件事情难度非常大，就算介入最后不一定成功。那我们……”

　　赵知欢有一些踌躇。

　　陆景翳走到她面前，凑近说道，

　　“哟，没想到你还挺聪明！这确实一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不是天界派出的任务，执笔和学徒主动完成的任务，不会计入任务完成数，于修仙无任何助力，但我想我们正义的小赵学徒是不会因为这样就袖手旁观的。”

　　他顿了顿，正色说道，

　　“至于第二种情况，难道因为面临的任务困难重重，我们便任由这个地方如此下去吗？莫娘不也正抱着迎难而上的决心，才回到这里吗？”

　　赵知欢眸子一颤，对啊，揽富济贫屋的存在不正是为了匡扶正义吗？无论艰难险阻，也不应该成为对悲剧视而不见的理由！

　　“师父，你说得对！若我们不做点什么，这个地方还有希望吗？我们不能让莫娘白白牺牲。如果我们能追溯到究竟为什么这个‘阳刚’镇变成了如此男尊女卑的习气，我们就能改变它！”

　　刷——！

　　陆景翳右手一挥，因果卷已经浮现在了房间里，陆景翳恭恭敬敬地像因果卷鞠了一躬，说道——

　　“天界在上，我与弟子赵知欢路过阳刚镇，见此地社会风俗有异，欺压女子，甚至女子莫娘自尽于街道上。我们推测这与历史进程不符，故向天界请求，若我们推测属实，请允我二人调查此事。”

　　陆景翳说罢，因果卷竟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当二人以为因果卷开启失败，准备再次请求的时候，因果卷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一行字缓缓浮现：

　　“‘阳刚镇’之情，确有异常，这里的世界线曾被破坏。然……天界无法派出任务，若你们自愿调查此事，即便完成任务也不会计数。且即便你们二人袖手旁观，这里的异常未来也会随着发展自然恢复。”

　　“敢问……这‘未来’是多久？”

　　“一千年后。”

　　“什么！那这一千年里，命数被影响的人该如何是好？”

　　回答赵知欢的是因果卷的又一次漫长的沉默。

　　“既然如此，我们自愿调查此事。附近没有揽富济贫屋，请问我们是否可以借阅天界的藏书阁，帮助我们查明这里的情况。”

　　“可——已为你们预约三日后辰时进入天界藏书阁。”

　　这一次，因果卷倒是回答得很快，几行字立刻浮现出来。世界各地的执笔都有可能不断借阅天界藏书阁里的世界书，因此需要预约。

　　“多谢。弟子还有最后一问——请问，天界对此此任务，是否有任何相关提示？”

　　陆景翳道谢后问道。

　　过了半晌，因果卷上先前的字迹逐渐消散，一片飞烟中，新的字一个一个浮现出来——

　　——寻无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