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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春色
……好不好?
好。傅郁情说什么都是好。
莫鸣泉霎时心神颤动,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傅郁情的手,两个人掌心的脉络穿叠在一起,仿佛永不分离。
“那不如让我以后都不离开你半步好了。毕竟江湖风云莫测,只有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莫鸣泉望着傅郁情的眼睛由衷说道。
她看见傅郁情眼中的阴霾散尽,再溢出无色的疼惜——是因她而起的,也是她给拨开的。
而莫鸣泉之所以看得出,是因为她从前看傅郁情也是这样的眼神,她们太了解彼此了。
“放心,我在外游历这么些年,自然学会了不少保命之法,可都是你在师门学不到的。”莫鸣泉轻快地解释了一下,心思便又回到傅郁情身上,“倒是你在这休憩良久,还不曾见过风雨山庄山顶的风光吧?我看今日难得不下雪,我带你去山顶看看。”
傅郁情点点头,只觉得手上盖着一团走出梦境的梦,温暖又如此真实。
两人并肩而坐,傅郁情倚着莫鸣泉的肩,时不时抬头和她搭话。落日余晖落进她们的眼睛里,她们看彼此却更像朝阳。
“怎么了?”傅郁情的余光留意到莫鸣泉始终注视着自己,便侧过头来看她。
那一瞬间,她眼里的夕阳比真正的夕阳更绚烂,莫鸣泉也就看得入了迷。
喜欢她的眼睛,不是因为眼睛多大多漂亮,而是它再大再漂亮都能盛得下自己。这双眼是她在这偌大的江湖里唯一安心栖居的地方。
“没什么……看你头发又长了。”莫鸣泉眼神没有半点飘忽,很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的头。
傅郁情不疑有它,揪过一绺头发来看:“没有吧?感觉和来山庄之前是一样的。”
“你不留心,我可替你记得清楚。上次为你梳发,你的头发堪堪到这。”莫鸣泉在她身上比划两下,中间隔着一段十分微小的距离,“如今已经及腰了。”
时光留在傅郁情身上的每一道痕迹,她都比时光更清楚。
时光无心她有心,岁月无情她有情。
她把十指伸进傅郁情浓密而温暖的长发里,灵巧地穿梭期间,最后扯下傅郁情手腕上的发带,绑上一圈又一圈,一个很适合傅郁情的发型就编好了。
那发带是莫鸣泉初次下山后带给傅郁情的礼物,上面绣着一只飘然欲飞的仙鹤,两人各有一条,莫鸣泉的那条此刻也正系在她的马尾上,随风飘扬。
傅郁情用发尾戳她的掌心,慢声细语道:
“我记得万青门有一本古籍,讲述了百年前的一位门生用裁下的长发刺进病人的各处穴位,使顽疾痊愈之事。如今她们的功法亦受此影响,长发如针,但比针更杀人于无形。”
莫鸣泉握住了掌心活蹦乱跳的手,打趣道:“哦~那你这是要杀我吗?”
“我不会万青门的功法,而且这么一双巧手,我舍不得,任谁也舍不得。”
傅郁情张开五指,花做成的指环在莫鸣泉眼前晃来晃去,替她彰显她的骄傲。
“那当然,我的手艺都是阿娘传给我的,你在外面可见不到,我家里人还因此叫我‘阿巧’。但是上了年纪的人口齿不清,又带了点口音,久而久之我的小名就变成了‘阿潮’,两个名字绕来绕去还是和水有缘。”
“阿潮?真的假的?”
傅郁情将信将疑,她和莫鸣泉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听她提过她有小名。
“真的,骗你干嘛?”莫鸣泉从前一直期盼她问,不过自己主动说出来的感觉也很好,左右这个名字如今只有她能叫。
“……阿潮?”傅郁情轻轻唤她,不大坚定的样子。
“嗯。”莫鸣泉应了一声。
“阿潮!”
“嗯。”莫鸣泉含笑而应。
风短暂地吹散了她们的名姓,吹散了她们世俗的身份,在彼此面前,她们可以什么都不是。
“说起万青门,阿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千径原那次,我给你做了一个花环?那时候你就说过我手巧。”
傅郁情颔首。她不仅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也认识了许久。”傅郁情感慨道。
那段日子是黑白色的,每时每刻都是她最接近死亡的瞬间。
为了寻求一线生机,莫鸣泉和云舒清带她来万青门拜谒木掌门木漾春,却得知掌门并不在门内,而在昴州。
从北到南,傅郁情每况愈下,身子已经差到极点,偶尔下榻走路更是十分困难。迈出左腿要往右边倒,迈出右腿又向左边栽,两只腿像彼此的拐棍,艰难地支撑起傅郁情残败的身躯。
再跑到昴州去,两人都怕傅郁情支撑不住。
好在万青门门下分为三堂,掌门不在,还有堂主在。其中一位堂主姓浦,是仅次于木掌门的药理圣手,傅郁情被她喂了一个月的苦药,加之门派驻地千径原温暖如春,她的身体竟奇迹般的好转起来。
浦堂主建议她们再多留半月,待脉象稳固了再去昴州,莫鸣泉便常带傅郁情在千径原内四处闲逛。
“鸣泉师姐,你要我摘这么多花做什么?不会是熬药的新法子吧。”
“想什么呢,小师妹,我和浦堂主可不一样。”莫鸣泉悠哉地闭上眼睛,笑得灿烂。
眼看傅郁情的气色日益恢复,还能在花海里行动自如,莫鸣泉的心里也轻松不少。
“好啦,大功告成!你看些花够不够?”
傅郁情抱着花篮回头一看,莫鸣泉不知何时从哪里摘下来一朵硕大的花,盖在了自己右眼上,假寐似的一动不动。
“鸣泉师姐,你怎么在眼睛上放了一朵花?”
莫鸣泉睁开一只眼,另一只微微眯着,眼尾荡漾着无边春色:“因为它正等你来采呢。”
傅郁情笑吟吟接道:“我要是不采,你还能一辈子都把花戴在眼上?”
“你若不采,它不如不开呢。”莫鸣泉气定神闲地躺到草地上,支起的右腿摇来摇去,好像蛮不在意似的。
“可是我不采,还有蝴蝶为它飞舞呢。”傅郁情指了指停驻花间的蝴蝶,“它的每一次盛开都有意义,怎么会因为我一个人便不如不开?”
莫鸣泉这才拿开了眼前的花,眼神宛如寻路般从蝴蝶移向傅郁情。
“若没有花蜜,蝴蝶要用什么理由留在花身边呢。”
莫鸣泉虽然面带笑意,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心思不在蝴蝶,也不在花,只是忽然很想从傅郁情那里得到什么。
“师姐……?”
傅郁情虽不知她何出此言,却也她平日绝不会说出如此感伤之语。
“……蝴蝶吸食花蜜,她们缠绵在一起,是本能,而非蝴蝶一厢情愿。”傅郁情一面说一面观察她的脸色。
莫鸣泉一挑眉,然后笑了又笑,显然很是欢喜。
“嗯,是本能。”
闲云悠悠,流水晃晃,飞鸟衔过几分春色,染青一脉山峦。
傅郁情蹲下身,阳光下的手指影子逐渐向背对着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小秘密的莫鸣泉靠近。
只听得一声小小的惊呼,莫鸣泉得意洋洋道:
“小师妹,我抓住你了。”
她紧紧握住了傅郁情的手,在春色徘徊的此刻,手边则是她为小师妹织就的花环。
“我明明屏息了的,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快?”
傅郁情有些懊恼,一个痴绝于剑法的人很少会在这方面怀疑自己。
莫鸣泉反问道:“小师妹,如果我蒙住了我的眼睛,你还认得出我么?”
“当然能。”
“若是我把整张脸都蒙住呢?”
“也能。你的声音像水底的剑鸣,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能认出你。”
“我对你也是同样的啊,小师妹。”
莫鸣泉举起花环,无比珍重地放到了傅郁情头顶上,那么自然又相得益彰。
“在意你的人,即便不能日日相见,靠近时无论如何能认出;不在意你的人,就算日日相见,你站在她面前,也还是陌生。”
简单的一番话,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傅郁情心坎上。
日日相见的人是谁?对面不识的又是谁?
傅郁情忍不住鼻尖一酸。
莫鸣泉抚平傅郁情渐渐蹙起的眉,再蹭了蹭她那泛红的鼻尖,宽慰道:“别担心,小师妹,我们本就是日日相见的人。”
她不知道傅郁情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傅郁情心里装着什么人。她只知道小师妹不开心,便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卸下所有疲惫。
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默默看着日落,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山,她们像是都有话要说,遂没有任何预谋地对上目光。
“……小师妹。”
“……鸣泉师姐。”
她们就这样看着,只是看着,目光就连接成一条缱绻的路。
傅郁情悠然一笑,声音如清风,吹红了莫鸣泉的耳垂,也吹乱了她的心。
……
今夜月圆无缺。
傅郁情背靠古树,连打了几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我在一旁看着你,不会出事的。”莫鸣泉轻笑道。
她以懒散的姿态,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扑腾的蝴蝶,直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才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脑袋歪到傅郁情那边,专注地看着她的睡颜。
说不清是双眼朦胧还是月色朦胧,她离她不过几寸的距离,却还是觉得看着不真切,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知道眼前人没有任何一天比当下更近在咫尺,更触手可及。
明明每天都会对视,偏觉此夜不同寻常——千径原的夜晚有些热——她忽然想。
比不得仙鹤岭的山雪,能麻木住纷纷扰扰的念想。
莫鸣泉失措地抬了抬眼眸,长夜已经在山上沉沉睡下,万物寂籁,明日或许晴朗,或许阴雨绵绵,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太阳晒了她可以为她遮阳,下雨就带她避雨,她的心思就藏在这无言的万物里。
但今夜不会很快就过去。她不舍得让自己的念想落了空,不舍得和傅郁情独处的一晚就这样溜走,此夜注定无眠。
在满天星斗的注视下,在欲望与贪念碰撞的瞬息,她忍不住轻轻一抬手——挥去了欲要亲吻傅郁情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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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6
2025/09/07
修改了内容提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