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有雪

　　赵含羞坐在林樾家中的沙发上，抬眼盯着电视上方的钟表，看着它从下午三点钟走到六点钟的方向。房主人不在家，她总归不敢放肆。

　　时间来到晚上六点五十。

　　赵含羞竖起耳朵，听到了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抬脚先一步打开门，却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林樾和许愿两人。

　　“老天爷，太好了，你还在！”许愿在发觉今天终于遇到一件好事后，忙不迭地将林樾送到卧室。

　　赵含羞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着做梦了，要不然这般熟悉的场景怎么又让她遇到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同之处，今天的林樾没穿上衣，上半身被红色的绷带裹住，像个吃了人的蚕茧。

　　“快，咱们照着昨天的来。”许愿慌不择乱地回到厨房烧水，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修长的脖颈上粘滞着干涸稠密的血液。

　　赵含羞来到卧室，将林樾身上的绷带取下，出血的伤痕没了束缚，瞬间流到床上，将床单染上片片血花。

　　比起昨天来讲，林樾的面色更加苍白了，连带着胸腔起伏的幅度都变得微弱，赵含羞愣愣伸出食指放在林樾的鼻腔下。

　　呼——
　　还好，还有呼吸。

　　她从客厅饭桌上将昨晚买的消炎药就着矿泉水塞进他嘴里，做完这些工作后，开始清理他的伤口。

　　等到彻底结束，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半，赵含羞和许愿看着陷入昏睡状态的林樾，轻轻松了口气。两人颇为默契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那个......”率先出声的，还是许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赵含羞，回忆起昨天对她的第一印象，有些心虚道：“谢了，其实你人挺不错的，没我想的那么......”

　　冷漠，不近人情。

　　“谢谢。”

　　许愿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林樾这两天受的伤太多了，麻烦你照顾一下，最好等他醒来之后严肃的批评他！”

　　一说起这个，赵含羞的目光顿时从钟表移向许愿，眼中透露着难以描述的情绪，“林樾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许愿身体僵了一瞬，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替林樾打掩护，赵含羞的猜测便随之而来，“林樾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赵含羞不明白林樾为什么总是受伤，就算是她曾经见过的小混混，受伤概率都不会这么勤，感觉像是把受伤干成了一份工作似的。

　　除了有受虐倾向外，她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
　　许愿再一次感叹赵含羞不同寻常的脑回路，能把黑的想成白的，把白的想成黄的。

　　“没有。”许愿面无表情地摇着脑袋，还顺带鄙夷地看向赵含羞，那眼神似乎是在质问她怎么可以这样想。

　　作为林樾的好兄弟，许愿势必要守护住林樾的名声，它可以黑，但不能黄。

　　赵含羞：“......”

　　“这是他的家事，我没法跟你说。”许愿摆了摆手，起身走到门口：“我先走了，这两天麻烦你了。”

　　许愿走的很匆忙 ，关门也很迅速，像是生怕赵含羞又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赵含羞一个人默默蜷缩在沙发上，脑袋时不时转向卧室的方向，寻找属于林樾的动向。

　　林樾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不过他不愿意跟她讲，她也当不知道。

　　反正，她也只是想还他人情而已。没错，仅此而已。

　　从今天开始，赵含羞的生活不再是重复而枯燥的两点一线，而是变成了三点一线：学校——药店——林樾家。

　　至于为什么最后的终点站是林樾家。

　　赵含羞晚上坐在药店收银台后的椅子上，回想起下午她从外面回到林樾家，看见他已经醒来，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抹药膏。

　　屋内的灯并没有被打开，室内一片昏黄，仅靠着窗外的夕阳和路面映射进来的灯光勉强看清林樾孤独而落寞的背影。

　　她将书包放在沙发边上，伸手接过林樾手里的棉签，看着他身上竟没有一块好肉，赵含羞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揪得生疼。

　　“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林樾强忍着痛，似乎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问的。

　　“我听许愿说，这一片被改造成了出租屋。”赵含羞一边细心擦拭着往外冒血珠的伤口，一边故作散漫问着：“那你有了解过这边的租金吗？”

　　林樾的身体忽地顿了一下，“你要租房？”

　　“嗯。”

　　林樾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赵含羞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

　　“我家出租。”林樾转过身，清亮的黑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可以租给你，租金便宜。”

　　“大概多少？”赵含羞歪头想了想，她现在手里的钱并不多，如果能租到便宜的，自然更好。

　　“租金就是，你辅导我的功课。”林樾掀起困倦的眼皮，懒散地看向太阳穴直跳的赵含羞。

　　秋日黄昏如血，斑驳的树叶在枝丫上摇摇欲坠，屋外忽的传来一声悠长的犬吠。

　　许是因为受伤导致的发烧，林樾俊朗的脸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红色但很快被他压下，令人气血膨胀的腹肌慢慢靠近她几分。

　　林樾顶着晕晕乎乎的大脑，慢吞吞地将淡红色的唇瓣对准她的耳朵吹气，敛起滢滢水眸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愿意吗？赵含羞同学。”

　　林樾性感的声音如雨滴轻轻打在她的耳膜上，赵含羞鬼使神差地想点头，但理智还是占了上分。

　　“为什么？”赵含羞问。

　　林樾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在林樾暗潮涌动的眸中，赵含羞忽地往沙发边上挪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林樾：？

　　等赵含羞再看向他时，眼里带着你是不是想拐卖我的怀疑。

　　林樾气的想笑，但他一动伤口就开始发痛。他顶着后槽牙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像个人贩子，他改还不行吗。

　　“你之前不是还想跟我谈恋爱吗，怎么没过几天我就成了人贩子？”

　　林樾的母亲和奶奶去的早，他常听许愿聊起他母亲时总会说一句女人心海底针。

　　以往不理解，现在倒是能懂半分。

　　旖旎的气氛被赵含羞不断拉开的距离破坏，她手指蜷在大腿上微微屈动，淡漠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爽说：“你也说了是之前，而且你不是都拒绝我了吗。”

　　林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赵含羞坐在沙发上快要缩成一团，忍着伤痛缓缓起身道：“用不着这么记仇吧。”

　　“不是记仇。”赵含羞声音一顿，对于解释这种事情她向来没什么耐心。

　　“我可以租，你的学习我会辅导，租金我也会交。就这样定。”赵含羞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现在想来，她才发现自己当时怎么就大脑一热同意了呢？

　　这要是赵青在场，估计得一蹦三尺高，然后大喊一句：美色误人呐！

　　赵含羞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的杂声都晃走后，慌忙从书包里拿出王欣给她的英语习题册。

　　马上就要分文理科，先不说她到底选文选理，三大主课那必然不会少，先复习着总是没错。

　　金菊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孩悄悄走到她身边，碰巧看到了她的习题册封面。

　　“你已经高二了啊。”金菊说。

　　赵含羞仰头看向金菊，忙不迭点头。

　　金菊一边晃悠悠地哄着小孩，一边说道:“我家大孩今年高三了，再熬一年我就能半退休了。”

　　金菊这个“熬”字说的实在传神，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高三挺好。”赵含羞不擅长和别人聊天，能做到的，只有尽心尽力当个捧哏。

　　金菊笑着将睡着的娃娃放在一旁躺椅上，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赵含羞旁边，大有想和她聊整宿的想法。

　　“我家孩儿不是个听话的。我想让他去外面闯荡，可他偏偏想留在墨城一辈子。”聊到这个话题，金菊两弯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看得出来她很苦恼。

　　“留在墨城一辈子？”赵含羞重复着金菊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毕竟她连想法都没有。

　　“是啊。”金菊愁眉苦脸地叹着气，瞥了眼门外的路灯说道：“其实哪个做家长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留在自己身边，可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墨城一个地方，年轻人总得多出去走走看看吧。缩在这么个破地方，心气都要没了。”

　　金菊洋洋洒洒说了很多话，赵含羞唯独记住了一句，哪个做家长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留在自己身边。

　　但她也只是一想，赵安宁那么讨厌自己，估计巴不得自己能离开她。

　　等赵含羞从自己的世界脱离开时，金菊已经从孩子愿不愿意离开墨城说到了高三多么多么苦，家长多么多么累。

　　总之，金菊对着赵含羞一顿诉说，直到自己口干舌燥才肯停下来。

　　临了，她拍了拍赵含羞的肩膀：“你现在也可以为自己做个打算，是留在墨城还是离开墨城。”

　　说完，她将娃娃重新抱在怀里，踏着楼梯回到了阁楼上。

　　留在墨城？离开墨城？

　　赵含羞一条独木走惯了，如今独木走到了头，分出了左路和右路让她选，这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她只是擅长做题而已。

　　夜幕降临，赵含羞收好习题册，抬着下巴看了眼店内的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她将书包收拾好，站在楼梯口跟金菊打了声招呼。

　　也许是今天跟她聊嗨了，金菊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愉悦，还跟她说了声再见，好好休息。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能聊出来的，赵含羞觉得新奇。

　　药店离林樾家有些远，最后一班公交是在晚上九点半发行，开到她这里时间刚好够。

　　她背着书包独自站在公交站牌旁，眼下已是深秋，空气里满是寒意，她抖着双腿企图让自己能暖和一点。

　　“你踏马再说！”公交站台旁的一条小巷子里，突然回荡着一声怒吼，和寂静的街道形成割裂般的对比。

　　紧接着，里面又传来求饶声，那声音听着很年迈，像是个老年人的声音。

　　赵含羞垂下眼眸，抿着唇角发愣。

　　她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她只是想回家，却无端碰到了这些恶劣事件，她不想管，也没什么能力管。

　　很快巷子里的说话声消失了，赵含羞扭头偷偷向那个巷子口瞄了一眼。

　　可能是那群人站在巷子口的最里面，赵含羞没有能看到任何人的模样。

　　她握紧身体两侧的手掌，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那条巷子，蹲在墙角边上往里面偷看。

　　巷子里站着一堆穿着黑衣服的黄毛，他们将一个老人围在中间，时不时对他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老不死的，还他妈不还钱。”

　　老年人坐在墙边，头顶流着血，嘴里不停的哀嚎，看样子快坚持不住了。

　　赵含羞低着头，从巷子口退回到公交车站。她估算时间马上就要到晚上十点，等她上了这辆公交车，就能回家。

　　回家之后，她要先给林樾补习今天的功课，再复习自己的功课，要洗漱，然后上床睡觉。

　　她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去管这些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

　　破旧的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司机睁开厚重的眼皮，停在公交站台旁见四周无人站立，便极速关上车门前往下一个地点。

　　赵含羞迎着冷冽的秋风，走在和公交车完全相反方向的路面，她记得在前面五十米外有一个电话亭。

　　电话被接通，赵含羞沙哑的声音在电话亭不大不小的响起：“你好，我要报警。揽星街公交站旁的巷子里有人在打架。”

　　赵含羞不确定警车赶到时那个老人还能不能活，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她做不到冷眼旁观，但至少问心无愧。

　　警车的呜呜声不过五分钟就响彻在她耳边。

　　那个老人是幸运的，警察局离他很近，想来是能活的。

　　*

　　刺眼的白炽灯在赵含羞的头顶亮起，引得她抬起胳膊，用手掌盖住酸胀的快要流泪的眼睛。

　　陌生的环境下，赵含羞浑身绷的像根笔直的弦，乖巧的坐在警局会客沙发上。

　　而那些打人的黄毛被警察带到了另一个屋子审讯，老人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所幸伤口只是看着重，黄毛也不敢真把老人打死，警局的医务人员给老人做了包扎后，就背着包下班了。

　　整个警局现在只有三名警察，赵含羞，老人以及一堆混混黄毛。

　　赵含羞第一次知道，原来报警后，自己也要跟着去警局做笔录，看来今天的辅导计划要被搁置了。

　　“小姑娘，你不要紧张。”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长相憨厚的老警察，他手里端着个茶杯，在她对面不紧不慢地坐下。

　　“你做的是件好事，做完笔录后你就可以回去了。过几天警局会对你进行褒奖。”

　　赵含羞平静地摇了摇头道：“不用，我本身也没做什么。”

　　老警察喝了口茶，面对这样一个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学生感到惊奇。

　　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会做好事不留名，都想为自己争个光，怎么偏偏这个女孩就不愿意呢。

　　老警察想着姑娘家大概是害羞了，也不再多劝，只是看向她的时候顺带记下她校服上的学校。

　　墨城六中，是个好学校。

　　赵含羞看透了老警察的想法，皱眉道:“我真不需要。”

　　“好好好。”老警察敷衍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说。

　　赵含羞：“……”

　　“您好，我是林山家属。”如同寒冬般冰冷的声音带着丝丝秋日的萧瑟在门口倏然响起，一张冷峻锋利的侧脸逆着光线缓缓走进警局大厅。

　　赵含羞与那张冷脸的主人仿佛心有灵犀，一瞬间便对上了视线。

　　今天是赵含羞和林樾合租的第一晚，但她好像无意中发现了林樾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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