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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旧日
那年他章尾山归,小泉出关,疗愈我伤后,翌日凌晨,我见他发间凌乱,微铰含尘,搡他起来洗头。
他起初不愿,奈何心知我生平最见不得他一头银白有所沾染,只得悻悻答应。
我其实甚爱理他头发,偏爱其在我手中,步步有条,节节不紊,从带瑕玉镜,还银瀑雪缕。
那日亦然,我自挽袖扎头,哼曲劳动,沉浸其程,不觉晨光已熹,亦不知他酣然又寐。
梳洗其发,我俩专门设法,在我屋中,临窗专门置椅,托其身空其首,梳洗程中他躺我立,便我行动,他须不动。
洗罢理毕,回首兀见楼外旭日昭昭,光辉正好,便搡他一把,要他晞发阳阿。
他其实甚厌其事,觉耗时无聊,惯爱弹指干之,然而世间自然好处,术法精绝亦不能及。他不知,那满头雪缕若是晒干,其间曝木杂香,淡淡萦萦,经久不散,且干后更蓬,易于梳理。
他不应我搡,我回首,见他正悠悠醒转,四目兀然相成,时我因手掬其发,立他脑后,弯腰下身,几乎与其鼻尖相抵,吐纳交厝间,乃骤然察其呼吸由缓沉转促狭;楼外朝晖矮于东方,筛窗而更斜,澄澄明明,恰浇在我俩面上,他一对珀色眼眸定定将我望着,一只浮于初晖霞色,紫橙流火中却似夜溪深泓处清澈温柔;一只影入鼻眉连峰,深邃晦微处偏有灼灼烈烈如执炬逆风。
我不能解其意思,只是与他对视良久,身如受禁不能稍动,心如有鼓咚咚乱擂,浑身知觉如振亦如损,振处,楼外早鸟啼唱,手中湿发滴水,声声聒噪入耳;损处,喉头干涸若不生津,满脸奇烫似曝骄阳。
浮生此一瞬,竟似万年久。
不知多少凌乱呼吸过后,他忽然抬手,慢慢扶我后颈,将我头颅向前微拨,使我目在其喉,唇对其唇,但见他项上肌肤竟然生析出一层晶莹薄汗,在霞光之中触目粼粼,喉结往复梗咽数回,脉搏狂突,在我视野能及的极狭方寸之间,生生滑涌出一片波涛来。
他覆我后颈一手微微向下施了丁点力气,如邀似询,而我从未近他如此,不明其意,不知所措,身僵体硬,无法应对,直是一动不能动地定在当时。
正惶正愣,窗棂之上忽然落了一只青鸟,收翅歪头,瞧着我俩,清啼两声,惊我倏然醒于恍惚。
青鸟者,章尾山信使,此鸟来谷,必是章尾山传笺。
我脑中升起我主归谷时浑身浴血之形容,愤然丢了他头发,湿着双手去拆信,心头八方火起,又恼烛龙不亲来致谢问伤,又恼他还有脸来信。
不料展信却只见一张棋谱,此外略无点墨。
我棋理萧疏,不懂那谱,心中更怒,不禁骂了一句,“厚颜无耻,一封白书,什么意思!”一面把信团了望地上一丢,插手看着外头生气,却兀然见到不器叼了一枚竹叶在楼前行踪鬼祟,不知又惦记什么,便直接大呼一声,“不器!”一面提腿跃窗下楼,满山追他去了。
待我终究在筠海深处将他抓了,已是黄昏,一番盘问,得知烛龙忧心我主,只是不得抽身,心中有愧,于是令他偷来代为探视,因自己不来本不周全,故责令其隐匿行迹,谁知恰逢我主出关,楼中灵徽磅礴,逼得他诸术失效,才现了形。并大声怨我,他自入谷便受灵犀,其所见其主皆见,眼下我追他一日,其主全知道了,害他既其现眼又违戒令。
我知烛龙总算不是混账,气恼终于稍消,叫他速滚。
回到楼中,见我主将那信又拾来展了,棋枰上正打那谱,他对棋专心,跏趺跌坐,颔首沉思,满头银瀑散而不理,迤逦着遮了脸肩背膝,虽则不辨其神采,观其姿态想必全神贯注,便没去烦他。
那夜我睡得正沉,他却进来问我,「不器有甚要务,占了你这一日光景?」
灵犀之中,竟略察怨怒。
我知他也恨烛龙亲自不来,只是追了不器一日实在累了,一来强为摧醒,实在无力慰勉;二来觉着烛龙既谴不器偷来,便是心有惭情不欲我主知晓,我白日追不器一日,已是拂了其主颜面,如今还是不要据实以告的好看些,便道,“无甚要务,章尾山上新种出一样烟草,他来与我送些种子,因愧其主礼数不周,楼前徘徊不敢进来。”
尔后我溘然又睡,隐约觉得他在我床前立了许久,只是再无灵犀,我睡的朦胧,没再理会。
至于晨间那迷茫顷刻,早随一日追逐,被我抛于筠海化雪落叶,点点滴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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