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

　　又是一年春深，梧桐絮飘满了整条老街。

　　陆川陪着外婆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外婆手里捏着一枚绣花针，正慢条斯理地缝着一个小布偶，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这是给孤儿院那个小丫头缝的，”外婆抬眼冲他笑，“上次见她盯着橱窗里的布偶看了好久。”

　　陆川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膝盖上的一本旧相册。相册封面已经有些泛黄，里面夹着他和余温的照片，有海边的烟火，有雪地里的歪雪人，还有她穿着鹅黄色连衣裙，蹲在阳台给多肉浇水的模样，风拂过，卷起几片梧桐絮，轻飘飘地落在相册上，恍惚间，他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陆川侧头，看见余温就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正伸手去接那些飞舞的梧桐絮，阳光落在她的发顶，晕出一圈毛茸茸的光。“以前总嫌梧桐絮烦人，沾在头发上怎么也弄不掉，”她转过头，眼里盛着笑意，“现在想想，倒也挺好看的。”陆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去触碰，也没有试图留住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任由这幻觉在暖阳里慢慢舒展。

　　“外婆的手艺比以前好多了。”余温的目光落在外婆手里的布偶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

　　“你走之后，她总爱缝些小玩意儿。”陆川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水面，“孩子们都很喜欢。”

　　余温弯了弯嘴角，没有接话。她只是转过头，望着院子里那株新栽的栀子树——那是陆川去年种下的，如今已经抽出了不少新芽，绿油油的，透着勃勃生机。“今年夏天，应该就能开花了。”她说。

　　“会的。”陆川点头，“等花开了，我摘一朵，放在你的墓碑前。”

　　余温的身影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笑意。她站起身，走到栀子树旁，伸手轻轻拂过叶片，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用啦，”她侧过头，冲他眨眨眼，“花香会飘过去的，我闻得到。”陆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清明。

　　他不再执着于幻觉的真假，也不再沉溺于过往的执念。这些年，他带着她的心愿，把温暖递给一个又一个孩子；他陪着外婆，把日子过得平淡又安稳；他把阳台的多肉养得愈发繁茂，把他们的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终于活成了她希望的样子。

　　外婆缝完最后一针，抬手捶了捶腰：“小川，帮我把这布偶收起来，明天带去孤儿院。”

　　陆川应声起身，走到外婆身边。再回头时，栀子树旁的身影已经淡去，只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栀子香，萦绕在鼻尖，他没有怅然，也没有难过，只是弯了弯嘴角。

　　傍晚的时候，陆川去了趟花店。他没有买白菊，也没有买向日葵，而是挑了一束小小的雏菊，浅白色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清新得像春日的风。

　　他捧着花，慢慢走到余温的墓碑前。夕阳正缓缓下沉，把天边染成一片温柔的橘色。

　　“今年院子里种了栀子树，夏天就能开花了。”陆川把雏菊放在墓碑旁，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碑上的照片，“孩子们都很好，外婆的身体也硬朗。我也很好，吃得好，睡得香，把日子过得很安稳。”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好像，真的学会了带着你的那份，好好生活了。”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温柔的回应。

　　陆川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笑脸，转身离开。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脚步沉稳，脊背挺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踉跄和迷茫。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送来街边小店的面包香，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陆川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正浓，星星已经开始一颗颗冒出头来。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余温也是这样挽着他的胳膊，走在这条街上，指着天边的星星，叽叽喳喳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时候的风，也是这样温柔。陆川的嘴角，缓缓绽开一抹释然的笑。他知道，余温从未真正离开。

　　她藏在春日的梧桐絮里，藏在夏夜的栀子花香里，藏在秋日的晚霞里，藏在冬日的雪花里。

　　深秋的银杏叶，把整条老街染成了金红色。

　　陆川陪着外婆坐在院子里晒暖，石桌上摆着刚炒好的南瓜子，是余温从前最爱嗑的那种。外婆慢悠悠地剥着壳，忽然抬头看向院门口，笑着招手：“小丫头，快进来！”

　　陆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孤儿院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她长高了不少，扎着利落的马尾，手里捧着一幅装裱好的画。“陆川哥哥，”她跑到石桌旁，把画递过来，脸颊红扑扑的，“这是我画的，送给你。”

　　画被小心地拆开，暖黄的画纸上，是一片金灿灿的银杏林。林子里，一个高瘦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

　　而在男人的身侧，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眉眼弯弯，正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银杏叶。

　　“我听夏琳姐姐说，温温姐姐最喜欢银杏叶了。”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我把她画进去了，这样你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陆川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喉咙微微发紧。他抬起头，看向院子里那棵老银杏，叶片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金色雨。

　　恍惚间，他看见余温就站在银杏树下，正弯腰捡起一片最完整的叶子。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的发梢上，漾出细碎的光。“你看，”她转过身，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叶子，“这片叶子，像不像一把小扇子？”陆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这些年，这样的幻觉越来越淡了。可每次出现，他都觉得心安。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疼，只剩下绵长的温柔。

　　“以前总跟你抢着捡银杏叶，”余温走到石桌旁，拿起一片瓜子放进嘴里，眉眼弯弯，“你还说我幼稚。”

　　“是很幼稚。”陆川低声回应，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但那时候，总觉得日子长得不像话。”

　　余温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她说，“你把日子过得很好，我很放心。”陆川的心轻轻一颤。

　　他看着她的身影，在金色的银杏叶里，慢慢变得透明。不像从前那样急促，而是像一片羽毛，缓缓地，缓缓地飘向天际。

　　这一次，她没有挥手，也没有说再见。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风穿过院子，卷起满地银杏叶。陆川伸出手，一片叶子落在他的掌心，纹路清晰，带着阳光的温度，他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放下了，也是真的，把往后的岁月，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

　　外婆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格外温柔，“她是去享福了。”

　　陆川低下头，把那片银杏叶夹进了随身的笔记本里。本子里，纸星星依旧闪着光，扉页上的字迹，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温暖——今天，很温暖。

　　他抬起头，看向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是啊，日子真的很好。”

　　外婆的身体依旧硬朗，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剥南瓜子，念叨着家长里短。

　　孤儿院的孩子们越来越懂事，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已经能自己给弟弟妹妹讲故事了。夏琳和吴月也时常来串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聊着孩子们的趣事，聊着街边新开的点心铺子。

　　阳台上的多肉，已经繁衍出了满满一架子。每年夏天，栀子花开满院子，香气飘得很远。每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会带着外婆的叮嘱，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去雪地里走一走。

　　脚下的雪咯吱作响，像极了那年他们一起堆雪人的时光。

　　陆川把那幅画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有客人来，都会问起画里那个穿黄裙子的姑娘。他总会笑着回答：“是我的爱人，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却满是细水长流的暖。

　　又是一个落雪的冬日，陆川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他的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姜茶，是余温从前教他煮的那种，热气氤氲，模糊了窗外的雪景。

　　他仿佛又听见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雪落在掌心：“陆川，要好好的。”陆川转过头，看向客厅里那幅画，嘴角的笑意温柔而明亮，他轻声回应，声音穿过落雪的窗，飘向远方的天际。

　　“我会的。”
　　“带着你的那份，好好的。”
　　“我们的日子，会一直温暖下去。”

　　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屋里的灯，亮得像永不熄灭的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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