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遇

　　订婚仪式定在了跨年夜的前一天。

　　于是12月29号这天大家齐聚会场帮忙布置。

　　天空飘着绵绵小雪，老牛坡绵延数里被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色，远远望去上下一白，唯有坡上又星星点点的人影，以蓝天做背景，与远山的白杨林争相辉映。
　　沿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白雪小径，越过老牛坡，就能看到一座座青瓦房，稀稀落落的聚在一起。

　　那里就是静姐的老家-老牛村了，也是这次订婚仪式的‘主会场’。

　　宛栀和李呈是土生土长的城里娃，一路开车过来被四周美丽的风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在这样澄净的世界里，仿佛连空气都是经过了净化一般，飘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走近了才发现坡上是林坤两口子在拍照，静姐一身白色婚纱，更显得整个人唇红齿白，乌发靓丽，强忍着在寒风里摆了几个姿势，林坤就急忙喊停，给老婆披上外套。
　　静姐则是急着看效果，看了几张都觉得不是很满意，让摄影师再拍几张。

　　下雪天还是冷的，林坤怕方依静感冒，催着回去，方依静要风度不要温度，两个人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剑拔弩张之际林坤瞧见坡下观望的两个人。
　　“李呈来了，咱先回屋，一会儿让李呈拍几组吧。”

　　方依静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跟着林坤一起下坡来。

　　李呈和宛栀都是土生土长的城里娃，见多了高楼，如此辽阔无垠的雪景是十足十的震撼。

　　李呈还算好的，作为摄影师见识过许多美景，没显出太多波澜。
　　倒是宛栀，眼睛亮晶晶的，挽着静姐的手十分兴奋，“这地方真美啊，感觉心灵都被净化了！”

　　一行人朝着老牛村走，路上宛栀也难得如此激动，话也多了些：“这样的地方竟然没被开发出来，感觉完全可以成为下一个网红——”

　　“——打卡点。”宛栀正说着，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影，声线也归于平静，甚至有些丧。

　　村口很热闹，一方面是简奇在带人做装饰，一方面还有个人穿插其中，跟方依静的父亲热切的说着什么，挽着手臂很是熟络的样子。

　　宛栀一行四人，身后还跟着摄影师和助理，又拎了大包小裹的摄影器材，浩浩荡荡的朝着村口来，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于是宛栀住口的同时，挽着方父的人也注意到这边，当即朝着他们过来。
　　“静姐，拍完啦？还有两套敬酒服一会也拍了吧。”

　　许宝姝不声不响的挤到宛栀和方依静中间，寒暄完才好像注意到一旁被挤了个踉跄的宛栀，关切的问道：“宛栀你没事吧？走路要小心点啊。”

　　宛栀深呼吸：“……”

　　李呈在后面扶稳宛栀，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宛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李呈这才站直了身子，挡在宛栀身前，垂下眸幽幽的说道：“是啊，横冲直撞的再碰到老人孩子就不好了。”

　　阴阳怪气的，周围人一听乍以为是在顺着许宝姝的话教训宛栀，但明眼人都能看到李呈是对着谁说的。

　　坤哥暗自咳了声调整表情，横在中间挡住大家的视线，拉着众人回屋里了。

　　宛栀被李呈挡在身后，但是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用看他，就知道是在替她讲话。

　　宛栀垂下眸，纤长的睫毛留下扇形的阴影。
　　这句话放在谁身上说都没毛病，但他是李呈。
　　一向安静甚至有些漠然的李呈。

　　因为知道是在维护她，宛栀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好像让亚当偷食了禁果，仙子沾染了凡尘。

　　李呈为了维护她，而说了那样的话。

　　“我太咄咄逼人了吗？”李呈清冷的嗓音堪比落在肩头的霜雪。

　　宛栀回过神，忙摇头，又觉得像是欲盖弥彰，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嗫嚅道：“没……”
　　她咬唇，半天憋出三个字：“谢谢你……”

　　“得了，你俩低估什么呢？没事就来帮忙。”
　　围在村口的一群人散去，这才凸显出简奇来，他一个人带着帮忙施工的工作人员正忙活着装饰。

　　他早注意了这边的动静，就是懒得掺和，也没打招呼，等闲人都走了，这才喊李呈。

　　李呈走过去很自然的就加入其中，宛栀也跟了上去。

　　简奇头也没抬：“许宝姝就那样，别理她。”

　　宛栀：“……？”

　　简奇这才说：“原本也是不想说的，我是实在无语，当初是她主动说能帮忙的吧？今天来了就围着新娘爸转，知道的当她是尽职照顾老板，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她爸呢。”

　　简奇不是爱八卦嚼舌根的类型，嘟囔两句也就算了，但也招架不住周围村民的议论，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了。

　　许宝姝打着帮简奇布置会场的旗号，是最早来的一批人，来了之后也不是说不干活，而是俨然把自己当成个小领导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被她指使着干活。
　　她自己呢，则是动动嘴皮子，见新娘爸爸来了就围过去忙前忙后的献殷勤。

　　这种会溜须拍马躲活的人，简奇也算是见识到了，知道指望不上人家了，那又能怎么办？只能自己多干了。

　　李呈安慰同情的拍拍简奇肩头，巧妙的把话题引向了会场布置。

　　简奇本来也不是揪着不放的性格，当即乐呵呵的跟李呈和宛栀说了现场规划。

　　方依静虽说初中就去了镇上念书，高中又考进市里，但一路下来直到大学毕业的各种费用都是村民一点点捐出来的。
　　当初村长带头发话，方依静是老牛村第一个大学生，就是别人不管，他也要供她念出来。
　　本来就是个小村落，村长发话了，当然是一呼百应，幸好方依静也是不负众望，大学毕业后努力工作，不过几年就还清了村民捐的助学款还帮村里联系施工队修路，通了网络。

　　本就像是一个大家族的老牛村更是你我不分的亲密了。

　　方依静这才坚持要在村里办订婚宴。

　　也好在老牛村本就地处广阔，风景秀丽，村里这几年家家盖起了小洋楼，整体看来不仅干净整洁，还独有一番味道。

　　简奇跟村委会还有方依静两口子都商议过了，到时候就在村中心的广场上举行仪式，在方家和邻居两家的院子里摆流水席。

　　既要尊重传统，又要不落俗套。
　　简奇着实废了些脑筋，特制的彩带从村口穿过弯曲洁净的小巷一路飘扬到广场中心，就好像将天上的彩虹镶嵌其中，梨花吊穗散落在各家门前和高大的松树上，零零落落不显苍白反而更加的清新脱俗。

　　宛栀一边帮忙，一边顺着简奇的介绍看过去，有些惊喜的摸着梨花吊穗：“真让你做成了！简奇，你好厉害！”

　　梨花吊穗是用特制的热缩片支撑的，乍一看是白色的小花，但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多彩的光泽。
　　真是五彩斑斓的白照进现实了！

　　说起这个简奇就有话说了：“你可不知道我弄这个有多费心思，找手艺人来做都是简单的了，但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如此合适的材料可不容易！我特意——”

　　“啊——”

　　不等简奇说完，前面传来短粗的惊叫，接着是人群熙攘慌乱的声音。

　　他们三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广场前的大榕树下，前面不多不少的围着一群人，一阵惊呼过后，炸开一圈，都在往里圈看，但都不敢靠近。

　　许宝姝在外圈往里张望着，回头看见宛栀三人，立刻高喊道：“宛栀！快来！救命！”

　　宛栀不明所以，带着疑惑靠近后才发现圈中心围着的是个小孩。

　　孩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被妈妈抱在怀里完全神志不清的样子。

　　“愣着干嘛！宛栀，你不是学医的吗？！快做人工呼吸啊！”

　　许宝姝近乎尖叫的声音一下把宛栀拉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秒……两秒……

　　宛栀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根本迈不开腿。

　　一双两双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仿佛此刻她就是救世主，许宝姝一句话，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场面变得极度安静，宛栀甚至能听到风雪刮过耳畔。
　　所有人都在等待宛栀的下一步，但宛栀站在原地，也只有站在原地。

　　“愣着干嘛？送医院啊！”

　　宛栀只觉得身侧闪过一阵风，人群又恢复了乱哄哄的一片。

　　在嘈杂的人声中，宛栀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

　　内心里热血翻涌，又瞬间冷透，岁末的寒风变得凌冽无数冷刀子刮向心口。

　　所有车子都停在村口统一划分的停车场，简奇一刻不敢耽误，大步飞奔而去，村民哗啦啦的跟在后面，像是席卷而过的龙卷风。

　　擦身而过的每个人都像是带着尖刺的尘暴，议论的眼神无情的飞向宛栀，击碎她的防御。

　　而在断壁残垣之中，是依旧僵硬的宛栀。

　　——还有默默陪在她身边的李呈。

　　雪越下越大，在两人的眼睫上凝成霜。

　　宛栀呆滞了多久，李呈就陪了多久。

　　如果说风雪让李呈的双眼逐渐模糊，那不如说宛栀此刻不希望李呈看清她。

　　宛栀迫使自己回温，袖子下是握紧的拳头。她不敢抬头看，胡乱找了借口逃一般的离开了。

　　而在她身后，李呈久久的立在原地。

　　少女离开的身影逐渐模糊，雪白逐渐覆盖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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