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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个混蛋
新年将至,主街年集人声鼎沸。两侧摊贩吆喝不绝,朱红春联与金粉福字在雪光映照下格外醒目。烟花爆竹铺前围满孩童,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燃烧的暖香。
伶舟言老神在在地带着洛京秋,后者身后还缀着两个小尾巴。三人手里都拿着花他钱买的糖人,边走边吃。
一阵管弦丝竹声伴着软语娇笑传入耳畔,洛京秋循着声音偏头去瞧,那处有一道朱红漆门,楼宇檐角挂着五盏绛纱灯。
刻着“醉春坊”三字的匾额之下站着一位手持团扇的姑娘,跟他对上眼神的一刹,便用扇子半掩面容,一时媚态横生,含笑搭话道:“小公子,进来吃杯茶呀。”
原来是处青楼。
洛京秋嗅着胭脂粉香,鼻子皱了皱,但看那簪着珠花的两位姐姐又着实好看,云鬓花颜,眉眼含俏。
想来里边的吃食定然也是漂亮的。
他拉了拉前边的伶舟言:“欸你说的快活,就是逛窑子?”
“怎么可能?”伶舟言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勾引洛京秋的那个方向,问:“你想进去玩?”
洛京秋两辈子都没去过这种花街柳巷之地,心中好奇,但又放不下心让俩小孩一起跟着,遂嘱咐道:“你带着这俩小孩随便逛逛,我进去看一遭。”
“不行,想都别想。你要是进去了,那今晚还能回来吗?”伶舟言拽住洛京秋的两只手,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我就进去看看,半个时辰就回。”洛京秋被掐疼了,不禁蹙起眉毛,奇怪道:“你拦着我,莫非是你也想随我一起去?”
“我一点也不想去,你也别去!”伶舟言收了笑容。
洛京秋腹诽,像他这般浪花浮蕊之人,指定去过这类地方无数次了,却还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净管着别人,这不就是纯心给他找茬么?
没想到道成也拦他:“洛京秋,你要是想找吃的,前边有家醉仙楼据说也做得特别好吃,游龙戏凤闻名得很,咱们来这镇子这么久都还没去过,眼下快要走了,不如趁今晚留着肚子尝尝去。”
洛京秋听他说得确有一些道理,点点头,体恤包容道:“我可不像你们,我不需要留着肚子,不过陪你们直接去倒也无妨。”
伶舟言和道成这才放下拦着他的胳膊。
平绿目睹全程,暗自摇头,伶舟言真是愧做他大师兄这么多年,居然还不如道成呢,连洛京秋心里想的什么都不知道。
洛京秋这人口腹之欲极重,来这的每一天带他们出来玩都想着吃了,要突然说想去哪个地方,绝对不是因为那有漂亮的姑娘,十有八九是有新奇的吃食。
他们进了醉仙楼吃晌饭,雅座内,洛京秋照旧点了好大一桌子佳肴,伶舟言始终浅笑盈盈地由着他点,只当师弟是故意要狠狠宰自己一笔。
结果菜上来洛京秋一动筷,他可傻了眼。却见洛京秋运筷如飞,腮帮鼓囊囊地大快朵颐。他师弟何时如此胃口大好过,吃得那叫一个快且急,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道成和平绿倒是习以为常,在旁边事先把想吃的菜夹到碗里。
早已辟谷的伶舟言提醒道:“师弟,你慢点吃,小心积食。”
“不用担心他,他吃这些跟没吃一样。”平绿习以为常道。
洛京秋埋头苦吃,一句话都顾不上跟紧张兮兮的伶舟言讲,筷子夹得快要夹出残影来,嘴巴吃得红润润的。
“我师弟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伶舟言想,明明以前是个辟谷后连零嘴都不愿意多吃一口的小孩,明明以前最是清心寡欲,如今又是要逛青楼又是胡吃海塞的,似乎是要往吃喝玩乐骄奢淫逸的道上一去不返。
从酒楼出来已是日暮,四人转去巷角酒肆打年酒。
明日便是新的一年,除夕夜要喝屠苏酒,保来年无病无灾。
掌柜揭开泥封,将琥珀色的酒液汩汩倒入两只陶壶,酒香混着药香漫开,这酒里浸了屠苏草、白术等数味药材,正是平民百姓避疫的方子。
道成踮脚盯着酒坛,鼻子嗅了嗅:“洛京秋,这酒甜吗?”
洛京秋饭饱茶足,心情愉悦,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你想吃甜的,我们一会儿去买糖糕。”
许是得知了绍华的下落,许是同苍青子做了了断,他近日过得怡然畅快,眉宇间久久萦绕的阴翳消散殆尽,常有喜气盈盈的笑容挂在脸上,倒像个富贵人家娇养的无忧无虑小公子,不沾杀戮之气,活得天真烂漫。
他转头对掌柜道:“打七斤上好的。”
“会不会太多了?我怕是喝不得。”平绿有点担忧道。
伶舟言道:“倒不用担心这个,这酒度数不高,你师父都能来两口。”
掌柜擦着柜台笑道:“小娃娃放心,这屠苏酒是黄酒做底,才十四五度,比不得烧酒烈,就是低度药酒嘞!”
“往年好多人家的小娃子都要抿两口,就图个岁岁安康的好彩头,哪能喝醉哟。”
他说着还拿起块陈皮递给杵在旁边一直看的洛京秋,后者接过丢进嘴巴里。
平绿放下心来。
“不会喝酒没事,你俩年纪小,浅抿一下沾沾喜气就好。”洛京秋道。
他说话时嘴里还有陈皮果香,伶舟言接过陶壶,顺手牵过洛京秋的手,拉着人往外走。
道成蹦蹦跳跳地去追,平绿紧随其后。
夜色已深,集市的灯火早把街巷燃成不夜天。一张张带着笑意的人脸被灯笼映得泛红,朱红宫灯沿街悬着,干冷的空气中飘开炒货的焦香。
货郎的挑担上挂满春联与生肖剪纸,铜铃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吆喝声裹着白汽穿透人群:“糖瓜粘灶咯——新鲜出炉的花生糖!”
除夕之夜,河岸围了些放河灯的人,喧嚣被江风卷向远处,唯余数盏灯随波漂荡,晕开细碎金芒。
曾经,总爱下山逃到镇子去玩的是大师兄伶舟言,其次是好玩但怂包的二师兄,洛京秋玩心远没有胜负心重,多数时候在修行练剑,唯有逢年过节之时,愿意被伶舟言拽出去逛逛那有着人间烟火气的城镇闹市。
稍远一些的地方,人少了许多,灯光昏暗,石桌石凳静卧河畔,周遭树影婆娑,偶尔有残雪飘落。
道成和平绿在不远处的街角看戏,洛京秋坐到岸边的石凳上,将买来的糖瓜甩到桌面,捶腿道:“不走了,累。”
伶舟言知道他这是嫌人多,走到他身边:“你也不擦擦。”
“刚有人坐过,不脏。”洛京秋抠出来个糖瓜,嘎嘣嘎嘣吃了。
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小摊飘出腊肉香,河面上映着对岸的灯火,晕成点点橘光。
伶舟言在石桌上设了个小阵法,将陶壶里的酒温了,顺带从储物袋取出两只碗来,给他俩一人倒了一小碗。
“你净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洛京秋笑他。
“学杂点不好嘛,将来不修仙了还能去做点别的。”伶舟言驳道。
“你还想做什么?做厨子?街头算卦的?再演个胸口碎大石?”
洛京秋豪迈地端起碗来,却是小口抿着温乎的酒液。
屠苏酒入喉温热,过了一会儿,洛京秋呵出白雾,忽然轻笑一声,慢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学传送阵那会儿,咱俩上课快迟到了,你一挥手就把咱俩传到了离学堂最远的后山山洞里,撞见有对师兄妹在行那事。”
传送阵初学乍练,落点十有八九都要出错。新手施法,不是将人送进山洞,便是误入人家院落,更有倒霉者被扔进江河湖海里。
“记得,怎么可能会忘?我让你别过去打扰了人家雅兴,你还非要过去问他俩哪个峰的,怎么在山洞里私斗。”伶舟言打趣道。
洛京秋来了气,酒劲跟着上来了,面上泛着红晕:“谁叫你骗我!我那时年纪小,你非说那画着春宫的秘戏图册是绝门功法,还说画中那群人是在切磋武艺。”
“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师妹,你当时还真信了?我以为你知道我在胡说八道呢。”伶舟言忍俊不禁,乐得泪花都出来了。
洛京秋冷哼一声:“没脸皮。谁是你师妹。”
他喝完一碗,那边的戏也演到了高.潮迭起的部分,阵阵热闹的掌声传了过来,道成兴高采烈的喝彩声隐约可闻。那俩小孩八成是看入迷了,都不知道回来。
伶舟言又给他斟满一碗。洛京秋就着糖瓜去喝,不多时便醉得满脸酝红,一深一浅两只眸子皆是春水盈盈,红润的唇瓣沾着亮晶晶的光泽。
伶舟言小时候就素爱灌醉洛京秋,看他抱着酒坛子趴案上骂人,从小嘴里冒出来叽里呱啦的一大串,都不带重样的。多数是骂他的,也有骂师尊和二师兄林寻安的,偶尔嘟囔两句好话都是说给绍华听的。
这才能显出来他平日里有多收敛,心里憋着的可远比说出口的多。最好玩的是他醒来后不记事,全然不知道自己昨夜骂了伶舟言虚有其表油滑诡诈浪荡无行蛮横自大等等等等。
伶舟言每次都给他记下来,第二天拿着写满罪证的宣纸找他算账。
河水潺潺,天星浩渺。
隔着一张不宽的石桌,那双狐狸眼目不旁视地盯着他,眼尾一点点挑了起来,像是在发怒,嘴唇动了动,将要吐出什么话来。
呦,小掉书袋来了?
伶舟言眨眨眼睛,俯身凑过去听。
谁知这次,洛京秋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滔滔不绝。
少年仅恶声恶气地骂了俩字,还刻意咬重了尾音:“师兄,你个混、蛋。”
伶舟言猝不及防,只觉心口发酥,如若被夺走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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