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好眠

　　陆彧修还没反应过来那句话，倒是挪威的天气率先做出了反应。

　　前一秒还刮着冷风的奥斯陆下一秒就冒出了雨点子，豆大的雨滴迅速砸下，瞬间将奥斯陆的街道笼罩在密集的雨声中。

　　许呈安抬头看了眼天，两只手挡在额前，不禁庆幸这雨来得太及时。

　　说真的，那句话刚被许呈安情不自禁说出来，后知后觉便冒出了悔意。正想着怎么面对陆彧修时，这场雨就踩着点来了。

　　雨来得急，和平时那种先是毛毛雨丝继而变得急切的雨不同，二话不说就密切地砸下来。

　　仅仅几秒钟打湿地面，石板路上很快就积起薄薄的水洼，倒映着路灯模糊且变形的光晕。

　　奥斯陆的街头本来就没什么人，更何况现在接近十一月份，气温低，也不是旅游的旺季，所以看着更冷清了。

　　仅有的几个路人也因为这场突然降落的雨而加快步伐离开，许呈安也一样。

　　雨打在他的皮肤上，触感冰凉，他往前跑了好几步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许呈安停下，迟疑地回头。

　　雨幕紧实，雨滴连成线，他看到陆彧修还怔在原地，即便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他的身影隔着雨帘看过去却显得模糊。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沿着额角、脸颊滚下，陆彧修前面的头发完全湿透，紧紧贴在了额头上。

　　即便这样，陆彧修看起来也没有一丝狼狈感，在那张脸的加成下，反而增添了几分动人。

　　“陆彧修！”

　　许呈安声音出来的那一刻，陆彧修终于动弹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像一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对着指令做出了延迟反应。

　　他的睫毛被雨打湿得抬不起来，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可那双眼睛却在灰暗的雨夜中异常地明亮。

　　那是一种清冽的、穿透水汽的目光，像长久沉积在深谭底部的石子，长年被水流冲刷后而变得温润明净。

　　许呈安竟也失神了片刻，尽量偏头错开那道如有实形的目光，跑过去伸手拉住陆彧修的手腕往前跑。

　　人在心虚的时候，小动作就会变得特别多，许呈安也不例外。

　　他拉着陆彧修在雨夜的奥斯陆街头狂奔，边跑边念念有词：“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幸好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酒店并不远，没一会儿就跑到了酒店门口。

　　酒店的大门是推拉式玻璃门，门口处做了延伸，淋不到雨。

　　两人站在那一块空地没进大厅，毕竟身上被淋得和刚从河里捞出来没什么两样，随便脱下一件，用手一拧跟水龙头似的，哗哗流水。

　　人家大厅里地板拖得锃亮，要是推门进去，不就跟蜗牛爬行似的，走哪都留道“水印”。

　　许呈安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打下许多水点子，里面的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雨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在冷风的裹挟下倾斜着打在地面，飞溅开来。

　　又是一阵风，这风像是夹了刀片似的，本来气温就低，这下身上湿哒哒的，再被风一吹，许呈安没忍住直打冷颤。

　　“进去吗？”

　　问完，许呈安转身抬头看陆彧修，看着某人状若贴了符的僵尸，傻站在原地时，他拍打身上雨水的动作顿时停住。

　　“陆彧修，你……你没事吧……”

　　许呈安说完吞咽了一下，想着这孩子不会被雨浇傻了吧，抬脚往前走两步，伸手去摸陆彧修的额头。

　　就在手指在离陆彧修额头还有几厘米的时候，一双手猝不及防抓住了许呈安的肩膀。

　　许呈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后趔趄了下，再抬头，对上了那双清澈的、似乎可以一眼看透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带着执着、真诚，以及藏不住的期待。

　　“真的吗？”

　　许呈安感觉被看得有些紧张，刚才身上的寒冷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炙热感。

　　“什么……”许呈安皱眉，对他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什么真的吗？”

　　陆彧修觉得自己在抖，分析不出是身体的哪个具体部位在抖，反正就是兴奋。

　　心脏对胸口发出了高频率的敲击，以至于他不得不加速呼吸来平缓这种异常状态。

　　他尽可能得保持镇定，尽管呼吸声已经暴露他的慌张。

　　“你刚刚说，你好像有点喜欢上——啊嚏！”

　　话说到一半，被陆彧修的喷嚏打断，他头发上还挂着水珠，衣服的衣角处不停往下滴水。

　　“你刚才说好像有，有……啊，啊嚏！”

　　许呈安眼疾手快，伸手摸了下他额头，感觉到异样的温度后，丝毫不给陆彧修留话茬的功夫。

　　“陆彧修，你发烧了！”

　　“阿嚏！”

　　“阿嚏！阿嚏！”

　　陆彧修裹着浴巾盘腿坐在床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表情生无可恋。

　　许呈安站在床前的桌子处，背对着陆彧修，身上是一套浅灰色条纹纯棉睡衣，脖子上搭了一条白色毛巾。

　　睡衣的袖子被卷到手肘处，大概是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后颈处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许呈安的脖颈纤细，陆彧修眼尖地看到了他后颈下，靠近右肩处有一颗痣，很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但许呈安皮肤白，在房间的白炽灯下，那颗痣明晃晃地闯进陆彧修的眼睛，格外显眼。

　　他下意识伸舌舔了下虎牙的牙尖，喉咙无意识地吞咽。

　　“哝。”

　　许呈安转身将杯子往他面前送，见他没反应，又往前送了下：“在发什么呆？”

　　“哦，没，没什么。”

　　陆彧修抽了抽鼻子，舔嘴唇以掩饰内心那有些阴暗的小心思。

　　他伸手接过许呈安递过来的水杯，水面冒着一丝热气。

　　这家酒店的房间并不配备电热水壶，许呈安是问了大厅的服务生，在走廊尽头的水吧用咖啡机烧得热水。

　　陆彧修乖巧伸手，接过许呈安手里的退烧药，一口水送下去。

　　当时许呈安拽着他的手往酒店里走，进了房间后就开始忙着让他换衣服、吃药。

　　但陆彧修实在受不了身上湿乎乎的触感，忍着不适先洗了澡。

　　刚出浴室，连头也没吹就被许呈安按住，裹着浴巾和被子老老实实听他话坐床上休息了。

　　陆彧修正打算把杯子放下，就听见许呈安道：“再多喝点水。”于是某人拿在手里又猛灌几口。

　　刚要开口说话，他看见许呈安站起来，将脖子上的毛巾拿下，然后盖在了自己头上。

　　“许——”

　　“别动，我去拿吹风机给你吹头发。”

　　陆彧修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吹风机的嗡嗡声响起，许呈安一只手拿着毛巾，另一只手拿吹风机。

　　风速不大，陆彧修能感觉许呈安的手法并不是很熟练，看样子是第一次给人吹头发，想到这，不知怎么嘴角上扬起来。

　　“差不多了。”

　　许呈安收手，将吹风机和毛巾送回原处，顺手把桌子上的小药盒收好。

　　“许呈安，”陆彧修喊他，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带了些鼻音。

　　“嗯，”许呈安轻哼，没问陆彧修喊自己干什么，反倒先打趣起了他：“看来你这体质也不行啊，烧到三十九度。”

　　许呈安靠着桌子，双手顺势向后撑在桌沿，眼睛微眯，带着调侃的笑意。

　　“要不是你发现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发烧陆彧修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带点混音感。

　　“所以啊，”许呈安狡黠地勾起嘴角，语气带着一丝挑衅，一边眉毛上挑：“弟弟，你还得练。”

　　陆彧修噙着笑意，也不恼，说话不急不慢：“许呈安，你不知道吗？其实体质越好的人越是容易生病，不过我体质好不好，你可以来检查一下。”

　　讲完他就坦荡荡地看着许呈安，那种眼神很赤裸。

　　尤其是用和平时不同的声音喊出许呈安的名字，再加上陆彧修坏心眼的慢读加咬字。

　　这些话和眼神莫名让许呈安觉得有些瑟.情，在某些方面，陆彧修完全和他的年龄不太符合，尤其是性张力。

　　许呈安清了清嗓子，瞬间清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带点颜色的想法，并在内心给自己上了堂思想教育课。

　　他站直身子，拿起桌子上的体温计甩了两下，走到陆彧修面前坐下，看了眼体温计交到他手里，顺便接过水杯。

　　“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再量一下。”

　　陆彧修点头，却猝然问道：“许呈安，那句话是真的吗？”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许呈安选择了沉默，但陆彧修看到了他双手捧着水杯，手指不断扣着杯子的焦虑。

　　杯子里的水已经变凉，许呈安的双手握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话货真价实。

　　可不论是他现在的状态还是情绪控制，一切都在做出警示，警示他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暧昧、恋爱，去正常生活。

　　终于，他长舒一口气，心脏和身体也仿佛坠入冰水一样变得异常冰冷麻木，嘴唇嗫嚅着，违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陆彧修，开玩笑的，只是个玩笑而已。”

　　声音微小，许呈安自己也没信心坚定地讲出来，他全程没去看陆彧修的脸，毕竟那蹩脚的演技一定会随时被他看出破绽。

　　事实也是如此，陆彧修低头笑了。

　　“许呈安，”陆彧修说，“人可以撒谎，但眼睛是诚实的。”

　　许呈安抬头，两人目光对视。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撒谎，所以，你就是有点喜欢上我了，对吧。”

　　这一刻，许呈安发现，陆彧修在勾引人这方面是有点手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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