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头羊

　　作为正在带球前进的人，就算在朋友帮助下完成了一次突破，前路对佩塔尔来说却仍不简单。

　　剩下的两个大孩子就在前面，已经一左一右围了过来，两人间可供通行的空隙迅速缩小，显然，沉重门扉在佩塔尔抵达之前就会轰然合拢，而身后的追兵也已经赶了上来。

　　中路闯过去是行不通了。他偏了偏脑袋，忽然抬脚敲给已经落到他右侧的莫德里奇，但因为能力着实有限，运动中的颠簸不定令他的脚最终接触到的是皮球偏下的部分。

　　皮球受击后立刻翻滚着飞了起来，在空中变成个略微打着旋的半高球。

　　那边的莫德里奇被这传球吓了一跳，倒不是没想到球会传到自己这儿来，毕竟跑到目前的位置本来就以接应佩塔尔为目的，他只是没想到，小伙伴在精彩的突进之后，居然立刻给他出了个难题：皮球沿着优美的弧度飞翔，高度刚好，如果不是用胸部停球太矮，用腿停又有点太高的话。

　　不过这远不足以令他发怵，大脑短时间内极速调动起所有经验与技能，尝试得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表现在行动上，莫德里奇直瞄着皮球轨迹与落点，利用那一点提前量，小跑两步，随后直接蹬地飞身起跳，右腿高高抬起！

　　——他要停球吗？可这太难了，几乎没人觉得莫德里奇真能把这个就算是职业球员也不一定能停好的球停下来，事实上，现在身处小操场上的人里，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有能力做到。

　　也正是出于如此的设想，从佩塔尔那边转移过来的防守力量慢了半拍。但……

　　但莫德里奇本来也就没想要把球停下来。

　　他半拦半推，对准半空的皮球就是一个飞踹，虽然看起来非常像在跟某个不存在的老冤家打架，进而奔着胸腹而去的凶猛攻击，但其实力量控制得不错。球在一声闷响后变向，高高飞起，随后携着下落之势，欢快地偏离了原先朝向边线的轨迹。

　　在落点附近的戈兰赶紧往后退，退出好几步，堪堪用胸膛将与防守者擦肩而过的球卸下。深色衣服看不太出来，但从他脸颊溅上的泥水来看，胸口处肯定已经湿了一大片。

　　在他的侧前方，没有人拦路，一片坦途直抵门前，是他熟悉的战场，为前锋提供了最佳的驰骋条件。

　　然而。

　　然而进攻却不得不在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戈兰和球已经处在了边线外。

　　很遗憾，但球权依照规则需要归还给对面，从出界的地方发进场内。

　　戈兰叹了口气。将球从浅水洼里挑起，在手里转了转，丢给赶过来发球的大孩子。至于对方似乎想借此机会撞他挑衅的意图，早就已经被看破，被轻巧扭身躲了过去，戈兰懒得在这时候跟他浪费时间，只是一边揉着胸口跑步归位，一边甩去水渍抬起手，远远朝刚刚打出配合的同伴们比了个大拇指，挑起的指尖直指向天幕低垂的穹顶。

　　同伴们也在严阵以待，只有莫德里奇回应似的抬了抬胳膊。但戈兰知道，其他人肯定也看到了。

　　而在这场没有裁判、没有哨声的比赛里，只有队友之间偶尔大声的提醒与相互鼓劲，掺杂在雨声里，似乎传不出多远，于是每个人要么沉默不言，要么就近乎声嘶力竭，异常粘稠的气氛在无言默契框定的规则中不断加热、酝酿、发酵，在角力中等待着爆发的到来。

　　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进球到来，但他们都知道，僵局不可能维持太久。

　　……

　　碰撞声和叫喊不绝于耳，逐渐厚重的雨幕垂落，过滤了其中具体的含义。

　　达琳卡目光追逐着翻飞的白色影子，小脑袋里一直旋转着不着边际的思考：跟皮球撞击出这么大的响动，绝对是很痛的，可是不是跟被埋在水泥块底下一样痛呢？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臂已经离开了能触摸到雨点的窗台，身体裹在温暖的衣物当中，而妈妈柔和又坚实的怀抱就在身后，支撑着她稳定站立在原地，不被狂风骤雨摧毁。

　　但其实外头雨在下，风却不大。

　　“妈妈，他们在做什么呢？”达琳卡抬起头，发出的疑问是出于对世界尚且浅薄的认知，对体育运动概念的缺失让她不明白冒雨奔跑有什么意义。

　　而妈妈抚摸她的发顶，轻柔地解答：“他们在踢球，宝贝，那是场足球比赛。”不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达琳卡发现，妈妈的视线也落在窗外，一转不转，眼睛里弥漫着某种厚重到她不敢探究的情绪，那是堵摇摇欲坠的墙，哪怕抽走最下面的一根稻草也会轰然崩塌。

　　再扭头往旁边看，很多已然不似人形的身影仍然只是雕塑一般委顿在地面、墙角，面孔深埋于暗影之间，胸膛起伏微弱难辨；但同时，也有另一些伤痕累累的眼睛，正跟她们一样，透过窗格，沉默往外注视着。

　　羡慕，憎恨，还是漠不关心？

　　无论如何，空气好像正在死寂的荒漠之中悄悄流动起来。有一缕悍不畏死的微风，试图从压紧的不幸中钻出路来，不管随它飘飞进来的会是阳光还是暴雪。

　　就连那位拿着纸笔负责登记的先生也在，达琳卡看到了，他在另一个窗户边，光秃秃的窗框被他指节发白的手紧握着。

　　她听见他嘟囔着：“上帝啊…这群混小子……”

　　达琳卡猜测，“登记先生”说不定认识那些在雨中呼啸来去的勇士，至少认识其中几位，说不定是最高的，说不定是最矮的，说不定是最矫健的，说不定是最蹒跚的。在某一刻，她也有着去与他们搭话的冲动，但火苗冒头的瞬间，就被理智扑灭了。

　　女孩知道，这不是个该被打扰的时刻。

　　女孩想知道，这场反抗将以何作结。

　　——而在瞩目中，首个进球如雪崩般到来。

　　是赫尔沃耶——是他，还是他，奔袭如同山坡上倾泻的滚石，裹挟着浑浊发腥的泥水，不可阻挡。侧身脚背抽射势大力沉，发难者为保持平衡而伸展的手臂一如鹰舒展的翼，而皮球干脆利落飞越了门线。

　　对于这种力道不俗的射门，茨尔尼亚克除了赌方向用身体阻挡之外，几乎毫无其他办法，事实上，接下来他就这样完成了一次成功的封堵，皮球被稳稳抱在了怀里，他自己则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虽然很快就挥手向朋友们示意不用浪费时间来查看，却咬着牙半晌没能站起来。

　　开场以来，他们在跟赫尔沃耶的对垒中确实长时间处于下风。即便块头不代表全部，可在真实的竞技环境中，更高更强确实有着天生的优势，更别提赫尔沃耶显然也是受过训练的老手。

　　但幼虎毕竟跟家猫不同，在被利爪摁在地上的时候不会露着柔软肚皮嗷嗷直叫，反而亮出獠牙，誓死也要在敌人身上烙下点余生都记忆犹新的教训。

　　第十四分钟。暂且落后的一方从左侧发起反击！

　　戈兰虽然没有佩塔尔那么快的速度，但游戏中反复浸淫出来的过人能力可不是初学者能够比拟的。只见他从中圈附近开始带球，凭借几次重心晃动和节奏变化过掉防守队员，随后冲刺摆腿射门一气呵成，皮球从远角钻入不存在的网窝，守在近角的对方门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换做是赫尔沃耶来，也许还真能拦下这次进攻，但可惜，他为了保证效率，大多数时候是在另一个半场活动。

　　比分来到1:1！

　　戈兰欣喜而振奋地跟欢呼着赶过来的朋友们拥抱击掌，秒针跳动过三十响，就连躲在屋檐下的成员也用力挥了挥拳头。

　　第十九分钟。赫尔沃耶逼抢力度明显加强，仗着强悍的身体素质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意想不到的角落，如此压力之下，佩塔尔的传球水平就变得有点不太够看了。在意图被对方成功预判时，再快的速度也没什么用，于是仅仅一次传导失误被断，就直接造成了对方进球。

　　扑救失败的茨尔尼亚克一反平时看到队友犯蠢就大声骂骂咧咧的常态，没说什么，转身一瘸一拐去捡球。也许是脚踝疼痛加剧，他行动速度明显下降了。

　　佩塔尔被同伴们安慰地拍了好几下头，低着脑袋默默回到场地中央。

　　2:1。

　　然而不过三分钟之后，比分就再次被改写。

　　第二十二分钟，赫尔沃耶前场接队友手抛球，用足弓完成轻盈漂亮的停球之后，转身时却正巧踩中一个浅浅的水洼，差点滑倒。然而挡在他身前的奥什特里奇却没能抓住这个绝佳机会完成抢断，伸脚没能够到球，让赫尔沃耶顺利恢复平衡，重新将皮球牢牢控制住。

　　奥什特里奇懊恼地跺了跺脚。

　　上天赐予的东西不接受，反而会受到惩罚；时机恰当却不行动，反而会招来祸患，人要为自己浪费的机会付出代价，这本来就是世界的道理，只不过在竞技当中，后果来得更为迅速且直观。

　　这次失败的防守（实则根本没有形成防守），让赫尔沃耶有机会再次接近球门，完成一次速度不慢的贴地斩，往茨尔尼亚克衣服上又增添两片怒放的污迹。

　　3:1。

　　情况不妙，随着时间推移，留给他们改变比赛结果的时间越来越少——别忘了，跟成年人们九十分钟的比赛时间不同，他们只踢半场四十五分钟。听起来不短，但事实上如果想要追平甚至反超比分，接下来的二十多分钟里不但不能再丢球，还得进两三个才行。

　　越往后只会越困难。

　　不过于此相对的，吸取了几次失利的教训，也有人从中看出了点门道。

　　死球的微小间隙，莫德里奇抹了把快流进眼睛里的雨水，先是拉住从旁边经过的奥什特里奇，附耳嘀咕一阵，然后指挥他去跟戈兰交流，自己则朝佩塔尔走过来，一把揽住湿漉漉的肩膀。

　　“……还有机会。”佩塔尔听见他喘着气说，气流呼啸的像从谷底卷起的狂风，“不管用什么办法，把球接稳以后传给我，我来处理。”

　　他在要求同伴信任他，而这对佩塔尔来说其实根本用不着强调。

　　于是莫德里奇很快又去向茨尔尼亚克示意。

　　赫尔沃耶确实很厉害，在控制皮球方面只有莫德里奇能跟他抗衡，加之力量优势，取得球权后几乎是难以阻挡，无往不利。可是与之相对的，他的队友们能力就非常一般，所起到的作用就是用身体做墙，然后使劲浑身解数将球输送到赫尔沃耶脚下，让他去射门。

　　这边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守，但好消息是对方更组织不起来，几乎完全靠一名强力攻击手在前方横冲直撞。

　　如果戈兰待在前场不再回撤伺机而动，如果佩塔尔和奥什特里奇进行快速传递，如果莫德里奇负责完成护球和输送……

　　只要男孩们不曾失去斗志，反击号角就随时可能在下一秒钟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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