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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坟苦海诉寒秋(三)
金皎城外的天要比城内晴朗许多,清晨的流光涌过荒寂森凉的山野郊道,兰栖牵着临时采买的马匹停在分岔路口的木桥前,依据觅山所学地势,辨别向道。
身后马蹄声由远至近,渐渐停息,熟悉的声音响起,“兰栖。”
兰栖无动于衷,牵马过桥,脚步刚沾木板,便被曲璃拉了回来。
“别碰我。”兰栖挥开曲璃,目光揽上曲璃的容颜,撞击出车厢里的那一幕,眸中刹起涟漪,幽不见底。
“我偏要碰。”曲璃近身缠上兰栖手腕,指尖落在他的脉搏上,紊乱的脉息,预示着天梳寒症尚未根愈,“跟我回去。”
兰栖收敛眸色,无视掌腕温热,翻袖挥出一道雪色光弧,直袭曲璃面门。
曲璃没与他动手,偏身避过没什么杀伤力,只含了些许怒气的光弧,倾落丈外。
光弧遇风散成雪沫,融入山野,苍劲的野芥,瞬间结了一层轻薄的冰雹。
兰栖使的是觅山武学之气学中最上乘的功法,雪光吟的最后一式,他只用了一成功力,若用上十成,中招者结成冰雹的刹那,会爆破成冰渣。
兰栖收尽内息,心腔寒凉渐起,隐隐作痛,他知晓天梳寒症期间,不得太过动用内力,但先前多番试验,并无大碍,眼下却……
“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曲璃抛出祭云簪,引气推入兰栖发髻,顺带将兰栖戴着的鱼骨环收了过来。
祭云簪和鱼骨环不可同时戴着。
兰栖避闪不及,祭云簪气息覆着的瞬间,寒凉顿消,痛楚净化,他当即明白,先前动用内力而引发的痛楚,全凭祭云簪压制。
“不过也难怪,你不可能往那方面想。跟我回春疯楼,待明日再去锡北,”曲璃平静地说道,想了想,带上些许调侃,笑道,“你不听话,我可就要再来一次,你尽管甩我巴掌,我也尽管亲你。”
“……”兰栖牵紧马缰,压下内心的不适和漪澜,“锡北村长昨日信上说,近日贼人不止挖坟盗尸,连活人也盗,如此下去,整个村子恐要灭亡。”
关于天梳寒症,他自有思量,此刻时辰尚早,过了这片野林,穿过浮鸯镇,到达锡北村外的岐央镇,刚好是戌时,到时候在岐央镇寻家客栈治疗便可。若非事态紧急,他也不会在可能毁坏银樽的情况下,贸然行事。
“活人失踪?昨日开始的?”
“不清楚。”兰栖道,“眼下必须过去,耽误不得。”
曲璃嗤笑,“你居然会重视他人性命了。”
又添上一句,“或许你只是为了银樽承善。”
兰栖没辩驳,转身走上木板桥,曲璃略微思虑,牵马与兰栖同往。
兰栖回头,“你不用……”
曲璃应声,“我需要守护银樽。况且,锡北村地势特殊,临经国道,是莳兮一条重要的商贸枢纽,专供商贾官员歇转,我肯定要过去瞧瞧。失洳寺一事,咒术重现,方方面面都预示着那个瑀国小主人的阴谋,他一直潜伏在暗处,动荡莳兮,此事若与他有关,必会惹上咒术,你能应对么。还是说,你心中有不能说的打算。”
曲炙曾在枢仁关战前说,此战若大胜瑀国,天下必能太平,他当即反驳,“所谓的瑀国小主人盘踞莳兮朝堂至深,李道伏凌迟也不脱口。不将这人揪出来,无论战前战后,莳兮都不可能太平。”
那一战他本要随军同行,却发现兰栖的鱼骨环无故出现裂缝,这事关兰栖性命,他便临时改念,带着鱼骨环入须弥山修复。待他回来,兰氏叛国,曲鞍军重溃,曲炙惨死,盈姨自缢,兰栖入狱,一切天翻地覆。
枢仁关一战险胜,瑀国割城议和,局面看似安定,却根结未消。失洳寺一事,是被他们不小心揭露的‘开端’,证实着瑀国小主人暗伏莳兮多年,枢仁关一战乱了他的计划,他便将明战重新转为暗战,利用咒术与人心,不断的渗透侵蚀着莳兮。
曲璃凝望兰栖,根据他所判查的,无论兰栖是否失忆,都与脱枢仁关一战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和瑀国小主人沾上关系……
他倒是可以用灵术探知兰栖的记忆,可是,那样会影响兰栖的神智。
兰栖默然。
木板桥接临的是一条布满沙尘的野道,道外溪河垂直浩淼,将百里开外的茂密的野林左右分离,左边林子名为浮鸳林,直通浮鸳镇。
兰栖行过木板桥,上马左拐长驰入林。
浮鸳林左依山右傍水,左右芜秽丛生,野蔓拦阻,只有前后为平坦通路,入口苍松稀疏零落,中段银杏枝繁叶茂,橙黄的杏叶错落,烧过金黄灿阳,依天绵延,风起露降杏叶洋洒,裹着灿阳沉沉凋零,映透远方白雾。
临近白雾,阴云避日,天空似有绸雨泼淋,肉眼却看不见丝毫,兰栖摊开掌心试探,沁冷的雨滴沾上肌肤,竟成诡异的金灰色,抹去的那一瞬间,犹如冰凉刀刃欺身贴过。
前雾越发浓重,兰栖下马穿雾步行,沿路杏树重重生长,树叶杂乱无章,疏密累累。树干歪斜扭曲,扎在不知何时变得火红的杏叶堆里,仿佛被拉入火场的生灵,拼命挥肢求救。树皮光滑,似精磨的玉器,釉色青灰,纹理幽闪。树根处的杏叶,每一片都有碎洞,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洞口平滑,色泽焦黄,像是被燃火的飞针穿梭而过。
兰栖预拾杏叶细瞧。
“别乱碰,这林子明显不对劲。”一直随在他身后的曲璃,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面无表情,语调冰冷,“跟着我走。”
兰栖下意识地退后。
“躲什么躲,长得好看有个屁用,冷若冰霜,还不如一条狗。”曲璃凶恶地埋汰了一句,自顾往前。
“……”
兰栖默在原地,没有跟上,这林子确实不对劲,林中树木异于常态不说,光是路途时辰距离就有问题。根据觅山莳兮地势图所示,浮鸳林左右窄阔,前后宽短,纵穿直行,快马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而他们从入口至中段,就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兰栖望着曲璃,不止林子不对劲……
曲璃回身,不耐烦,“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能不能快点跟上,真是麻烦。”
兰栖不欲回应,忽而一阵烟风过眼,四周煞白一片,前方的曲璃不知去向。
兰栖往烟雾里探了几步,象征性地唤了一声,“曲璃?”
耳畔风声簌簌,清凉的杏叶绕耳飞旋,身后异响阵阵,似万千石子击砸泥坑,声势沉闷但浩大。
“栖栖,我在这呢。”烟风渐去,曲璃完好无损的立在兰栖身前。
兰栖听着这个称呼,无动于衷,自他记事以来,曲璃便喜欢这样叫他,不分场合,各种语境意调。但自从枢仁关祸事之后,曲璃便没再这样叫过他。
“这里很危险,”曲璃漫起笑容,拿掉兰栖肩头的碎叶,温柔地说道,“也许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够逃离。杀了我吧,我愿意为你而死。”
兰栖,“……”
“你快杀了我,”曲璃摁住脑袋,神情痛苦,“祭云簪,脑穴,快点!如果不行,那就自……”
曲璃忽又恢复神态,言语不失温柔,笑道:“你会杀了我么,我说我愿意为你而死,你是不是会有些感动。”
出自曲璃之口的,缱绻又惊心的言辞,很容易迷惑兰栖的心窍,他有那么一刻的迷惘,瞬间又清醒过来,几乎没有犹豫,控住眼前的曲璃。
曲璃轻松破解兰栖的控制,身影似烟风漫卷,瞬间融于他处,茫茫白雾中,只余下他的怅然笑语,“你真要杀了我,人心真是试探不得,我不该忘了,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兰栖充耳不闻,沉心等待,漫天白雾有些许淡去,天地逐渐明朗,兰栖稍稍挪动步子,随风摇聚的杏叶和歪斜扭曲的树枝,猛地轰炸成尖利的碎渣,惊涛骇浪般地向他扑来。
忽而一道红影横空乍现,挡在他的身前,击退惊涛骇浪。
兰栖全然无视,杀招相向,掌落人散,须臾间,熟悉的声音幽幽盘于兰栖耳际。
“说杀就杀,好狠的心呐。”消散的人悄然无声地隐现于兰栖身后,揽住他的腰,强行将他掳上树干。
兰栖几乎是在这人靠近他的时候,便做抵御,然而这人就像是一抹烟风,任何的攻击与抵御,都会被卷进风中。
“你真舍得下手。”这人密密实实地压在兰栖身上,呼吸投入兰栖脖颈,咬住他颈边发丝,轻轻拉扯,“此刻天时地利,不如我们来一次酣畅淋漓的交合吧。”
“……”身上的人轻的像一团云,但体感彰彰,兰栖压下内心的嫌恶,未作挣扎,悄悄探手摸上发间祭云簪,“你又不是曲璃,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我怎么不是,面容,声音,哪一点不是了。”这人的手指婉转的犹如一条水蛇,不费吹灰便解散了兰栖的衣衫,一层再一层,苍穹不知何时呈现的月色,浇淋过残碎的杏叶,漏下旖旎百般。
“三个都不是,第一个太凶。”曲璃对他,即便是饱含仇恨的言辞,也从未有过那般躁恶到根底的语气。
“第二个太温柔,言语离谱的要命。”
还有,曲璃的衣衫上有他的味道,这人没有。
兰栖无视身上异感,扶住这人的后脑,将他的脑袋固定在他的颈项旁,温热袭颈,恶心感自胃腹上涌。
“那我呢?”这人的身体忽重忽轻,感受到兰栖的动作,手下越发夸张,冰凉的指尖滑过兰栖腰腹,缓慢向下渗透。
“矫揉造作,太下流。”兰栖音落,握紧祭云簪,对准这人的太阳穴,狠狠地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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