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

　　天色暗了下来，点点星子分布稀疏，亮着微弱又暗淡的光。洛期归与副将陈大趁着夜色爬上了刺脊山，山陡难行再加上为避免匪徒发现他们并未使用照明工具，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正如他们所料，整个过程士兵死伤的确不少。

　　高醒则率领大部队从刺脊山正面而上，与山中匪徒进行正面搏杀，一开始双方旗鼓相当，难分高下，若时间再拖的久些，官兵的胜率则会大大降低，马平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招呼着手下兄弟全力拼杀，接着一把将提刀向前冲的乔兰拦腰拖了回来。

　　乔兰皱眉回瞪，马平赶紧解释：“今儿是你生辰，哪有让你动刀的道理，乖乖回去等着喝酒。等大哥二哥把这些官兵打回去，再大摆筵席给你过生辰！”

　　听此乔兰不情不愿地将两柄弯刀收回。这些官兵来的不是时候，子正刚过，她正吃着林绾给做的长寿面，听到消息后赶紧塞了几口便提刀前往，面没吃完，此时心里正窝火着。

　　她环顾四周厮杀场面，强行将心中不安压下。

　　虽说她对自己山头的兄弟很有信心，可毕竟这高醒的名号也算是响当当的，即使被五大将压一头，但总归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只见高醒手执长枪奔来，腕转身动，红缨翻滚，接连杀了七八个匪徒，头也不回地回手一刺，捅穿了身后企图偷袭的人。

　　“高醒。”马平握着九环砍刀指向高醒，“找死。”

　　“降否。”高醒言简意赅。

　　马平冷哼一声，提刀向他砍去，高醒抬枪而挡，顺势抬腿踢向马平下盘，接着翻转长枪，刺向他的颈部。马平随即后仰，脚步移动，迅速躲开。

　　两人连过几十招，打得难舍难分，兵器相交震得马平手掌发麻，他大喊一声：“放！”

　　紧接着林后传出细微又整齐的声响，似弦脱钩，无数支箭矢破空而出，迅速了结了数十位官兵的性命。高醒耳朵微动，借着刀枪相接之力侧身翻转，腾空而起，躲过了那支直指向他的箭矢。马平迅速反应握刀劈过去，将那直冲面门的箭矢一分为二，他仰天大笑，似遇到知己般酣畅淋漓，他望向高醒，“功夫了得，颇有越家枪法的影子，越良是你什么人？”

　　高醒不言，只是握枪的手紧了紧，他再度执枪而上。

　　马平迎上去与之交手，只是这次两人心境都发生了变化。他继续说：“诸子夺嫡给世间留下的创伤并未修复，如今的江国正如戴着厚重假面的戏子，表面看着浓艳旖旎，可一旦卸下，便可瞧见满目疮痍，白骨嶙峋。这样虚假的盛世，值得守护吗？”

　　“无论现实如何，无论结果怎样，我只做我该做的事。”高醒回。

　　马平后撤几步，抬手作了个“打住”的手势，他有意将高醒纳入刺脊山，于是劝道：“你是个聪明人，为何要忠诚于一个傀儡皇帝，难道你想眼见大厦将倾做乱党余孽吗？”

　　高醒听出其话里有话，猝不及防抬□□过去，“你若想起义生事，便先打赢我！”

　　箭雨突然中断，高醒眼中浮现出几分笑意，他抬眼望向远方，果不其然，是洛期归趁一众匪徒不注意自后方潜入其藏匿的树林，悄然杀掉了在那儿埋伏持弩的匪徒。

　　马平回首，见山中兄弟皆被官兵包围起来，包围圈越来越小，那些匪徒纷纷将手中兵器扔下表示愿意归降，马平皱着眉，不甘心地闭上眼。突然，他大步一跨抬刀想挟持高醒做人质，谁知其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并将腿横扫把他绊倒在地，接着用枪尖指着马平的脖颈，似乎他再有异动便会毫不客气地立即诛杀。

　　另一边，乔兰正握着林绾的手细细瞧着她手上的烫伤，她刚才回来时看见林绾在偷偷擦药，乔兰这才知道她为了给自己做长寿面烫伤了手。

　　“整天说我不知道爱惜身体，我看你更是不爱惜自己，烫到了也不说。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下什么面啊。”乔兰看着她手上那几个泡，嘴里嘀嘀咕咕。

　　林绾只是浅浅笑着。

　　就在这时，房门被大力踹开，乔兰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见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将她二人扭送出去。

　　相府管家穿过层层回廊，弯腰行礼，而后禀报：“大人，后院的墙该修葺了，是直接修补还是把西厢房推了重建？”

　　这府邸是先帝在时赐下的，他原本认为裴玄寂身边应该不缺美人，所以给他建了座又大又奢靡的府邸，房间多到令人咂舌。若先帝还活着并且看见这一直空着的西厢房，一定会骂一句“糊涂东西”。

　　裴玄寂头也不抬，嗓音淡淡，“推掉吧。”

　　管家领命退下，没一会儿就见管事孙婆子拿着东西进来，她行完礼后笑着开口：“大人瞧瞧这是什么。”

　　裴玄寂抬眼看过去，待看清孙婆子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后怔了下，他喉结滚了滚，紧紧盯着那东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皮影影人儿？”宋锋疑惑开口，“主人何时有的这东西？”

　　孙婆子但笑不语，将影人递上。

　　刘锦刚登基时异常依赖裴玄寂，那时他几乎要被徐太后逼疯，于是在某个夜里偷偷溜出宫潜入相府。

　　他说，只有在他这儿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的安宁，于是在相府借住了些时日，这便是刘锦当时留下的东西。

　　裴玄寂心中有些悸动，他接过影人后端详了很久，低声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隋忠道：“属下不知。”

　　宋锋道：“属下也不知。但话本里总说，喜欢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地替对方去去死。”

　　“我们也会奋不顾身为主人去死，难道我们也喜欢主人？”隋忠反驳道。

　　宋锋迟疑片刻，又开口：“那见不得对方跟其他人亲近，总算是喜欢了吧？”

　　裴玄寂道：“也许只是占有欲。”

　　宋锋说：“可没有爱，哪里会有占有欲呢？”

　　裴玄寂怔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

　　隋忠替他开了口：“屁话。主人对什么东西都有占有欲。”

　　宋锋：“……也是。”

　　裴玄寂：“……”

　　一旁的孙婆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说：“喜欢一个人啊，看见对方笑自己便也想笑，看见对方哭会心疼，不管日子富贵还是清贫，都只想与对方相守，是人群中一眼便看到的对方，也是除他之外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裴玄寂沉默半晌，摆手让她下去。

　　高醒与洛期归骑马并行，官兵押解着归降匪徒跟在他们身后。高醒握着缰绳，“长进不少，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洛期归“嗐”了声，手里转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道：“爬山跟翻墙差不多道理。”说完他看向高醒，神色认真几分，接着道，“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

　　“什么事？”高醒问。

　　“跟我在一起啊。”

　　高醒看他一眼，“你是断袖？”

　　洛期归沉默片刻，他在认识高醒之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可最终还是爱上了这位少年将军，他说：“爱不应被性别束缚，我喜欢的是你，无关性别。”

　　高醒目视前方，只当他在玩笑，他问：“你跟多少人说过这句话？”

　　“只跟你说过。我相信缘分天定一见钟情，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就是你了。我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真的喜欢你。”

　　此话一出，高醒握紧了缰绳，他明显感受到体内血液正在加速流动。

　　他从未见过像洛期归这般恣意张扬，能够尽情又大方宣泄自己情感的人。

　　他低头闷声笑了会儿，在洛期归不解的眼神下与之对视，他道：“好。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答应你。”

　　洛期归看着那双幽深的眸子，似乎有些参不透里面氤氲的情绪，不过他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的人，便没有多想，只为了高醒那句承诺高兴了一路。

　　前面二人其乐融融，后面却是另一幅景象。

　　当初铜锁寨被官兵端了后，乔兰怕连累林绾便一直跟官兵强调林绾不是土匪，而是被他们绑上山的人票，高醒也并没有打算为难林绾，便开口放她离开。可这林绾却没有远去，而是一直跟在队伍旁边，这一举措引起官兵议论纷纷，很快便有人质疑若林绾并非土匪又为何跟铜锁寨的人如此熟稔。

　　“你这个贱人跟了我们一路到底想干什么？是想看我笑话吗？！”乔兰冲林绾吼了一嗓子，她想逼林绾离开，可谁知其听此不为所动，她只好转变策略又低声道，“你当初假死离宫不就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吗，我与大哥二哥入京后绝不会降，你跟在我身边迟早是死路一条。”

　　林绾伸出手穿过官兵空隙，拿帕子拭去乔兰额头上的汗，她说：“我离宫是因为打探到了你的消息，我就是为了你出宫的，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就在这时，无数箭矢从一侧竹林中破空而出，官兵拔剑抵挡，那些箭矢直奔受押土匪而去，霎时那群匪徒死了大半，高醒大喊：“保护好他们！”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林绾二话不说带着乔兰拼命往相反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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