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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言
太阳正悬到街道的上空,长安城变得金光灿灿。
某个酒店的门帘被掀开,几个宦官走进来,将酒囊放到酒垆上,就觉有一股莫名的香,虽不浓烈,却沁人肺腑,不禁面面相觑:“哪来的香气?不像花草植物的香,亦不像酒香,很是奇异。”
旁边的人道:“莫非是龙脑香吗?”这是他接触过的最名贵的香料,故作此猜想。
“不是,不是。”一个年长的宦官吸着鼻子,流露出追忆之色,“这不是单一的香料,而是几味合成一味,趋向丰富和精致。我从前在皇后身边当差,常常闻到这种香气,和谐适度,轻盈飘逸——奇了怪了,这市井之地,怎么也能闻到?”
他们一起询问酒店主人,店主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扫一遍,很得意的样子:“是公主的侍卫,刚刚拿了一件锦衣与我换酒喝呢!”
店主将一件大红五彩罗缎蟒衣抖搂开来,与宦官各拽一头,那香气正是上面发出,近处嗅不到什么,远远的,四下里皆是。
众人正赞叹不已,年长宦官却疑惑道:“原来是公主车驾的香气……公主今日怎么走了这条坊道?”
一群五花马拉着一辆七香车,从街头辚辚而来,风把帏幔卷进卷出,偶尔吹开一线,可见其中人影,模糊绰约,形貌难定。
那车轮碾过的地方,却从砖上,石上,遍地生长异香,刹那间,无处不在。
街上人没见过如此豪奢的马车,纷纷簇拥尾随,知道是公主出行,人们的气氛激烈起来。
以往公主是高台峻阁上的天女,人们有敬畏之心,却无亲近之意。自公主开放花苑,与民同乐,人们渐渐觉出公主的温和,方才把她视作了可亲可近。不知谁率先向马车中并未露面的公主行礼,其余人尽皆效仿,一时万头攒动,喧哗如市。
侍卫丙脊背上冒着冷汗,他平日极少出宫,出宫也跟在侍卫甲后头,如今侍卫甲不在,由他来驾辕,哪里认识长安街坊纵横的模样?走了一程,不禁晕头转向。方才借口锦衣换酒,问明了路,结果一上车,前面行得慢后面跟得紧,如同被围住一般,简直身不由己。就这样,又一次迷路了。
他不敢向公主禀明,憋着一口气,闷头驱赶五花马。
反正公主回花苑,也没什么事,走得慢一些,不要紧的吧……
昭阳心灰意懒地坐在车中,早上的争执,胸口的块垒,让她只想躲回花苑。然而,耳里灌满了嚣声,愈来愈多,愈来愈大。
怎么回事呢?
她忍不住掀开一角帏幔。
金灿灿的阳光瞬间涌入车中,原来车前车后都是人,来不及看清面容,一晃就过去了,只是有无数张笑脸,在跟前闪着:“真是公主啊!”“公主千岁!”“公主千千岁!”
她先是愣怔一下,随即嘴角上翘,笑了起来。
“公主笑了!”
“公主看我了!”
公主终于露面了,民众大为兴奋。但见公主端坐中央,腮红颊白,犹如一朵含露牡丹,每个人都觉得她的眼睛在看着自己,都觉得她在对自己笑,由此升腾起了阵阵欢呼,一路追逐马车,却并不粗鲁唐突,而是十分热切。马车怕轧着了人丛,速度放慢下来,民众挤簇在马车两侧的道上,就为了多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天家帝姬。
昭阳不想招致如此阵势,民众一路追逐,外面的往里拥,里面的往外推,若不是马车两侧有侍卫挡在前头,只怕都要压过来了。远远还不断有人朝这边汇入,她担心人潮汹涌,发生践踏,连忙对相近的民众摇手示意不必如此,自己亦放下帏幔,隔断了一切视线。
马车随人潮转来转去,完全脱离了原路。侍卫们分开人潮,马车好不容易出来,随即加快了速度,金丝雕玉在风中急颤,帏幔似一团云雾飘浮,很快将无数人抛在了身后,消失在视野的极处。
车辕三折两拐,驶进另一条路,周遭安静下来,唯有马蹄嘚嘚敲着青石板的声音。
昭阳胸口的潮热平息下去,回想方才的一幕,有了些好心情。过一会儿,她又掀开了帏幔,悄悄盼望,忽然被什么闪了闪眼睛。
树丛中有一抹金色,细看是一只立于屋檐的凤凰,怒睁双目,横展双翼,随着马车行走,渐渐浮出屋脊,朝太阳的一侧,蹿跳着无数光亮。
她没防备,一怔忡,凤凰便消失了,赶忙喊一声停,手指凤凰的方向,对驾辕的侍卫丙道:“那是什么地方?”
侍卫丙心里充满了绝望,面上却不流露,对一名驾马的侍卫扬扬下巴:“你去瞧一瞧。”
侍卫加鞭催马,很快去而复返:“禀公主,那是大圣寺。”
大圣寺?宋佛离开长安前寓居的地方?
昭阳突然想起,宋佛说他在大圣寺教小沙弥和守卫子弟读书,她将宋佛调离了长安,那些孩子们怎么办呢?
于是她放下了帏幔:“我们过去看看。”
转眼到了一座大寺庙面前,正门有一匾额,匾额书着“大圣寺”三个字,上款是“唐承和元年造”。昭阳微微吃了一惊,承和元年,那是她祖父的年号了。
惜乎名字如此堂皇,其实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砖墙瓦顶的寺庙,就连屋脊上独立的金凤凰,亦予人一种极不调和的刺目之感,无法与一众京城梵刹相比较。木板大门朝外敞着,里面黑洞洞的,一时看不见什么,远远传出敲鱼诵经之声,还若有若无。
昭阳一手搭着侍卫丙,下了马车,数人走成一行,直入大门。
迎面一座佛龛,转进龛后,有一方天井,栽一棵楸树,高大无比,藤蔓缠络,正是五月天气,楸花繁不胜繁,如雪片一般堆满枝头。
天井过去,三层阶梯,是三宝大殿了。殿宇虽不广大,可楼板和墙壁,都扫拂得没有一点灰尘。
昭阳停在殿外,并未进入,是怕冒犯。但见一列三尊佛像,坐在龛里,头顶上盘亘交错着黄色幔子,四围安置着烛台和香鼎,火光熊熊燃烧,气象十分兴盛。她没想到,外面看起来黑洞洞的,里面却是红光溶溶的世界。
一个和尚迎接上来,认出侍卫装束,打了问讯,即邀入方丈。
方丈年约六七十岁,银须垂胸,身骨硬朗,走到昭阳等人面前一一行礼,名通姓毕,自述法号叫做德愿,请他们绕过正殿,到了后殿。
后殿在一个小山坡上,中间供一尊小佛龛,左右摆着许多经卷和法器,佛龛之下,列着一张藤桌,四把藤椅,显出一派寒素。
德愿法师将客人请到后殿来,大概只有这里能勉强待客。小沙弥用小茶盘儿托了一杯茶来,奉与昭阳,昭阳饮了一口,不知是什么野茶,叶阔梗粗,入口极为青涩,又苦又辣,吞咽下未多时,便觉腹中空空,应该有帮助消化、去油解腻的功效,因此含笑问道:“这茶真好,我刚从宫里用膳出来,一杯下去,整个人都爽快了。不知有个什么名目?”
德愿法师含笑答道:“出家人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杯粗茶,公主不嫌弃就够了。况茶叶出于土上,清水取于地下,都是大唐土地中的东西,老衲不过转个手儿,借花献佛罢了。”
这时一个和尚呈上缘簿,请求布施,昭阳提起笔来,待写下去,德愿法师阻止道:“公主慷慨施舍,老衲却不敢收受。但愿公主赐福万民,比施给老衲的区区阿堵要胜上几千百倍了。”
这发言让昭阳略略惊讶,可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怎样说好,低着头默了一默,才道:“我有赐福之心,却不知如何做成,方丈可否指点一二?譬如过去,譬如未来。”
德愿法师合十道:“过去人人皆知,未来不可泄漏。老衲略谙风鉴,与公主一谈吉凶如何?”
昭阳点点头:“君子卜凶不卜吉,方丈直言无讳。”
德愿法师凝视了她半晌,正色道:“公主命格贵重,将来当成其志,惟不久虑有惊恐事发生,须忌被虎扑。”
昭阳一时怔愣,蹙眉道:“虎?”
德愿法师道:“公主不知,大圣寺自承和十九年,乱军蹂躏,只余一片残垣,历年来在废墟上修复重建,始终不能尽还鼎盛时期的原貌,唯有顶端那一只漆金的铜制凤凰,是我们保留的古物。那时,第一个进寺的将军,便叫做薛虎。”
昭阳陷入思考,侍卫丙耳目敏锐,早已觉察一点异动:“什么人?!”
随着他一声叱叫,所有人都望向了门外,只见一女子走进,身上穿鹅黄纱衣,腰间系十二破间裙,在白墙黑瓦的环境中,是焕然一新的面目。一时间,满屋子里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她来到公主面前,严严正正地拜了一礼:“见过公主。”
昭阳大为诧异:“谢四?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隔十数步远,相对而望。谢般一双眼眸彷如无底深潭,黑沉沉的,并不吃惊,反像意料之中。她犹未回答,身边涌出一大群孩子,有光头的小沙弥,有总角的男孩女孩,年纪自五岁至十三四岁不等。孩子们一现身就嚷嚷:“方丈,方丈!我们做完功课啦,我们要吃核桃!”
德愿法师张口呵斥道:“对贵人不得无礼。”
孩子们这才发现后殿多了很多人,正中间团簇着一位女客,穿戴皆华贵不凡。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老老实实准备行礼,昭阳摇了摇手,示意他们起来。
德愿法师便走到隔壁屋子,不多一会,拿出一只朱漆的盒子,揭开盖子双手托着,送到孩子面前。孩子们伸手抓取,每人分到三四颗核桃,心满意足,坐在地下便牙咬手剥,又敲又打,弄出仁来,送入口内大嚼。
谢般把那生有密密睫毛的眼睑阖下,笑了一笑:“听说公主举荐宋员外去往稷州救灾,我与宋员外有些渊源,临行前他把孩子们托付给我,我闲暇时,便来教他们认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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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发的,临时又觉得有点毛病留下来修改了,但是……总觉得没有把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好地表达出来。
哈哈哈哈哈写文哪有不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