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香非

　　他怎么还没走？

　　易青非少来此处，照理说，李页连死了数日，应当早已离开，他倚在墙上，扭过头去没搭理他。

　　李页连见状步履蹒跚的走来，比他在世时更显苍老，一身破烂衫，想必没人给他烧纸钱，他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没！”易青非也不看他，随口回了句。

　　“哦，这家店还要半个时辰才开门，你是要买衣裳？”李页连问。

　　此地都归他管，何来买这个字，易青非心道，并不答话。

　　李页连兀自点了下头，又问：“小兄弟，你是这边的管事吧？”

　　易青非看了过去，见李页连满目沧桑，回道：“你怎么还没投胎！”

　　李页连闻言露出笑脸：“我、我害怕。”他花白的胡子在清晨的微风中沧桑潦草，又接着道：“我看你样子就像管事的，我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所以，”他琢磨着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语表达，最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易青非看着远处，张茹还没来，他走过去道：“来这里的人都不记得生前事，你还是安心上路吧！”

　　“我知道。”李页连吞吞吐吐：“但我知道自己生前肯定怕死，我就是怕、控制不住的怕，”他垂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无助，又有些可怜。

　　李页连生前执念太深，年纪越大越是怕死，才会选择在空山拼死一搏，想求个长生，终究搭上了自己的命，也没个弟子是真心哀悼他的。或许是是无人惦念，或许是生前执念太深，他死后落寞更甚。

　　李页连深吸了口气，有些难为情道：“我就是觉着你眼熟，你要是个管事的，能帮帮我吗？”他眼角的皱纹又深又枯，睁着浑浊的双眼充满期待的看着前面这人，等着他的答复。

　　易青非被他看的浑身不适，想到这人是因为浮华镜而死，生前就爱打个嘴炮，要说伤天害理还真没做过，应付道：“行了，晚上在这等我！”

　　李页连激动地说不出话，怼上一脸慈祥的笑：“好！好！”高高兴兴的朝他连连点了好几个头。

　　他前脚刚走，后脚绣衣坊的张茹就来了，她远远的就看见靠在墙上百无聊奈的易青非，扭着身子迈着碎步过来：“哟，什么风把少主您给吹来了！”

　　“快开门！”易青非催促道。

　　张茹也不管他催，不急不慢的掏出钥匙开了门：“想要什么叫四儿过来拿就行了，谁让你大早上跑过来！”她踏进门就先进了账台，从账台底下拿出一本册子扔了过去。

　　“谁要看你账本！”易青非找了位置瘫倒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不看账本你来那么早堵我干嘛？”张茹娇嗔道，又把账本给收了回去。

　　“给我拿套衣服，我带回去。”易青非一副无精打草模样。

　　“昨晚没睡好？”张茹问。

　　易青非懒懒道：“还行！就是早上被吵醒了。”他瞧着店里的衣服，越来越花哨了，翻了个身又趴在椅子上。

　　张茹进了里屋找衣服，外面的这些都是卖给游魂的，所以颜色做的要多鲜艳有多鲜艳。她在里面倒腾了半天，拎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玄色长衫出来了，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做工和面料都是最上乘的。刚打开纸袋准备包起来，就听易青非啧了一声：“不是我穿。”

　　张茹一把将衣服按在台子上，手掌一拍，板着脸道：“少爷，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别折腾我！”易青非弯着眼笑嘻嘻的朝张茹吐了吐舌头。

　　“行了，别逗了，要多大的？”她没好气的问道。

　　“比我高点！”易青非想了想又说：“跟我平时穿的差不多，简单点就行。”

　　张茹转头又进了里屋，这次她拿出来一件银白色衣衫，这件面料独特，看起来好似白色，在灯光的照耀下又泛着点银灰。

　　张茹把衣服搭在手上，朝前面这人比划了下：“你要的大小款式就这件合适了，行不行就这件了，诶，什么人比你还高，还要你亲自来拿？”

　　易青非擤了擤鼻子，对这件衣服的评价是一言难尽，好在款式真的也很简单，勉强也能穿：“就这件吧，包起来！”

　　“不行也没有了，本来你在我这穿的就是大号的，比你还大的号没几件。”她边说边把衣服叠好塞进纸袋递给了易青非。把刚才那件玄色的又挂了回去，边挂边说：“要是不合适，叫他到我店里来，我量个尺寸重新做一件，五六天就行！”

　　易青非心道，人现在光着膀子呢，可没办法赤身裸体的过来量尺寸。面上还是点头应道：“知道了。”拿着衣服就往回走。

　　“这小子，跑的真快！”张茹连连摇头笑道。

　　等他拎着纸袋回家，天才刚亮，只有些干活丫头。四儿也刚起来，他端着一盆水要往屋子里进，易青非正好回来，他喊道：“别进了，给我吧。”

　　四儿一听声音转头就见易青非风尘仆仆的好像刚从外面回来，惊讶道：“你今天起的那么早？”

　　易青非接过水盆“嗯”了声，手上还拿着个绣衣坊的袋子。四儿常去绣衣坊给他拿新衣，那个纸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起那么早是去拿衣裳了？”

　　易青非点头道：“嗯，早上被吵醒了，反正也没事，就自己去拿衣服了。”

　　四儿听了也没说话，树上那几只鸟哪天不是天还没亮就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从来也没把这位小少爷吵醒过，今天怎么就吵醒了。不过这也不是她一个丫头该问的，她点了头把水盆递过去，平时易青非也常自己梳洗，不需要人服侍。

　　易青非推开门，里面助眠的香薰已经燃尽了，没什么味道，他听到卧房里传来一声闷咳，掀开卧房的门帘，琴陌已经醒了，看色不错。他将纸袋打开，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床头，道：“你醒了。”

　　琴陌瞧着屋顶应了声。

　　易青非道：“你之前的衣服破了，我已经给你扔了，你穿这个新的吧，大小应该合适。”

　　说话间他瞧着凌乱的床帷，靠外的床单隐约能见有人睡过的痕迹，昨晚的画面一扫而过，忽觉尴尬，易青非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先出去，你穿好了出来。”也不等琴陌回应，转身就出了卧室。

　　须臾，琴陌穿着那件颜色奇怪的长衫就出来了，大小刚好。说来奇怪，这衣服奇丑无比，可穿在琴陌身上却异常好看，像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易青非招呼道：“还挺合身。”他指着一边道：“干净的，你去洗吧！”

　　洗刷完后易青非就喊了四儿进来收拾，四儿一进门就看到那天被小少爷抬进房病恹恹的那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那叫一个好看啊！

　　她看琴陌都出了神，易青非喊了她好几声才听见，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端着盆子跑了。

　　易青非不爽道：“你有我好看吗？”

　　琴陌微微抬眸，嘴角噙笑，那笑很轻，易青非咬着食物问：“你不问我点什么？”

　　“问什么！”琴陌道。

　　“你说呢！”自然是问这是哪儿，易青非拿起桌上的食物一口一个的吃着，瞧琴陌面上却一丝惊讶。

　　“猜到了。”琴陌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的滚动了下，接着道：“救我那次。”

　　“哦。”易青非敷衍的应了声，剥着桌子上的葡萄，塞了一颗给琴陌：“你不怕我害你？”琴陌垂头捏着手里的葡萄看了又看。

　　易青非吃的津津有味，眼看桌上的水果都快没了才起身道：“走！我带你转转！”抓了仅剩的最后一串葡萄放在手上，就拽着琴陌出了门。

　　此时院里站满了人，干活的干活，玩耍的玩耍，每经过一个处，那些人就带着惊愕不已的目光一边跟主人问好一边目不转睛的看他身边的“活人”。

　　“先带你去哪儿，我想想，”易青非边剥着葡萄皮边自言自语道：“带你去三楼吧，你好几天没吃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低头见他手里还捏着刚才给他的那颗葡萄没吃。

　　琴陌低头剥着皮，又抬手把剥好的葡萄塞进了易青非嘴里。

　　“好吧，看来你真不爱吃。”他囫囵着将葡萄吞进肚子，嘟囔了声。

　　三楼是游魂们最爱来的地方，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此刻还是早上，人还不多，午后那些酒坊赌场戏院开了门，才真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他寻了半路，来到一家最不起眼的粥铺，喊道：“大牙叔，来两份青菜瘦肉粥！”里面出来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个子不高，一看就是憨厚老实人，他憨憨笑道：“好久没来了，等着，我现在去给你们盛。”说罢，又朝厨房去了。

　　粥铺无人，一般游魂更喜大鱼大肉，不爱清淡食物，所以粥铺生意冷清。

　　易青非道：“别看他家生意不好，味道不错！”

　　大牙叔老远就听到夸赞，边端着粥边道：“别夸了，待会要是不好吃，让别人都不好意思说。”他笑着将粥放在桌子上，凑到去小心的问：“这位就是你从外面，”说一半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易青非夸张道：“哟，大牙叔，连你都知道了！”

　　大牙躬身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憨笑道：“那么大的事，毕竟是头一回，想不知道都难。“”他又拿了一碟小菜过来道：“那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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