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欢

作者:书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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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宫门外,霍加已备好马车,陆平生担心弟弟的身体,打算连夜回朝。

      马车里,淮生正倚在窗边看外头的夜景,想起往事,心中唯有愧疚和苦楚。已经拖累哥哥太久太久,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做了别人的刀下亡灵……若不是因为自己,灵儿也不用死。

      正伤神时,哥哥上了马车,在他身边坐下,安慰道:“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痊愈,别乱想。”

      痊愈……

      淮生苦笑。

      所谓好转,不过是自己偷偷加大了五石散的用量。他不想哥哥再担心,不想嘉言因为没能保护好自己而愧疚,当初那群孩子现在只剩下嘉言在自己身边,他害怕失去,不愿再失去。

      “嘉言呢?”

      “二哥,我在呢。”嘉言也跳上了马车,坐在他身边。

      淮生转头望她,半边面庞映在月光下,俊美的五官竟被照出三分血色来。

      如果他身子健朗,风仪绝不输给平生。上天无情,可怜了这么个冰雪琥珀般的美男子。

      马车辚辚上路,他背靠车厢,开始和陆平生说过往,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开始,每件都要说上半天。嘉言见他神情愉悦,心中也欢喜,就连陆平生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骄纵也在眉目间消减了些许。

      淮生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嘉言听着心里会有异样的难过,不知是为他,还是为陆平生。原来这两位天家之子也并非旁人眼中那么潇洒恣意,纵然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总有无法两全的事。

      窗外的灯火照入车内,一阵一阵明晃晃的刺眼,可他们却仿佛被笼罩在从未有过的孤独之中。

      陆平生让弟弟不要多想,噤声好好休息。

      嘉言给他倒了杯水,淮生喝完叹了口气,忽然问:“见到她了?”

      这一问,连挑着帘子看窗外的嘉言也转过了头。

      她都还没确定的是不是那个人,二哥怎么会……知道?

      陆平生应道:“嗯。”

      原来问的不是她,不过这下嘉言更好奇了,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淮生问:“还在心里吗?”

      陆平生一笑:“早忘了。”

      淮生说:“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成家,总以为你是为当年的事,后来又觉得是我拖累了你。”

      “说什么呢?”陆平生很是不满地睨眼。

      “活阎王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样一位权柄在握的王,不少女孩想嫁吧,平生?”

      陆平生嗤了声:“胆子大了,敢开哥哥的玩笑?”

      淮生听到这个称呼,眼眶有些酸,却还是笑着说:“一直有人想嫁给你,只是你不肯回头看看。这些年,你一门心思扑在我的病上,真真是我拖累了你。我没别的心愿了,哥哥。”

      陆平生脸上的笑容正慢慢消失,他没说话,嘉言倒是很诧异,“大人,你要成婚了吗?”

      陆淮生声色不动,目光转向嘉言,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

      嘉言确实很紧张,如果陆平生成婚了,就会回到王府吧?若是哪日二哥病逝,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即便再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承认二哥的身子每况愈下,熬不过多少时日了。

      她在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可这模样落在淮生眼中又是另一层意思:小妹喜欢平生。

      原本想着再过几年让平生给她找个好人家,即便不是王侯也一定是富贵人家,有他们兄弟把握,人自然不会差。

      没想到她竟喜欢平生。

      当初平生把她带回来就走了,一别就是六年,再回来两人的交集也不多,怎么就……忽然想到这几日自己不在身边,他们独处,嘉言又还小,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哥哥确实优秀,喜欢他也不稀奇,一切似乎说得通了。

      那平生呢?是否也对嘉言有想法?

      淮生又将目光转向哥哥,半天也没看出他对嘉言有什么意思。

      也是,当初他被沈樱伤得那么深,堂堂湘东王还被当众甩了两个耳光,颜面尽失,更别提沈樱说的那些伤人话。

      心结一直在,这些年再无人能走进他心里,一晃都到而立之年了,还没成婚。

      面对嘉言莫名其妙的一问,陆平生懒得回答。小鬼年纪不大总爱管天管地,什么都要问,一旦回答又是无休无止的问询,他现在只想闭眼休息。

      车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霍加甩鞭,低沉的吆喝声飘荡在寂静的夜色中,马车自道上撵过两道深深的痕迹,迅速驶向东方。

      那个时候的陆平生还不知道,有些人,今生都没机会再见一面。

      *

      明德殿灯火通明,帝王屈膝作于榻前,看着面前的棋盘,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棋子。内侍近前添水,沉默了许久的帝王忽地出声:“湘东王何其聪明,朕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内侍不明就里,愣了一下,说:“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您做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司马洵苦笑。

      生在帝王家,从小听惯了奉承话,后宫的女人,前朝的官员……可这些人中有几个是真心的?如今他身子愈发不如从前了,才三十二岁,和陆平生站在一起却像两个辈分的人。

      这一切都归咎于明镜山。

      天家血脉,打小就习得驭人之术,怎会不知,为人臣子者,最是居心叵测。

      可他日日操劳国事,早熬坏了身子,连宠幸妃妾都难,若不是明镜山送来仙散,若不是这仙散刚好起到作用,不但让他重振男人雄风,还成功令皇后产子,让皇位有了继承者,他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明镜山走到今日的地位,纵容他为非作歹。

      如何能不知那仙散是什么?可皇后产子是事实,证明那东西确实有用,也正是因此,他才没有戳穿明镜山。但是身为帝王,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陆平生走前回头三次,他亦有三次或更多次说出真相的冲动,告诉这位挚友,想听听他的意见,可是每每话到嘴边打了个圈又咽了回去。

      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有些事他不愿把平生、把东朝牵扯进来。

      可搁在心里不说,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病。

      喟然一声嗟叹,司马洵缓缓阖上双目,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绚烂辉煌。

      可惜,物是人非。

      *

      陆平生走后的第三天,北国的后宫发生了一件事。

      贵妃身边的宫女半夏死了,溺死在井中。被发现时,整个人浮在水面上,双目圆睁,唇色发白,毫无生机。

      都以为她是失足掉落,惋惜之余对那口井生了些许畏惧,宁可多绕两条道也要避开。

      “娘娘当心,死人晦气,别污了娘娘眼。”沈樱来到尸首旁,两侧宫女太监皆劝。

      “半夏是本宫的人,本宫岂有不来之理。”

      “这……这丫头无福,您要节哀。”

      “都退下吧”

      身侧沉默片刻,宫人们齐声道:“是。”

      人都走了,井旁只剩下沈樱和贴身宫女玉竹。她慢慢蹲下身子,阖上了半夏的双眼。

      都以为半夏是不小心掉进去,可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看来,他始终不肯原谅我。”

      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玉竹诧异:“娘娘怀疑是湘东王干的?可他前日已经离开,玉竹昨日还好好的。”

      沈樱没有解释,只是摇摇头,惨淡一笑:“终归是我对不住他。”

      当年为了家族抛弃了陆平生,选择了坐拥北国的皇。这些年北皇对她很好,她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人一旦舒坦了,就会想要更多,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

      陆平生要是不来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来了北朝。他变得成熟稳重,比之前更有魅力。回忆就像一团火,浩浩荡荡席卷而来,烧的她理智全无。

      玉竹想起嘉言,提醒道:“湘东王已经有了别人,娘娘还是趁早忘了,何必为这样的男人伤神。”

      “本宫试过,可忘不掉。”贵妃低下头,“那姑娘年纪不大,且他自己曾亲口承认说是自家孩子,或许真的不是你我想的那种关系呢?”

      “湘东王待那姑娘哪里像长辈对晚辈的?再说,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年龄算什么?”玉竹说完,清楚的看见脚旁的身影晃动了一下,立马也蹲了下去,“娘娘别伤心,您若真想和他再续前缘,也不是没有法子。”

      沈樱朝她看来。

      玉竹说:“您想和他续前缘,需得在北朝站稳脚跟才行啊。”

      沈樱揪着指间丝帕,很是紧张不安:“本宫已是贵妃,难道你要我……对付皇后?”

      “不。您没有战功显赫的父兄,而魏家风头正盛,自然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但您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旁的上面。”

      沈樱迷茫。

      玉竹展开手中巾帕盖在半夏的脸上,随后搀扶着沈樱起身朝寝宫的走去,等这口井在身后越来越远,彻底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时,才开口:“皇后已经产子,您可要加把劲了。”

      沈樱总算明白这丫头所指为何,不觉愣了愣:“皇后背靠魏家,又是一国之母,其子必是东宫之主,况且如今家族稳定,我已无心权利。”

      “养得大的才是太子,您无心,可在这个宫里又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呢?娘娘,您若真想和湘东王续前缘,就要做北朝最有权利的女人。”

      玉竹说得神神秘秘,让人心惊肉跳的。

      沈樱看着她:“你……”

      “只有您的儿子坐上皇位,您才能成为北朝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从一个小丫头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慌神,沈樱怕惹火上身,即刻拉了脸,低声斥道:“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若非看在你从小跟着本宫……”

      可还没说完,就被玉竹打断。

      “正是因为奴婢打小就跟着娘娘,才不忍娘娘受相思之苦,更不愿日皇后之子登基,对您和您的家族痛下杀手。后宫本就是波澜丛生的地方,表面风平不代表就真的太平,您该为沈家和自己早作打算了。”

      玉竹的话像针尖一样刺在心上,沈樱握紧了手,心虽动摇,目光中依稀存了丝茫然。

      “……本宫也努力过,但肚子不争气,陛下也不经常留宿后宫,即便有心又能如何?”

      玉竹眨了眨眼,给她出了个馊主意:“何必将赌注都压在自己身上?民间多的是生了孩子却养不起的人家。”

      “你是叫本宫抱养一个,称作自己的孩子?”

      “能有娘娘做母亲,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宫里个个耳聪目明……混淆皇室血脉,这是诛九族的罪。”

      沈樱不敢赌上整个沈氏,直接拒绝了。

      玉竹立马又想了个馊主意:“娘娘若怕十月怀胎迟早露馅,可以真怀一个,至于是不是陛下的……”

      “你让本宫借种?!”沈樱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四周,确定无人,才慌乱道:“你胆子真的大了,什么不要命的话都敢说,这是死罪!”

      “东朝和北朝素来交好,您要是想和湘东王在一起,必须成为北朝最尊贵的女人。”

      年纪小就是好,又跟了个争气的主子,说话口无遮拦,沈樱看着她脸上无畏的神色,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心动了,还萌生一个天真的想法——

      如果可以和平生有个孩子,或许就能重新抓住他的心。换了平生一定行的,那宽广的胸膛,有力的臂膀都足以让她心跳遽然加速。只是沉浸在美梦中没多久,很快就清醒过来,“痴人说梦罢了,他怎会愿意。若对我尚存情意,那晚,又怎会不来赴约?”

      “娘娘在信中可说明了?”

      沈樱沉默了片刻,点头,“自然。”

      “定是为他身边的女孩才不来见娘娘的。”

      玉竹转了话题,开始说嘉言不如她,可是沈樱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写给陆平生的信,那封唯有八个字的信:有事相告,但求一见。

      这件事关乎整个北朝。她曾偷听到明镜山和太医的对话,这才知道陛下的身子为何每况愈下。全是因为明镜山买通人喂陛下服食五石散,也难怪他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芝麻小官一跃成了北朝重臣,怕是和仙散脱不了干系。

      那东西上瘾,用得妥当就是治病良药,若用不得当,就是害人的毒药。

      权贵里不乏为追求刺激,服食仙散者。仙散价格昂贵,能买得起的毕竟也只在少数,那些贵族子弟终日无所事事,狎妓饮酒被养成了废物北皇也是知道的,反正这些人也入不了朝堂,只要不闹出事,便也睁一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明镜山胆子大了,竟敢把手伸到天子的身上。

      可惜宫里到处都是明镜山的耳目,沈樱也没有证据,直到陆平生到来。她不能明说,本想借着救下嘉言的机会约见,但对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连最后的那封信送出去,也石沉大海。

      北朝现在的局势完全是由明镜山掌控,陛下对他似乎格外信任,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没人知道,是取而代之,还是扶持幼子登基……总归没什么好事。

      魏家……几大世家和明镜山在朝堂上一向势同水火,而魏家作为世家之首,不论明镜山打什么主意,一将功成,魏家都将成为第一块垫脚石吧。

      既然魏家和明镜山势必会斗个你死我活,那这渔翁之利,何不让自己得了?

      一瞬间,沈樱突然萌生了和明镜山合伙的想法,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掐灭了。父亲在朝堂和明镜山针锋相对,几大世家也早已视明镜山为劲敌,实在不该把筹码压在明镜山身上。

      玉竹说得对,当务之急,她该有个自己的孩子。

      “娘娘,陛下召见太医的次数愈发多了,您可要加把劲。”玉竹压低了声音。

      沈樱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已不似方才那样严肃,玉竹见火烧得差不多了,又添了把柴:“娘娘的孩子若能登位,湘东王再统治东朝,到时候两朝可就在您的手中了。”

      玉竹的话字字句句都化作了枯松的针,扎在沈樱的心上。

      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机会和平生再续前缘。

      东朝和北朝一向交好,到时候掌握北朝政权,而同样作为东朝掌权人的他,大概不会再拒绝自己了吧。

      曾经的沈樱为了权势,为了所谓家族荣耀放弃了爱情,如今却为了情爱铤而走险,置满门性命于不顾,只是不知这决定给她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

      一行人回到东朝已是五日后,陆平生财大气粗,又置了处宅子,比先前更气派,似乎在对下毒手的人示威。一路颠簸,加上之前之前受过伤,淮生回到江城就开始吐血昏迷,嘉言一直在照料他,陆平生也四处找寻名医药材,给弟弟保命。

      北朝宫中发生的事谁也没有再提过。

      嘉言不知道那个对她大呼小叫的宫女已经尸沉井底,她也没来得及细想在宫中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每天围着淮生,祈求老天垂怜,让二哥再多活几年。

      这天,嘉言端着药碗从淮生房中出来,拐过长廊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殿下,落雨村的事,属下是否还要打听?”

      “盯着些。”

      “是。”

      院子里有人说话不稀奇,可落雨村是她的家乡,那个在多年前就被人灭掉的小村子如今再一次被人提及,嘉言立马竖起耳朵,但对话已经结束了,随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离去,绛紫华服晃得她目中一花。

      这些年她一直留着心眼,很少说家乡的事,哪怕对最疼爱的自己二哥,都没有多提。能活到今天,她越来越坚信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对那两位权势滔天的陆家兄弟,也不敢说百分百信任。

      而且她还带着灵儿给的项链,据说是巫族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还不知道,但当年那场杀戮和这条项链脱不了干系。

      现在陆平生说到家乡,让她隐约觉得不妙,甚至觉得这件事和他有瓜葛。

      一个普通的小村落,却能让堂堂湘东王提及,怎能让人不怀疑?

      嘉言在廊下站了许久,陆平生的话不断冲击着脑海,让她忘了思考,待回过神,才发觉半边身子已经僵住。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不住的再问。

      是他干的吗?

      会是他吗?

      她狠狠攥紧手指,用力到指骨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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