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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占春
[真的会长命百岁吗?]
转眼进入四月。
昙宜终于迎来短暂的春天。
到了林喜每三个月就要复查一次的日子,祝清提前订好的出差行程因为天气原因临时取消,时间空出来,刚好可以陪林喜去医院。
早上,祝清轻轻敲响林喜房间的门,等了会儿才有动静。
是小棉开的。
“小棉,姐姐在房间吗?”祝清弯腰,放低声音问,“是不是还在睡懒觉?”
小棉摇摇头,手伸出去,指向林喜的床。
“哗啦”一声,床帘拉开。
林喜连忙放下高高卷起的裤脚,脚踩在拖鞋上,手撑着床沿站起来。
“我收拾好了,清姐,换双鞋就可以走。”
“不着急。”祝清拎起桌上的背包,拿着水壶,目光扫到记录每天体重变化的日历,“早上没称体重吗?”
“称了的,可能是忘写了。”林喜在系鞋带,“我好了。”
“走吧。”
祝清揉了把小棉的脑袋,“回来给小棉带好吃的好不好?”
小棉点点头。
“真乖。”
小棉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良久,回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笔,视线往上移,最后落在日历上。
春雨来得突然且猛烈。
走在路上,撑伞几乎没用,风卷着雨甩在衣服上,不出一会儿就会变成落汤鸡。
祝清提前叫了车,一路上,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跟以往复查的流程一样,等林喜全部检查完,已经差不多到十二点,检查结果很快出来。
于良平仔细看报告,林喜很沉默。
祝清:“于医生,没什么问题吧。”
于良平眉头蹙起来,问林喜最近有没有频繁出现呼吸不畅的情况,尤其是在晚上,林喜轻声回答有过几次,最后于良平还让她卷起裤脚,左右观察一圈。
“这次的检查结果不太乐观,从报告上看心脏有出现扩大的情况,射血分数明显降低了,而且下肢有轻微水肿,我建议是住院观察,后续我们也会根据她的身体情况调整治疗方案。”
“是严重了吗?”祝清握住林喜的手,“上次检查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这次就要住院了。”
林喜拍拍祝清的手背,像是早就预料到,扯了下嘴角,“没事的,清姐。”
又问于良平,“于医生,需要什么时候住院?”
“越快越好,如果发生突发情况,在医院的话我们都可以及时应对。”
“好的,谢谢于医生。”
祝清扶起林喜,“如果要住院,学校就去不了了。”
林喜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她在深呼吸。
于良平忽然开口:“身体最重要,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放。”
“谢谢于医生,我们先出去了。”
“好,慢走。”
结果出来后,祝清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辛游,把林喜的身体情况告知他。
林喜独自一人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大雨倾盆而下,砸落到透明的窗户,砰砰作响,她无力地往后靠,失神地扣着指甲。
在来医院之前,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连续几晚出现的身体异样,失衡的体重,外加忽然浮肿的下肢,种种一切都在向她发出警示,她未尝没有抱过侥幸心理,可当事实摆在眼前,除了接受和面对,她什么都做不了。
反正从来都是这样。
想要的最后总会不属于她。
祝清打完电话,转身看到林喜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瘦瘦弱弱的一小只,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心疼,鼻子泛酸,她大口地吐气,挤出笑容走过去。
“小喜,没事的啊,不用担心,清姐陪着你,咱们暂时先把身体养好。”
“嗯,我知道。”
林喜抬起头,倔强的眼神触到祝清的心底,泪忽然在眼底翻涌,祝清咬着牙,抿了下唇,重重地嗯了声。
隔日,林喜没有去学校。
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祝清跟田嘉惠沟通后,暂时给她办了休学手续。
住进熟悉的病房,林喜怅然地坐在床边,也是在这时,庄灏打来电话。
林喜连忙接听,“庄先生。”
“在医院?”
“嗯,刚办完住院手续。”
“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辛游,他会处理的。”
“好,谢谢庄先生。”林喜知道住院的事少不了庄灏帮忙。
安静片刻,林喜清清楚楚地听见庄灏的呼吸声。
“不用担心,有时间我再过来看你。”
林喜怔愣住,正想说太忙的话就不用麻烦了,忽然电话断在这里,想说的话也卡在嗓子里。
盯着通话记录看了许久,手机倏然在掌心震动,是陪她来医院的常春藤打的电话。
常春藤说要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让她十分钟后到一楼大厅帮忙搭把手,林喜乖乖应声好,提早下楼。
昙宜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始终不见晴。
天空阴沉沉地,偶尔冒出一两道闪电,骇人得紧,进出医院的人脚步匆忙,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在抱怨雨天的不方便。
林喜站在一楼大厅的门口。
旁边有人路过,收伞时,一颗水滴弹到她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刺得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倏地,一道由远及近的呼喊冲破雨声和嘈杂的环境,朝她涌过来。
一声接着一声,叫的是她的名字。
“林喜!”
“小喜!”
“小喜姐姐!”
林喜猛地抬头。
大雨里,五颜六色的雨伞仿佛一颗颗蘑菇头,有那么几颗着急冒出来,昂首,想让她看到。
她的确被吸引。
林喜眼睛亮亮地,里面蕴着水滴。
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了这两天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雨中的四人脚步加快,天空发出一声闷响,雨势越来越猛,于霁和栀子大步朝林喜的方向跑过去,雨水四溅,沾到裤角,小树迈着小碎步,常春藤在最后,拎着一大袋东西,嘴里嚷嚷着让他们慢点。
林喜踮起脚挥手。
“这雨越下越大,完全不见停。”于霁收起伞,拍落黑色夹克上沾到的水滴,看向林喜,往她身前挪了步子,“穿这么点儿,还在风口站着,当心感冒。”
“对啊,小喜,这个季节温差大,最容易生病了。”
“我没事。”林喜欣喜道,“倒是你们,怎么都过来了,不是还有晚自习吗?”
“我请病假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林喜抓住栀子的手,左右看两圈。
“生理期。”栀子说,“请假提前回家,可以不用上晚自习,我爸妈今天要加班,所以可以多待一会,不过也不能待太久。”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林喜扭头,没等她问,于霁主动交代。
“你不是还有课本落在学校吗?藤哥让我帮忙收一下,正好今天晚上我们班是数学自习,跟田老师打了声招呼,就过来了。”
“哥!帮我拿伞!”
于霁接过他手里的伞,“祖宗。”
小树努努嘴,“小喜姐姐,见到我是不是特别意外?”
“你也逃了晚自习?”
“我没有!我是正大光明走出校门的,本来今天是要排练的,宇哥生病了,正好休息,我听我哥说要来医院,那我肯定得来呀。”
于霁笑了声,转身帮常春藤收伞,站在小树背后,指着他,一脸嫌弃,“牛皮糖,甩不掉。”
“谁牛皮糖了,不欢迎我是吧,那我走了。”
常春藤赶紧拉住脾气比年纪还大的小屁孩,“翻脸不认人是吧,才给你买了这么多零食,说走就走啊。”
林喜揉了揉小树的脑袋,“谁能不欢迎你呀。”
小树得意洋洋地朝于霁哼了声,于霁无奈地摇头笑。
几个人乐开花。
回到病房,于霁将带来的课本放在桌上。
“这都是钟秋她们帮你收好的,应该没落下什么。”
林喜:“还好留在学校的东西不多。”
“多咱也不怕,哥骑电动去给你拖回来。”
“太夸张了吧。”栀子笑着扫了眼林喜,“对了,小树,我听说你们乐团要代表一中出去比赛啊?”
小树抱着薯片往病床上一坐,“是啊,五月初。”
“坐椅子去。”于霁长手一捞,给人薅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还不赶紧练。”
小树拍拍屁股,坐到常春藤拖过来的椅子上,“劳逸结合嘛。”
林喜坐下来,双手交叠撑着床尾的护栏,“好想去看。”
“我给你们都留票,到时候一定要来看。”
林喜第一个回答,“好。”
栀子跟常春藤交换了下眼神,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哎呀,说这么半天,好渴啊,你们喝不喝水,我来倒。”
“我来吧。”
“我来我来。”常春藤连忙挥手让林喜坐,紧随栀子身后,“你在那儿瞎倒腾什么,水杯在这里。”
栀子背对着他,小声说话,“我知道。”
声音在抖。
常春藤夺过她手中的杯子,宽阔的身体挡住她,“大家不是聊得挺好的嘛,怎么还哭上了,让小喜看到,她又该不好受了,赶紧擦擦。”
栀子深呼吸好几下,“我看到她就忍不住。”
“好了好了,没事啊,还没发生什么,别自己吓自己。”常春藤递给她水,“喝口水缓缓。”
病房另一头。
小树:“姐姐,墨姐昨天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来着,我把你的微信推给她了,她加你没?”
“是吗?”林喜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啊。”
“难道没加上?”
“要不你把她的微信推给我?”
“可以啊,我现在就推。”
“差点忘了。”于霁在手机上翻找,“钟秋她们给你录了个视频,怕打扰你,没好意思直接发,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看一下。”
“什么视频?”
手机横过来,举到她眼前,“你自己看吧。”
“我也要看!”小树凑上前。
林喜双手接过来,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八班的图书角,点开播放。
视频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突然,画面天旋地转,屏幕黑掉了,紧接着女生焦急的声音传出来。
“方晓薇!放手机都放不好是吧!”
“错了错了,重新来重新来。”
画面回正。
方晓薇出现在屏幕里,她扶了扶眼镜,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机。
“这回肯定没问题。”
“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最好是,我们一镜到底好吗。”
“快点吧,我想的词都给忘光了,赶紧的。”
“那你第一个说,快快快。”
钟秋被推入画面里,她明显变得局促起来。
“哈喽,林喜,我是钟秋。”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林喜当然知道你是钟秋。”
“开场白不都这样说的,哎呀,你别打岔。”
看到这里,林喜扑哧一声笑出来。
于霁歪头注视着她。
“林喜,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惨了,田老师上课找人回答问题,第一个眼神,噗呲一下,精准地找到我们这一排,我觉得她肯定是被你搞应激了,搁以前,只要没人回答问题,找你指定行,得,现在好,你的位置空出来,我顶上去了,搞得我特有压力。”
方晓薇打岔:“你有什么压力,林喜,别听她胡说,就上节课,田老师找她回答问题,人是站起来,你知道她什么样子吗。”
钟秋捂住她的嘴。
雷蕾跳出来,复刻钟秋的动作。
“她就这样,双手贴着腿,然后说,老师,我我我不会。”
手机里的笑声此起彼伏。
“林喜,她们在毁我名声。”
“让我说,让我说。”雷蕾推开她,“林喜,我昨天去你哥哥的糖水铺了,他人好好,不仅长得帅,还大方。”
常春藤刚好走出来。
小树大笑:“藤哥,夸你呢。”
“是吗,我听听怎么夸我。”
林喜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买的那碗加了超级多的芋泥,他还说知道我是你朋友,一定要请我吃,不让我付钱,不像我哥,天天算计我的压岁钱,一点当哥的样子都没有。”
“你哥哪是算计,那钱本来就是他的。”方晓薇说,“林喜,你不在都没人陪我练绕口令了,而且,我听你的,跟我爸妈说了想学播音主持,他们竟然没有反对,还非常支持我,反正我的成绩是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了,我想好了,我要复读一年,明年用艺术生的身份卷土重来。”
“林喜,虽然你去年才转到我们班,但是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们都非常开心,你呢,生活里傻得可爱,但是在学习上又认真到可怕,很高兴可以认识你这样的朋友,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保重好身体,然后下次见面我们都能带来一个好消息。”
“身体健康哦,林喜同学。”
“林喜一定要长命百岁。”
“拜拜!”
“拜拜!”
“拜拜!”
视频戛然而止,眼前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林喜不敢眨眼,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抬手拍拍额头,故作轻松地说怎么还录了这个。
雨点哗啦啦砸向窗户,动静很大,压过林喜的啜泣声。
得知需要住院,林喜不止一次冒出过同样的念头。
如果可以选择离开的日子,她希望是这样一天。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那是一种全世界都要完蛋的感觉。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就连发泄都觉得疲惫。
直到。
雨声中,朋友奔向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
视频里,同学惦记她,笨拙又真诚地愿她长命百岁。
不能继续上学她没哭,病情恶化住院她也没哭,可当铺天盖地的关心与温暖吞没她时。
泪水像决了堤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小树悄悄看她,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在找卫生纸。
于霁眼疾手快,抽了张纸递到林喜面前。
林喜用纸捂住眼睛,栀子走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抱住她,常春藤偏过头去,嗓子发干,总爱插科打诨的他此刻也说不出一句话。
栀子吸了吸鼻子,眼尾发红,摩挲着林喜的脑袋。
“林喜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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