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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染
话音未落,季篇人已经到了门前,笑吟吟地瞧着边纾慈。
迩款问:“纾慈,这位是?”
“姐姐,他便是这里的季篇季主事。”
迩款还是第一次见他,从前听纾慈说起过,这家甥馆的主事十分机警,问不出什么话来。却没想到季篇会这么年轻,且金玉之姿。
季篇将他们请进正堂,立刻有穿戴讲究的仆役来为他们斟茶,堂中点着五色灯笼,如梦似幻。
季篇饮了一口茶,慢声道:“天色已晚,二位贵客怕也乏了,这间院子便是给二位预备的,饮了这宁心茶,早些歇息吧。”
边纾慈怀揣颇多疑问,又不想显得自己大惊小怪,只拣了最重要的问他道:“季主事,可是安翊庭要你接我们过来的?”
季篇放下茶盅,浅笑道:“边公子还是惦记着上一当子事,这问题倒是一举两得了。只是,请你们来这里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季主事与我们非亲非故,为何肯出手相救?”迩款一向直言不讳,不喜兜圈子。
季篇站起身,不失分寸道:“二位疑问颇多,我明白的。只是你们一定也困乏了,若信得过季篇,就先安顿下来,慢慢再说。”
纾慈与迩款四目相视,就此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是夜,纾慈住在西厢房,迩款则居东厢房。自边塞至明京,姐弟二人一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终于在这大隐隐于市的小洞天安稳好眠一晚。
* * *
马车向东一路奔走不停歇,那赶车的车夫也急于将安翊庭送到地方后,回栾府交差。所以遇路面坑洼不平处,他也不肯放缓,任车内颠簸剧烈于不顾。
“喂,我说车把式大哥,你将车赶慢些吧,我们公子可禁不住如此颠簸!”文虎探出头去,朝车夫大声吆喝了一嗓子。
那车夫置若罔闻,一心赶路,又扬了两下鞭子。
文虎回到车内,小声骂了一句:“装聋作哑,小人得志!”
安翊庭扶着座位把手以免东倒西歪,听见了,嗤笑一声:“你这话也对也不对,他如何得志了?难道怠慢你我,就算得志了?”
文虎依旧忿忿道:“安公子这样的人物,如何怠慢得?有眼不识泰山!”
“我又是何等人物?落魄浪荡子罢了!要不是帮人家画了画,怕是还要被抓回北台去服罪呢!”
文虎似不十分认同:“依小的看,那栾大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再把公子送回北台的,他对公子你,当真十分看重。”
说话间,马车陡然一顿,随之听那马鸣声刺耳,像是遇到了什么障碍物,车夫不得不将车停住。
文虎一面去扶安翊庭坐稳,又探身出去向车头大声道:“你这车把式,怎的将马惊着了?”
车夫举起鞭子指了指前面,声音明显的颤抖道:“前面来了一伙人,怕是山贼……”
文虎顺势看去,的确,前方不远处,尘土飞扬间,一队人马迅速向他们包抄过来。虽看不清模样,总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文虎,出了何事?”安翊庭也觉得不对劲,在车里问他。
此刻,马车已经完全被逼停,马也没了动静。
文虎撤身回车中,半跪在安翊庭面前,极力克制着恐惧道:“公子,你别担心,也许只是……路过此地的人。”
安翊庭见他的神情,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他毕竟经历过惊风骇浪,此刻毫不慌张,一边让他起身,一边伸手去推开车门。
文虎连忙拦住他:“公子,你这是?”
“我下去看看。”说着,他不顾对方阻拦,长腿一迈便下了车。
站在车旁,他这才明白车夫和文虎为何如此胆战心惊——数丈远处烟尘弥漫,铁蹄声烈烈,也不知是来了多少人马。如果真是歹人,便要立刻做好最坏的打算。眼下逃脱已不可能,又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献宝,看来唯有硬拼出一条血路了。
他定在原地,表面一派镇静,实则搜肠刮肚地想着一切能够虎口逃生的办法。
文虎也跳下车,站在他身边,十分忧心道:“公子,我怎么觉得,这些人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呢!若真是山贼,哪有从那么老远直勾勾赶过来专程堵咱们的?除非……”
“除非是一早便知我们要途经此地。”他接过文虎的后半句话,锁起眉头。
文虎一脸惊疑,忍不住扭过头去看着他。
安翊庭仍旧目视前方:“文虎,待会儿你只说自己是个搭车同行的陌生路人,并不与我相识,他们若肯放你走,一定速速离开莫要回头。”说着,他转过脸去问他:“可记住了?”
“公子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文虎怎会在这种时候扔下公子独自偷生?”文虎情急之下,第一次不说“小的”而自称“我”。
“你本就是在帮我,我不能拉你一起下水。我安翊庭一向独来独往,临死也不需要多一个人来垫背。”他口吻虽轻,却句句是重话。
说话间,但见前方一道金黄色的烟尘中率先杀出一匹马,马上的人躬身向前,下身已离开马鞍,身姿狂狷,定然无比急切。
虽看不真切,安翊庭已凭借骑马的姿态认出对方,不可思议道:“栾骤河?”
文虎尚一头雾水,他已经快步朝对方迎过去。
车夫早已躲进一旁的沟壑,不见了人影。
此刻,来人的面目已可分辨:一双黑白过于分明的眼睛,额前一绺散落的发丝扫过笔直挺拔的鼻梁,眼神犀利得骇人,正死死盯着安翊庭。
看到他这神情,安翊庭脚步一滞,在刹那间有些怀疑他是来捉拿自己的。
也只是一刹那,这念头便没了。因为栾骤河已将马喝住,翻身下来,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打量着他的眼神仍旧犀利,却收起了刺人的锋芒。
两人相对凝视,许久,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还是文虎第一个晃过神来,跟到安翊庭身后,小心地喊了一声“提督大人”。
栾骤河这才不情愿地将视线暂移向文虎,口中道着“一路辛苦你了,文虎”,目光却又回到安翊庭脸上。
“大人赶来此地可是有要事找安公子?”文虎又问。
“你要自己行路,打定主意了?”栾骤河终于开口问安翊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满。
安翊庭听出了对方这点不敢声张的不满,不免纳闷,答道:“大人捎信来说,让我自己做主,我不过是照办。”
“我说了也可……”栾骤河话说一半又停下,他不敢说“回我那里”。
栾飓川的突然病倒,昭示着风云已变,而更大的变数也许就要到来。吉凶未卜,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安翊庭牵扯在自己身边。
“既然如此,你多保重。”他说着,探手从胸前的铠甲后面取出那只五色锦囊来,用只有安翊庭可以听清的声音道:“承蒙安公子不辞辛苦为我绘制地图,这锦囊望笑纳。”
安翊庭一愣,垂目看着锦囊,不知是否应该接过。这锦囊为他盛过塞北的葡萄,还有那疗伤的苏合油,更紧要的是,它是栾骤河的贴身之物。
母亲曾对他讲过,贴身之物,哪怕不值分文,也不可随意赠予他人。而他人的贴身之物,更不可轻易指染。
安翊庭伸出双手,接过。
母亲还有后半句话:“除非是心悦之人所赠。”
栾骤河见他肯收下,而两眼又有些失神,便轻唤他一声道:“安翊庭,你怎么了?”
安翊庭抬眸看向他,整理了思绪,笑问:“提督大人大老远跑来,就为了亲口谢我?”
“奉命出征。知你途径此地,自然要来。”栾骤河没有全讲实话,出征是真,却是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接到信使的回报,他得知安翊庭已自行上路,便赌他会先回明京,于是抄近路星夜兼程的赶了来。
听他说要出征,安翊庭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听说朝廷有要事诏你回去,原来是又要征战。这次是去哪里?”
“宁赫边境。”
安翊庭低声嗟叹:“怕又是一场恶战。”
栾骤河轻“嗯”了一声:“总要收尾。赫国若肯降,便不会殃及无辜。”
安翊庭联想到几年前危在旦夕的故土皎国,怕也是被宁国如此“收尾”的。思虑至此,再看栾骤河,他感到一丝罪恶——栾骤河那时还未成气候,手上虽不曾沾染皎国同胞的血,但此刻自己面对的毕竟是仇国最如日中天的枭将,他不该肖想,不该心软,更不该管他死活。
可自己,明明就正将那锦囊捂在手心,可恶。
“你可知朝中有个武将,脸上有道刀疤的?”他突然这么问,令栾骤河不免疑心。
想了想,栾骤河答:“朝中武将甚多,但宁国任用将相历来有规,即相貌须端正。若脸上有疤,必然不会被朝廷提拔。”
这规矩安翊庭还是第一次听说,也令他疑窦丛生:难道那刀疤将领,并非宁国人?
栾骤河审视他道:“你要找这个人?他是何人?”
安翊庭自然不能对他说实话,情急之下,他只好编了个理由:“很久以前遇到的一个生客,亏欠我银两,想找他索要。”
栾骤河的脸瞬间沉下来,不知是当真还是说气话,半晌才从牙缝中拧出几个字:“若见到了,我替你要这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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