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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梦
下坠之时,李洛水被对方紧紧揽在怀中,呼啸而过的风声也掩盖不了耳畔强有力的心跳。
她就靠在他心口的位置,那一声盖过一声的沉稳心跳,让原本的惊惶与恐惧烟消云散。
又闻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李洛水心里一惊,他受伤了?
抬头一看,这人肩膀处破了个大洞,鲜血从黑色夜行衣里渗透出来,而他双目紧闭,凭着最后一点意识揽着她后背正往下坠。
二人齐齐落入井底深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卫溪舟护着她的那条手臂撞上潭底礁石,只来得及听见一声闷哼,湍急的水浪袭来,二人被迫分开。
没想到这深井内的水潭,底下竟然是涌动的活水。
意识到这点时,李洛水赶紧去找卫溪舟,还好她会些水性,不多时便在潭底一处礁石背面发现了对方。
许是由于伤口长时间未经处理,又沾了水,此时的卫溪舟脸色白得吓人,双目紧闭着,似是已经不太清醒。李洛水慢慢靠近,费力架起对方一条胳膊,往水流涌动的方向游去。
潭底视线极暗,二人所在的位置离水面又还有一段距离,游了一段,体力都渐渐到了极限。
二人被汹涌的水浪裹挟着,眼见就要撞上礁石,李洛水眼疾手快,拉着卫溪舟的胳膊往前一拽。
礁石是避过了,可一番动静下来,二人胸腔内都被灌进了水,危急之时,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使她朝着波光粼粼的潭面漂浮上去。
而卫溪舟,则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慢慢沉入潭底深处。
李洛水心头又惊又急,她当然知晓卫溪舟那一推意味着什么,他把最后一丝活的希望留给了她。
殷红的血迹层层荡开,好似水面绽出的血色花朵,将脑袋伸出水面猛吸了口气,她又重新一头扎进了水潭里。
可等她游到方才漂上来的位置时,却并没有看到卫溪舟的人影。
难道是被水流冲走了?
李洛水又在附近找了一遍,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正当不知如何是好,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她低头看去,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具干瘪的头骨,半截陷在潭底的淤泥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眼窝凹陷,只匆匆看了一眼,她便已惊出一身冷汗。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深潭底下还会有人的头骨?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挣扎几下,那截勾在她脚腕上的水草却越缠越紧,胸腔传来一阵钝痛,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意识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她张开手,卸了力一般任由那些疯狂滋长的水草将她越拽越深,又腥又苦的潭水灌进口中和鼻腔,绝望和冰冷将她彻底包围。
这种濒死的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得她仿佛经历过无数次一般。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时,她隐约听见一阵嘈杂声。
再睁开眼,李洛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飘在半空,而她的脚下,是一片被战火炙烤着的大地。
那面写着“卫”字的大旗轰然倒地,被敌军的铁蹄无情踏过,那些扎着小辫的异族人手中长刀一挥,身穿黑色铁甲的士兵瞬间便被削成了两截。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将士们的尸体堆成一座座小山,鲜血将整片土地染得赤红一片。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场的惨状,即便只是飘在空中远远看去一眼,所带来的震撼也足以让她毕生难忘。
而当她看清战阵中央那位满身是血的年轻将军是何模样时,身体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是卫溪舟。
他穿着一身带血的玄色盔甲,与手持长矛的敌军战成一团,几十支刀剑齐齐刺向他,却都在近身的那一刻,被齐齐斩断。
昔日金尊玉贵的世子,人人口中嚣张纨绔的小霸王,如今却在同胞士卒们接连倒下后,孤身一人扛起战旗,和敌人厮杀到了最后。
看到卫溪舟杀红了眼的这一幕,李洛水没来由的内心一阵抽痛。
她想扑过去替他挡一挡,可身体却像是定在了半空,没办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泛着冷光的长矛贯穿卫溪舟肩膀。
鲜血如注,在硝烟弥漫的半空划开一道刺眼的弧度,卫溪舟捂着伤口,在成群的包围圈里,终于还是落了下风。
穿着银色铁甲的北戎首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向卫溪舟,不无遗憾地发出一声感叹。
“这么好的将才,不在我北戎,可惜了。”
十多把长刀架在卫溪舟脖子上,他被人五花大绑,盯着那首领,冷冷往地上呸了一口,道:“你这么好的头颅,没被我割下来,也可惜了。”
首领听了哈哈大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
“镇北军已经全军覆没,你老子卫靖的人头现在都还在我营门上挂着呢。”首领拿刀背拍了拍卫溪舟的脸,笑道:“别担心,很快你们父子二人就能团聚了。”
卫溪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哦,对了,在这之前,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首领说,“大祁的皇城里,应该还有人在等着你吧?”
他说着一招手,底下的随从立马牵过来一匹快马,他笑得恶劣,“你要是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给她收尸。”
说完便命人将他捆住手脚放上马背,“小子,我敬重你是个人才,便教你最后一次——有时候,最致命的那一刀并非来自身前,而往往是在你看不见的身后。”
马儿不知道跑了多久,卫溪舟终于挣开绳索,他双目赤红,策马疾驰在回京的官道上。
李洛水就这样飘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梦里的她终究只能是个旁观者。
眼睁睁看着他累死了几匹马,日夜兼程片刻也不敢停歇地回到京城,却只来得及在满地血色的法场中央,见到尸首分离的她最后一面。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真切,卫溪舟从马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奔向法场,抱着她残缺不全的尸体失声痛哭。
汹涌浓烈的情意在悲怆的哭喊中倾泻而出,早已凉透的血溅在他手上,他怔怔地看着,仿佛灵魂也随着怀中人一同死去了。
手持利刃的殿前卫姗姗来迟将卫溪舟围住,为首的统领面上似有不忍,说道:“圣上有命,卫溪舟未得召令擅自返京……给我拿下。”
卫溪舟抱着怀里凉透的半截尸身,眼也不抬,只说了一句:“滚远点。”
“……卫世子,你此刻随我入宫,同圣上说明原委,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说了滚远点。”卫溪舟抱紧了怀中人,声音很轻,好似呢喃,“你们吵到她了。”
侍卫们谁也没说话,史统领叹息一声,下令道:“都往后退五十步。”
他转头看向卫溪舟,“我在法场外等你,入宫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狂风卷起满地的落叶,连雀鸟的鸣叫都好似哀啼,李洛水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卫溪舟用布裹好她的尸体,然后站起身,同殿前卫一同入了皇后。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她只知道那一日卫溪舟杀了很多人,数不清多少次刀剑砍在他身上,他却像是不知道疼,挣扎着爬起来,又在混战中倒下。
一身华服的帝后被侍卫们护在中央,冷眼看着卫溪舟不要命似的杀到最后一刻。
卫溪舟死了。
死在了她被斩首的同一天。
堆金砌玉的宫墙内,鲜血染红了宫道,人们纷纷退避三舍。后来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卫家叱咤风云的过往,史官笔下轻飘飘的一句“反贼”,让他们背上了千古的骂名。
李洛水从那一场沉痛的梦境中醒过来,四肢如坠冰窖,窒息感扑面而来,她想要挣扎,幽暗中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睁开眼,就见前一刻还在梦境中满身是血的人,此刻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梦里梦外,两道人影逐渐重合,李洛水鼻子一酸,伸手猛地将对方抱住。
卫溪舟一愣,安抚的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指指前方不远处,用眼神示意:先出去再说。
谁知下一刻,女子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柔软的唇猝不及防凑了过来。
李洛水觉得此刻的她大抵是疯了,她的两片唇瓣与卫溪舟的紧紧相贴,亲得十分用力,却毫无章法,对她而言,更像是在极力证实着什么。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眼前的男人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而卫溪舟很显然会错了她的意,以为是她在水中呆了太久呼吸困难,身体僵硬了片刻后便主动张开嘴,顺从地渡了几口气过去。
俩人之间本就所剩不多的气息逐渐被啃食殆尽,却都极有默契的谁都不肯先放开,柔软湿润的唇瓣紧紧贴在一起,说不清是谁先开的头,反应过来时,唇齿间已然尽是对方的气息。
好不容易分开,彼此都有些气喘吁吁,在水下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烫。
顺着水流的方向不知道游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亮光,二人浮出水面,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岸。
抬眼打量四周,入目皆是奇形怪状的山石峭壁,想起方才一幕,卫溪舟脸上还有些热,转过头时,却猛地怔住。
“你……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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