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三个人再次回到一开始的坐的位置，只是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

　　??左言俯身双手抱头，脑子里都是五十万在转圈，左雯也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许秋然双臂摊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看着这对兄妹。

　　??最终，左雯打断了这份沉默，开口道：“这五十万我们会还的。”

　　??“啊？”许秋然一脸“我不理解”的模样。

　　??“啊什么，你我非亲非故，让你就这么损失五十万，我们肯定会还的。”左言终于不再独自emo，抬起头看向许秋然，认真地说道：“左雯是不可能给你的，我会努力打工，分期还款……”

　　??“停停停！打住，STOP！”许秋然做了个“停”的手势，有些无奈地说：“我没说要让你们还啊，放心，这点钱不影响我以后的吃穿用度。”

　　??左言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闭了闭眼——他也不想还这畜生欠的账啊！本来以为许秋然是使诈把人打发走了，谁知道他真的给钱啊，百般阻挠他打电话交代“五十万”还是没成功，可是无论这笔钱对于许秋然来说多么渺小，与他自己而言就是一笔债，必须还，不然他良心过不去。

　　??许秋然看着面目挣扎的左言，没办法，这左言真是一根筋的脑袋，于是松口说道：“成，还还还，打算怎么还？”

　　??左言也在盘算着这个问题，他现在每个月的工资除去两个人的日常消耗，再分摊每半年付一次的房租费，还有左雯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

　　??呃……

　　??许秋然欣赏着左言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觉得有趣得很，于是笑道：“我提个方案，你听听？”

　　??左言立刻望向他，正襟危坐——债主发话了，这不得洗耳恭听？

　　??许秋然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道：“反正我也要和你密切交往，这样，你每个月还款两千，一年就是两万四千元，那么还清五十万——”许秋然眼珠一转，“大约二十年，也就是说，等你四十多岁的时候，这笔账就清了，怎么样？”

　　??？

　　??“噗！”左雯没忍住笑出了声。

　　??左言嘴角抽搐，搁这儿讲笑话呢？

　　??“每个月还你一万，这样的话，大概——”左言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一算，“四年多还清，还要加利息吧？”

　　??“你差不多得了，我才不会和你算利息。”许秋然伸了伸懒腰，哄小孩似的说道：“好啦，你想怎么还就怎么还，听你的。”

　　??……这债主真是不缺钱的主啊。

　　??“哥，我也会帮你还的，我明天就出去找兼职，毕业后找到工作就可以和你一起还了，一定用不了这么久的。”左雯拍了拍左言的肩道。

　　??“找啥兼职啊，大冷天的，好好享受寒假！”左言摸了摸左雯的头，柔声道：“想帮哥还款就好好读书，到时候再考个研，出来找份年收入几十万一百万的工作，哥就全仰仗你养活了！”

　　??“成啊，到时候哥你就辞职在家，我去赚钱。”左雯拍下左言摸自己头的手，转而去揉了揉左言的脑袋。

　　??不是，年收入几十万左言就跟着走了，他那么多几十万咋就和他划这么清的界限？

　　??许秋然心里莫名有些不爽，想再拿几个五十万砸死这个一根筋的家伙。

　　??“咳咳，那么，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两人到底和你们发生了什么事？”许秋然不再打诨，正色道

　　??“嗯。”左言转过身，点了点头。

　　??左家兄妹的父亲叫左强军，母亲叫李慧莲，两个人是通过媒婆介绍认识的，李慧莲家里穷，当时左强军家还算有些存款，左强军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但是二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据媒婆说，工作忙，一直没空找对象，而李慧莲也生的不错，两个人见面吃了顿饭，对彼此都颇为满意，于是双方家长一拍即合，这婚事就成了。

　　??婚后一年，左强军的暴力倾向愈发严重，一开始是容易对李慧莲失去耐心吼她几句，再之后就开始了辱骂，到后来，辱骂就变成了打骂，直到李慧莲查出有了身孕，左强军才稍稍收敛了一些，但只是减少动手的次数罢了。

　　??李慧莲每次被打后都会躲到房间里偷偷抹眼泪，而第二天左强军下班回来又会一脸后悔地向她道歉，和她说上班的压力太大，没有控制好脾气，有时还会买束花回来哄她开心。

　　??一看到这样求软的左强军，李慧莲就心软了，尤其有了左言后，李慧莲更是辞了工作，在家照顾左言，平时接些能在家里做的活补贴家用，对于左强军的暴行，李慧莲也不敢和娘家说，怕娘家觉得丢人，而且两人已经有了孩子，李慧莲不想离婚。

　　??左言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从他记事起，就看着自己母亲隔三差五地被醉醺醺回到家的父亲殴打，母亲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会偷偷抹眼泪，然后又在父亲的花言巧语下软下心原谅他，后来的他已经不知道母亲这么做是心软的原谅还是认命的绝望。

　　??再后来有了左雯，随着兄妹俩逐渐长大，左强军发起疯来一个都不放过，

　　??左言的心理没有扭曲完全归功于九年义务教育的正确价值观的引导以及当时认识的一个邻里的哥哥，左言从小就和他一起玩，没有可以说心事的朋友的左言将父亲家暴的事情的告诉了这个哥哥，哥哥告诉他，左强军的行为应是完全不被社会允许的，必要的话可以报警。

　　??这个哥哥告诉左言和人交往要谦逊有礼，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更要有珍惜之情，暴力永远不会是正确的行为，他只会害人害己，必要时一定要明白法律是保护自己的武器，温柔待人，但也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左言一直记着这句话，他想保护妈妈和妹妹，他努力学习，梦想着考上一所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带妈妈和妹妹脱离苦海。

　　??那时候关于家暴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广泛关注甚至成立了专门的法律，网络也不普遍，“反家暴”在他们那个偏远的农村里更是闻所未闻。

　　??那个邻里的哥哥曾经和自己父母说要帮助左言报警，但是却被自己的父母拦下教训说多管闲事，再敢这么做就不允许他再去和那家人接触。

　　??有一次，左言看着年幼的左雯身上的伤痕和母亲嘴角的血迹，在左强军发完疯又出去赌博的时候——是的，左强军以前还算能认真上班，现在渐渐不做人事，不仅酗酒，翘班，还染上了赌博的瘾，全靠母亲累死累活地打工赚钱补贴家用，厂里前不久把他开了，他回家对家人又是一顿毒打。

　　??当时左言见左强军离开后，来到掩面哭泣的母亲身边，说：“妈妈，我们报警吧。”

　　??左言一直到今天都忘不了那句话说完李慧莲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打完后，李慧莲又心疼地捧起左言的脸，哭着说：“你怎么能报警呢？那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那一刻，左言明白，他那可怜的母亲早就在十几年的婚姻里沾满了奴性，左强军就是她的天，即使这个家现在是她撑起来的，她却认为这是应该的。

　　??十几岁的左言扒拉下母亲的手，拿过药箱递给她，然后牵起了左雯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天，左言问左雯：“哥哥如果今年中考考上了市里的高中，你愿意和哥哥离开吗？”

　　??左雯伸手摸了摸刚刚左言被母亲扇过的脸颊，说：“等我中考也考上去找哥哥你。”顿了顿，左雯收回手，牵起左言，带着呜咽，轻声道：“哥，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儿。”

　　??左言的眼眶红了，兄妹俩在这个暗无天际的家里拥抱着，温暖着彼此受伤的身体和心灵。

　　??后来，左言中考真的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但是家里没有钱再供两个孩子读书，左言对李慧莲说九年义务教育读完能赚的钱更多，相对于他的高中来说负担也小，让李慧莲供妹妹上学，直到把初中读完，他会想办法凑自己的学费。

　　??而左强军并不同意，一个女娃最多读到小学毕业就不得了了，还是学校里的老师亲自来沟通，搬出义务教育法来压制才让左强军勉强同意了，确定好妹妹能学完九年的义务教育，左言便收拾行李离开了这片混沌的地方，临走前和妹妹约定好，自己先去“探险”了，保持联络，他会等她的好消息。

　　??左言一走，就是每年过年才会回来一次，回来看看妹妹，顺便带回些钱，他申请了助学金，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习上，再利用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打工，尤其是暑假，连打几份工，硬是撑着给自己凑足了每年的学费与生活费，再剩下一些钱过年时带回家，还会偷偷留下一些塞给妹妹。

　　??后来左言考上大学，空余时间更多，打工的时间也越多，妹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很争气地考进市里的学校，家里完全没有超出他的意料，无论是左强军还是李慧莲，都不支持左雯继续读书。

　　??左言老早就和左雯约定好，中考若是考上了就什么也别管，提前把想带的行李收拾好等他回来，后来接到妹妹金榜题名消息的左言当天就回来了，扔下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的两万元，趁着左强军愣神的功夫将妹妹带走了。

　　??那是左雯十几年黑暗的生活的结束，她在那一天，在来到哥哥所在的城市里，她看到了真正的天空，很宽很亮。

　　??左言舍不得才初中毕业的妹妹就出去给别人打工，于是联系上妹妹的高中，说明情况，确认好申请助学金的条件，办好后学校提前为妹妹安排了宿舍，于是左雯的初三暑假便是在高中的宿舍中度过的。

　　??但没过多久，学校通知他由于一些原因最近无法正常供应餐饮，所以他便让左雯白天去自己的大学里找他，左言就带他吃早中晚饭，有时左雯会很安静，不会像以往那么和他亲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多讲讲身边发生有趣的事逗逗她，不能陪她的时候，左雯就会去大学里的图书馆或者在大学里走，她好喜欢大学的氛围，这里到处充满了她这十六年来不敢奢求的东西——自由。

　　??从左雯考上高中后，他们再也没有回过原来的家，包括过年，因为兄妹俩都明白，左强军是个人渣，而李慧莲相比起“母亲”的角色，更在意“妻子”这个角色，并且已经病态地依赖了。

　　??她可以为了左强军而对他们动手。

　　??这个家，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在左雯上高中的这三年，左强军没少来要过钱，为了让左强军答应左雯的就学，左言承诺每个月会往家里寄两千元，那时候他要负责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要挣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所幸他脑子好使，在大学不仅有助学金，还通过努力获得了奖学金，但是即使这样，两个人的吃穿用度再加上给家里寄的钱和左强军时不时跑来多要钱，还是让左言过的十分拮据。

　　??那段日子真的很累，大学里左言就决定不考研，尽快找工作挣钱，皇天不负有心人，毕业后左言凭借优秀的专业知识和社会阅历顺利在一座发达城市顺利找到了工作，福利很好，转正后的月薪足以在支付房租后还能支撑妹妹和自己过一下小康生活，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运气这么好，再后来，妹妹考上了和自己工作地同省份的大学，简直比他还出息，而左言也升了职加了薪，两人日子过得越发顺利，并且他们都没有告诉左强军他们新的住址。

　　??只是保留了电话号码，以防万一，钱还是找给，并且从每月两千给到了五千。

　　??而在左雯上大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就是一直骚扰他们给他们打电话的左强军就像失联了一样，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里。

　　??这对于左言和左雯来说无疑是一件好消息，虽然左言觉得很奇怪，但是和左雯商量后，还是决定不去管，毕竟，“若有国丧，天下皆知”，不用他们亲自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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