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眸·斑驳梦

　　“你这姑娘，过生日也不能玩电脑玩到这么晚啊！这都十一点多了，快点睡觉了。”孟娇看着窝在床上捧着平板电脑的张迷说道。

　　“马上就睡了，明天不是星期天么。”张迷连头也没抬。

　　“快点吧，多睡觉才能长高，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过完年长了多少？”孟娇一句话出口，张迷立刻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了。

　　孟娇知道戳中了张迷的软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确实，开学后，张迷发现自己生长的速度急速下降，尽管自己天天在学校的操场跑步，但到现在也只长了不到一厘米而已。

　　张迷甚至觉得那有可能是自己在带有希望前提下的测量误差。

　　照这个速度，今年还能长过一米六吗？什么时候才能超过妈妈呀？张迷无数次着急地想着。

　　张迷赶紧起身关上了房间的灯，但是并没有放下平板电脑，她盯着通讯软件的界面，时不时瞅着屏幕顶端的时间。

　　11:59。

　　00:00。

　　张迷在一团漆黑中看着电脑上的时间跳到了第二天，眼泪顺着两侧脸颊流在了枕头上。

　　爸爸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

　　尽管现实就是这样，但是张迷依然不愿相信。黑暗的房间仿佛全息银幕，过去的回忆在飞速地重现着。

　　“爸爸妈妈，小朋友们都说我的名字奇怪，我为什么叫张迷啊？”张迷记得那是刚上小学一年级过生日的时候，自己提出的问题。

　　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

　　“你起的名，你和孩子说。”孟娇捅了捅张成立。

　　张成立看着张迷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

　　“因为这个。”

　　张成立站起身来，走到用旧报纸折叠后垫平的柜子旁边，在破旧的录音机上按下了出仓键。然后他在抽屉里翻来覆去地找到一盘磁带，塞进了录音机。

　　按下播放键后不久，张迷便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精神世界。

　　这并不是爸爸妈妈常听的流行歌曲，也不是在电视上看到的交响乐曲，张迷觉得这是一种神奇的音乐，夹杂着人的哼唱和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把自己带入了一个虚幻却充满享受的空间。

　　很久以后张迷才知道，那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是由电脑合成的。

　　“Enigma，翻译过来叫做“谜”，这种音乐给爸爸许多创作灵感，而这个音乐的创作者夫妻的生日和你一样，都是五月十八号，这是最让我感叹的巧合！”张成立兴奋地看着张迷。

　　“所以他们俩人本来就是一天生日？”孟娇像是不太确定的样子。

　　“对呀，这就是命运！”张成立回答着妻子，又把脸转向了双眼正反射着青色光芒的女儿，“爸爸希望你就是这样，是世界上最神秘莫测的艺术品！所有人都崇拜你、欣赏你，但是没有人知道你的原理。”

　　爸爸说的话张迷并不理解，但是张迷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来自一只外国乐队。

　　“你爸太理想化、艺术化了！我最不喜欢猜谜了，所以我说把这个言字旁去掉，这样我们的姑娘就是世界上最迷人、最美丽的！”妈妈在一旁满含爱意地看着张迷。

　　一年级的张迷其实根本分不清“迷”和“谜”的区别，但她知道爸爸妈妈有多爱自己。

　　几年之后，爸爸和妈妈就分开了，爸爸选择了出国。

　　从那以后爸爸再也没有回来看过自己。但他依然会在自己生日到来的时候送自己礼物、和自己视频，从来都没有落下过。

　　去年他还送了自己全套的Enigma专辑唱片，它们就躺在张迷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但是今年，他怎么就忘了呢？

　　张迷在泪眼朦胧之中昏昏睡去，梦中的她仿佛还看到了爸爸的模样。

　　-

　　“都是你，非要走这么远，现在傻眼了吧！”

　　“这种时候突然降雾也太少见了，本来是想趁着和狄姝一起出来多采点好药嘛。”

　　两个年轻的见习萨满虽然嘴上在争吵，身体却越靠越近。在这大山深处的浓雾之中，一旦走散，后果不堪设想。

　　狄姝并没有什么抱怨，萨满婆婆每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狄姝很想更多地为婆婆分忧。

　　但是今天的情况确实罕见。响晴的蓝天下云气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并迅速汇聚，三个人本来就离家很远，刚才一味寻觅药材让他们更是难以判断现在身居何处了。

　　如果大雾持续到晚上，不知道会碰上深林之中的哪个凶兽邪魔。

　　“不要担心，你们跟着我走。”狄姝底气十足，走在两个人前面。

　　见习萨满看着狄姝矮小的身影如此自信，都不再发言，提心吊胆地紧跟在后。

　　“那里，有个石柱。”狄姝的双眼放出青色的微光，用手指着十几步远的地方。可在萨满看来，那里除了灰濛的一团混沌，别无它物。

　　直到跟着狄姝走到跟前两人才确认，一个雕刻着奇异造型的粗大石柱正稳稳矗立。

　　“这花纹从未见过，这，雕刻的是什么动物？”一个萨满好奇地摸了摸石柱上的动物雕像，那雕像突然发出一声响动，头扭向了面前的三人。

　　两个萨满吓得慌忙后退，装着草药的袋子也掉在了地上。

　　狄姝并没有害怕，而是盯着那动物渐渐发亮的双眼，她自己眼中的光芒也越发炯炯。

　　“狄姝，别和它对视了，会不会有什么机关？”萨满这才知道警觉，赶忙提醒着酋长的宝贝女儿。

　　可狄姝像是被这石像的双眼吸引了，整个人一动不动，陷入了梦游般的状态。

　　两股光线在空气中弥散延伸，最终混成一团。

　　萨满们走到狄姝近前，好奇地看着她石化一般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狄姝张开嘴，像是发出命令般说出了几个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大雾随即奇迹般地快速消散，刚才还只能看到彼此的萨满，顿时发现石像身后是一扇巨大的石墙。

　　狄姝从梦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回头看了看两人。

　　“我做了个梦雾就散了，好有趣啊。”狄姝的脸上还有着孩童般的稚气和天真。

　　两个萨满这才回过神来，拉着狄姝快步跑离石墙。

　　“咱们怎么走到巨人遗迹了？太晦气了。”

　　“是啊，婆婆说千万要远离这里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狄姝在两人的带领下离开了那座石柱，她回头望去，脑海里还回忆着刚才梦中的场景。

　　“旅行者，你有什么需要吗？”

　　“让雾散开吧，我们要回家了。”

　　-

　　“你志伟叔叔送你的手机你怎么没拆？”第二天早饭桌上，孟娇对张迷问道。

　　张迷低着头没说话。

　　“哎，张迷这是非常自律啊，知道初三学习任务还没结束，一定要等到毕业了才用。”朱志伟在一旁笑道，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孟娇瞥了一眼朱志伟那细小的眼睛和肥肉充盈的下巴，又看向了张迷。

　　“难得你这么懂事，我还担心你立刻就拆开了呢。志伟叔叔最近可是没少给你使劲，又是帮你上高中，又是把你弄进礼仪社，听说你一进去就成了排头的了。现在还送你这么贵的bPhone手机，他都还没给我买过呢。”孟娇一个劲儿地夸着朱志伟，像是想要张迷说些领情的话。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张迷就和我的亲女儿是一样的，不，张迷就是我的亲女儿！”朱志伟继续说道，两只眯缝的眼睛注视着张迷。

　　张迷本来想要把杯里剩的牛奶一饮而尽的，但是听了这话觉得实在咽不下去了。

　　“谢谢朱叔叔。”张迷并没有看向朱志伟，但嘴里又重复了一遍昨天收到礼物时的感谢，努力地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应该的，应该的，好姑娘！”朱志伟点了点头。

　　“张迷，我和你志伟叔叔也结婚好几年了，你也得像对待爸爸一样对待他，知道吗？”孟娇虽然说出了这句话，但表情却不甚自然。

　　“知道了！”张迷把剩下的牛奶喝完，转身跑进了自己房间。

　　“你也别太着急啊！”隔着门，张迷还能听到朱志伟在埋怨妈妈。

　　“我这不是照你意思说的吗？不是你想让她叫爸的吗？”孟娇反击道。

　　张迷尽量不去注意两人的谈话，但眼睛又不自觉地落在了书架上的bPhone上。

　　张迷非常想拆掉那个bPhone的包装，张迷非常想用上手机，张迷非常想把手机带到学校，张迷非常想用手机自拍。

　　如果是去年的自己，张迷也许觉得电话手表就足够了。

　　但现在的张迷不一样了，她知道镜子里的自己有多美。

　　加入礼仪社后，张迷逐渐发现这些姑娘大多都有手机，在训练之余她们会趁着老师不在肆无忌惮地刷视频玩游戏，拍照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让张迷奇怪的是，素来严格的琴月老师即使发现有人拿着手机，也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立刻没收或是做出些吓人的举动，多半只会面无表情地提醒，顶多再来一句。

　　“别在那臭美了，好好练习！”

　　而姑娘们也不过是吐吐舌头，把手机放回自己的外套里。

　　后来张迷才发现，琴月老师自己也经常用手机自拍。

　　张迷喜欢这样的环境。而且根据她的观察，大多数人的手机都比较普通，只有明蔷用的是最时尚的bPhone。

　　张迷觉得最美的明蔷也的确配得上最好的手机，在她的手机里一定有很多让自己羡慕的自拍吧！

　　所以张迷怎么能抵挡得住书架上bPhone的诱惑呢？

　　但是每当自己拿起那个带有塑封的盒子的时候，张迷觉得上面除了bPhone的图画，还有着两个超大号的字眼。

　　“爸爸！”

　　朱志伟想让张迷叫他爸爸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张迷在他和妈妈聊天时无意中听到过，在外婆家过年的时候被外婆劝说过，这不，最近他直接开始怂恿起了妈妈。

　　张迷觉得朱志伟对妈妈很好，对自己也不错。

　　但是他和妈妈结婚不代表他就是自己的爸爸！

　　张迷本来觉得自己具有完全的选择权！

　　可是看着神通广大的朱志伟在家里地位的一天天提升，尤其是完成了妈妈想让自己上最好高中的愿望之后，张迷的心中开始有了疑惑。

　　也许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无法承受妈妈的压力而不得不就范吧。每当端详着书架上的手机时，张迷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坚定了。

　　张迷知道自己可以向爸爸发起视频，问他为什么忘记自己的生日。

　　但是张迷决定不这么做，她不想看到自己担心的结局成真。

　　在爸爸刚刚去到伊利亚国的时候，他经常给自己发各种视频和照片，内容都是这个海岸国家的风土人情和他结交的各种新朋友，一大半都是高鼻子深眼窝的外国人。

　　而一个经常穿着红裙子的外国女郎逐渐开始出现在他的周围。甚至在和爸爸视频电话的时候，张迷也会偶尔看到红裙子的身影。

　　这种频繁程度让张迷暗暗萌生了一个念头。

　　也许有一天，爸爸就会忘记自己。

　　而这个生日让张迷确定了这种想法。

　　张迷不想面对的是在屏幕中再次看到红裙子，也许是在爸爸旁边，也许……

　　是在爸爸怀里，就像妈妈以前那样。

　　张迷甚至幻想着也许她会代替爸爸接起视频，也许她会让爸爸根本不要接起。

　　带着这些复杂的情绪，张迷又度过了两个星期，直到她觉得再也不能让这款最新最时尚的手机就这么躺在书架上吃灰了。也许今天，她就会拆开包装盒。

　　张迷再次拿起了妈妈的平板电脑，打开和爸爸的聊天界面，上面的信息还停留在一个月前两人的视频聊天记录，再向上拖，上一次的记录是大约三个月前。

　　张迷两眼出神地望着屏幕，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了。

　　她又看向了书架上的bPhone盒子，感觉耳边有个声音在召唤着自己的双手。

　　拆开它！

　　正当张迷即将失去最后一点点控制自己的倔强时，信息提示的声音把她从自我催眠中唤醒。她吓了一跳，差点把平板摔在地上。

　　仔细看去，聊天软件并没有出现什么新的信息，倒是自己有了新的快递。

　　张迷看了一下物流记录，立刻放下平板，迅速穿上衣服，飞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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