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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卓晴好不容易在梦里撒开了令月,令月打着哈欠出来,沉香赶紧扶着她回了自己的偏殿,洗漱就寝。因为睡得晚,第二天醒得也晚。日上三竿了令月才睁眼,可沉香早就收拾规矩来伺候自己起床了。
沉香一边给令月更衣一边道,“小厨房今儿蒸的红糖花卷和豆沙花卷,又炸了点芝麻酥和油饼,配玉米碴子粥。两位主子都没起,冰碴子说没做多少,一直热着。碧落昨儿玩儿疯了,这会子还没过来,待会儿奴才瞧瞧去。奴才去叫若柳端早膳进来。”
说是没多少,但令月对眼前冒尖的食物已经不感到惊讶了,还随手拿筷子挑了两个花卷赏给明显有些震惊的若柳。
令月自顾自吃着,只见碧落从外头进来,有些紧张兮兮的,“刚刚奴才瞧见御膳房给延禧宫送食材的太监,听说庆嫔娘娘要生了,保不齐就这几日。”
沉香则问,“这是怎么传出来的?”
碧落摇了摇头,“就听说昨儿夜里太医去延禧宫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令月闪了闪睫毛,这种事儿一般都是禀给掌管后宫的贤妃和惠妃,谁会一大早上的就散得满宫呢?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么恨庆嫔的,大概率是惠妃了。敏嫔也有可能,不过估计没本事这么早知道消息,毕竟刚侍寝完,哪有心思听这些?
不过,庆嫔这还不到八个月,生产还是危险的。
年下太后称病,免了后宫朝拜,只叫惠妃偶尔去侍疾,亦未接受外命妇朝拜。除了恪敏长公主以外,谁都见不到太后。年下不朝,乾德帝自然也是每日去慈宁宫问安侍疾,待上大半日。宫中没有皇后,年下嫔妃们也乐得轻松,都待在自个儿宫里。趁着年下,令月去给静太嫔拜了年,又交给苏佳姑姑自己手抄的《地藏经》叫交给太后,恰巧在门口碰上惠妃,又闲聊两句。
待到初八后半夜,宫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往储秀宫去,说是庆嫔撑不住了。
贤妃得了消息第一个赶了过去,等惠妃和皇帝到的时候,里头开始生产,叫声凄厉。
天大亮的时候才有了消息,庆嫔难产,母子俱亡,太医院没救得回来。
等消息传到延禧宫的时候,还附上皇帝的加封旨意,追封庆嫔为庆妃,葬入妃陵。庆妃父母兄弟及其所有牵连的瓜尔佳氏族人,皆收押,秋后问斩。至于中秋的事情,自然也盖棺定论,一切推到庆妃头上便是。
令月有些恍惚,太快了,她走得太快了。虽然月份不足,但七八月生产的妇人众多,母子俱亡的是真没多少。
卓晴也怔住了,半晌才道,“她……也没那么讨厌……”
庆妃突然离世,宫里气氛颇有些阴郁。元宵节后开朝,护国公于殿上请罪,教子不善,皇帝罢浙南十四官,将护国公长子流徙三年,又将敏嫔阿玛迁调回京。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整个东南似乎来了个大换血。
山茶笑吟吟走进永寿宫内殿,贤妃正在抄经,“娘娘,今儿万岁爷当众夸了老爷呢,说这回瓜尔佳氏的事儿,咱们老爷当差当得好。”
贤妃手上一刻不停,闻言亦只是轻轻点头,“为万岁爷尽忠,应该的。”
山茶见贤妃兴致不高,忙收了笑容,“娘娘抄了许久,只怕腕子疼,您先歇会儿罢。”
贤妃正要说话,外间忽来人通传,说是乾德帝来了,这才立即搁了笔,领着山茶往永寿宫门口去迎。
乾德帝径直走近,扫了扫贤妃案上抄了一半的经文,挥挥手叫伺候的人都出去,方道,“你这些日子抄了不少经,还嫌不足?”
贤妃摇摇头,“臣妾只是尽一点心意。”
乾德帝一哂,“朕竟不知,你与庆妃何时如此亲密了?”
贤妃微微垂头,“臣妾不过当她是个可怜人。许多事,臣妾不敢阻拦,只怨自己无能。”
皇帝的笑意亦凝成冰,“你的意思,怪朕了?”
贤妃立即跪下,“臣妾不敢。臣妾当日已求过您留庆妃一命,您既回绝,臣妾自然不敢造次。”若有巩奕施针,便是孩子没了,大人或许有希望保住性命。
“那是她自己不中用,若她命大活了下来,朕也无所谓宫里多个人。动手的人,可不是朕。”皇帝眼中显出三分厌恶,“你把证据留好便是……贤妃,你莫要庸人自扰。”说罢,皇帝便拂袖离去。
贤妃低低答了声“是”,想起庆妃生产那日,她一直在叫“皇上”,叫到最后没了力气,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总算叫了三声爹两声娘,然后撒手而去。
可这件事里头,谁又是有错的?惠妃和太后要对庆妃下手,因为害怕庆妃产子重得圣宠,瓜尔佳氏又有了翻盘希望,更知道因为富察氏和瓜尔佳氏的仇怨,就算生下孩子也不会给惠妃抱养,只会便宜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知晓,却眼睁睁看着不能出手阻拦,因为皇帝需要太后和惠妃的把柄。可贤妃也知道,若无皇帝,自己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到最后,都成了棋子,怎么逃也逃不出去,不知道哪天自己也成了庆妃这样的弃子,只怕那时都没人肯为自己说句话。
贤妃笑了笑,想起先皇后来,那个自己曾经当作假想敌但现在只充满愧疚的女人,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害她的孩子就好了。
忙到二月底,皇帝总算有空进后宫了。皇帝一闲,后宫的人心思就活泛起来,往养心殿送了不少东西。令月本来也想凑个热闹,转头一想,随大流皇帝也瞧不见,白白浪费自己的功夫。只不过,皇帝见了敏嫔几回,便突然点了令月去侍寝。
令月有些惊讶,怎么这会儿被想起来了?
被抬进养心殿的时候,皇帝黑着脸看着令月,“……你是延禧宫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忘了朕了?”
令月立即道,“嫔妾不敢。只是……”令月试探地抬头,“您怎么这会子召嫔妾了?不是说,要冷落嫔妾么……”
“敏嫔若是有孕,你得顶上。你进宫就是为了得宠的,难不成真想跟着肃嫔躲一辈子?”皇帝揪了颗葡萄吃了,反身压了上来,“……朕明儿叫巩奕给你请脉调养,朕需要个孩子。等你有孕了,朕会把你调出延禧宫,日日叫肃嫔护着,你倒会给朕添麻烦。”
令月眨眨眼,“巩太医如此高明,难道让谁有孕便能成?”
“朕心里有数,你只管听朕的。”皇帝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封了她的唇。
第二回侍寝,令月仍然觉得迷迷糊糊地疼,但比头回好些,至少已经知道疼痛的边界在哪里。这一次皇帝明显没什么兴致,草草了事,然后倚着大软枕,轻声同令月说话,“……现在还不是给你孩子的时候,再等等。”
令月忍不住脸红,低着头答了声“是”,又问,“若太后问起,为何突然得宠了,嫔妾便说您因为庆妃的事,厌烦后宫争宠,反倒叫嫔妾沾光了,可好?”这套说辞刚刚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
“随你。”皇帝语气淡淡的,突然又补上一句,“你别叫朕失望。性子太软,成不了气候。”
令月轻轻摇头,“嫔妾不会,嫔妾只有性命一条,不敢轻忽。”
年后并不算很忙,乾德帝进后宫的日子明显多了些,敏嫔大病一场之后,母家也重得皇帝重用,如今又重新获宠,只不过侍寝三回,后宫的风向已明显变了。除此之外便是令月,算不上平分春色,但除开敏嫔已是伴驾最多的。至于惠妃,她处理宫务愈发上手,贤妃体察太后心思,已将大半事宜交给惠妃做主,自己放了权。惠妃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心里惦念皇帝,却想着太后和父亲的话,不敢露出半分神色。
待令月又突然得宠起来,惠妃也忍不住好奇,遂传话去延禧宫,请令月过去小坐。惠妃头回相邀,令月自然不敢拒绝。
承乾宫内花木扶疏,精致贵气,便是惠妃不那么得宠,内务府又有哪个敢怠慢她?延禧宫偏远,又一向保留卓晴的家乡习惯,故而粗糙些。令月只看这宫殿奢华,便知道对比。
惠妃年纪不大,又对乾德帝有情,见了得宠的人难免拈酸吃醋,故而令月只穿了素净简单的衣裳,不刻意打扮,以免惹了惠妃的眼,平白招来些嫉妒。
见令月衣着简朴,跪下磕头请安,惠妃心中酸意才算解了大半,可心里想着太后的话,面上仍是热情,“妹妹快起来,咱们素日都是在太后身边儿的人,亲如姐妹一般,讲这些虚礼做什么?紫卉,上茶。”
令月恭敬极了,贴着凳沿儿坐下,陪着惠妃说起话来。虽然心中知道惠妃好奇什么,可她不张嘴问,自己权当不知道。磨了会子话,惠妃终是忍不住,轻咳两声道,“……年后妹妹颇得圣宠,不知道妹妹有什么法子突然得了万岁爷青眼,不若也叫我听听?”
令月微微一怔,“娘娘问这个,倒是叫嫔妾惭愧了。”
“哦?这是为何?”惠妃有些好奇。
令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一开始就连嫔妾自个儿也不清楚……自打头回侍寝过,万岁爷便跟忘了我这个人一般,一丢便丢了几个月。年后嫔妾也未曾用心争宠,这突然得了几回宠幸,嫔妾也很是惶恐……直到前日,遇见王总管,他见嫔妾如此惶恐,才给嫔妾透露了几句。”
“他说什么?”惠妃愈发好奇。
令月四周扫一眼,见没什么多余的人,这才开口,“年后嫔妃们见万岁爷略得闲,都各展心思,或是送点心吃食,或是做些香囊衣帽,以求圣宠。您也知道,便是定嫔娘娘和明贵人都靠大公主引了万岁爷去探望。只是年下偏出了庆妃那档子晦气事,万岁爷正是厌烦后宫争宠之时,于是那一日,便问王总管宫里还有谁没送过东西来。王总管便答,还有贤妃娘娘,肃嫔娘娘,还有嫔妾。那一日万岁爷便翻了嫔妾牌子。”
惠妃缓缓点头,贤妃忙于宫务,许久不侍寝了,肃嫔还在学官话和宫规,绿头牌都还没挂上去,那也只剩令月一个了。
惠妃眯着眼,“仅仅如此?”
令月抿唇想了想,“嫔妾也觉得奇怪,即便因为这个得了一时之宠,也不会后来又被召幸几回。嫔妾细细回想,万岁爷曾夸嫔妾话少庄重,不恃宠而骄……想来是这个原因。嫔妃多期盼君恩,好容易侍寝一回,自是要求万岁爷再次垂怜,想来万岁爷也有些厌烦。嫔妾那时候因不知为何被万岁爷突然想了起来,心中害怕得紧,哪里还敢说什么别的,侍寝的时候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
说罢,令月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立即接口,“自然,嫔妾不敢忘了太后的话,自知该花心思争宠辅佐娘娘。可万岁爷头回说过那话之后,嫔妾便不敢再求恩宠,担心惹恼了万岁爷,反倒失了如今的宠遇……”
惠妃听了这话,心中酸意倒散了好些,搞半天皇帝最近就想要个安安分分的人在身边,倒不是真对令月上了心,遂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这也是妹妹难得的机遇,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令月轻轻抚着心口,“嫔妾这些日子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惹了万岁爷不快,不敢多说一句话,可又担心哪一日万岁爷心思一变,嫔妾又突然失宠了……嫔妾入宫已是太后疼惜,不敢奢望恩宠,只是从前被庆妃多番折磨,嫔妾实在后怕……为了娘娘,为了报答太后,也为了嫔妾自个儿,也想多尽些心力。”
惠妃见她如此,不禁想起跟太后的那些心思来。若不是,若不是自己断了指望,又怎能甘心叫皇帝推到别人那儿?
可为了富察家,为了将来,只能忍耐。
惠妃含笑看向令月,“妹妹的心意我都明白,只要妹妹能诞下龙子,我自是不会亏待妹妹的。”
令月心思一动,不禁想起,上回侍寝曾忍不住问皇帝,庆妃之死可有蹊跷,皇帝的暗示自己明白了大半。
惠妃比自己年纪还小些,可背后动起手来却也未曾留情,连孩子也没留下。估计太后揣摩皇帝心意,知道富察家和瓜尔佳氏结仇,庆妃的孩子一定不会给惠妃养,又不想白白给贤妃做人情,干脆斩草除根。
若自己当真给惠妃生个皇子,自己可也有命活着么?即便活着,只怕也有别的后手等着自己。
然而当着惠妃,令月只极恭谨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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