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沧岚[水仙]

　　韩牧青平复好自己的气息，随后将玉瓶中的丹药倒出来，分给众人。复灵丹刚好七颗，颗颗圆润饱满，灵气内敛且氲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灵雾在丹周。他们七人的呼吸或多或少都粗重了些，一时竟也忘了再查探就各自服药后闭眼冥想。丝丝缕缕的灵气被他们引动，照月疏感受到了天地灵气的流动。

　　虽然比较微弱，但他们的确引来了天地灵气，其中甚至混杂着些许纯粹的虚灵。意识到这群人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照月疏挑了挑眉，但还是打不过他，而且比起月半那周身灵气灵力的纯粹，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韩牧青是他们中第一个结束冥想的人，他见照月疏依旧站在之前的位置似在为他们护法，便是又放下了几分防备。起身向照月疏抱拳行礼之后，他二人坐到另一张桌子旁。

　　“月疏少侠，我们坐下说。”韩牧青一边说着，一边做出请的姿势。

　　照月疏颔首，坐下后看韩牧青做到他的对面。他沉默地看着韩牧青，无甚表情，看得韩牧青心中极不舒服。

　　在照月疏目光的逼迫下，韩牧青忍着心中的不适，向照月疏露出善意一笑后神情凝重道：“妖族大军北侵望水、燕州，一路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们不只嗜杀，甚至豢养了不少人为奴为畜！如今已是接近北都，呈围困之态，要我人族向妖称奴！人妖两族鏖战多年，若非有能人异士横空出世，又寻得纳灵修炼之法，否则哪还撑得到今日……数月前有一奇女子与人皇轩辕亲征遇险时出手相救，言鸿蒙神山之传，又呈上了一幅标注了日神宝器所藏之地的宝图。我等便是奉父兄之命，依据那藏宝图四处寻宝，望得日神宝物的助力，以抗众妖！”

　　“可有收获？”

　　听到这冷不丁的一问，韩牧青神情僵硬了一瞬，有些黯然道：“不曾。我们一路上避开妖军，寻到了好几处，但到那里时却发现藏宝之地的机关早被尽数毁去，已是有人捷足先登……”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愤然，“夺宝之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也从未听说战场上有谁拿着威力强劲的宝器！此等自私自利之徒，夺了宝物却不护族除妖，而是销声匿迹苟且偷生，毫不顾全大局！”

　　说到这里时，楼书雪与岳毅中也结束了冥想，走到韩牧青身后沉默而立。

　　“我们本是要去最后那处，在图上被特别标注过的地方。”说着，韩牧青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地图，展开后放在桌上，指着图上一处，“此处被着重标记，显然是有比其他更为强大的神器。我们原想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刚好见到了这个镇子，却不想着了妖物的道。”

　　看了一眼图上那个特别的太阳标记，照月疏颔首，分辨出那是在此地的西北方向便没有再去看那张图，而是看向面前三人。

　　“少侠大能，请助我等一臂之力！”楼书雪突然上前一步，抱拳俯身，“少侠本意也是降妖驱邪，护卫人族免受妖祸，和我们的目的殊途同归！”

　　岳毅中也同楼书雪一般，俯身道：“等去了这最后一处藏宝地之后，我们也可结伴返回北都，一路上也有一个照应。”

　　见状，韩牧青眸中精光暗闪 ，便也要起身。但他刚有动作就听到眼前的人颔首道：“好。”这答应得让他们三人措手不及。楼书雪和岳毅中有些讶然地对视一眼，他们皆是没有想到照月疏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何时动身？”虽然答应地爽快，但照月疏也烦心着另一件事，那便是与月半相处的时间怕是要变得短之又短。这些人明显是白天赶路夜间休息的，他不能因他自己的原因而让他们为自己改变计划。但晚上若是不赶路，他大可多守夜些时间，好与月半坐着好好说话——这是件比一起赶路更让他期望的事。

　　“我们休整半日，午时动身如何？”韩牧青试探着问道。

　　还有两个时辰可有休息，足够了。“好。”照月疏没有异议，对几人点头致意后便要上楼寻个房间休息。临将走上楼梯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几人道：“镇中只剩我们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都须得自己动手。”

　　其余四人也正好苏醒，听到这句话后和韩牧青等三人对视后，皆一时无言。

　　寻到房间之后，照月疏便到后院打了两大桶水洗净身体，也顺便将衣服清洗一番后用一寸长烘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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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

　　原先一身泥泞的七人已是面目一新，换了整洁雪白的衣袍。照月疏先前并未看见他们带的有行李，想来是他们身上有什么储物的法器。

　　不知道能不能装人呢？照月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是要装，那该装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照二公子可会御物飞行？”先前照月疏已是将自己称呼的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遍，韩牧青便也从善如流地这样称呼他。想到照月疏说他不曾修炼，韩牧青心中生出几分优越感，刚想道一声自己失言就看见照月疏点了点头，他歉意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只能不太自然地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他们几人多是武器即为法器，韩牧青使枪，岳毅中的武器是一把玄铁大刀，狄见山擅用弓，几名男子中身形最为瘦小的孙良安的武器却是两把巨大的宣花斧，楼书雪、沈樨、左维三人用的皆是剑。见众人都是默念咒语施法让法器浮在地面上，狄见山拿出一个箭筒变大后也坐在了上面，照月疏拔出霜寒，只是心念一动，霜寒便自行到了他脚下，托着他飞了起来。

　　好剑！众人皆是被霜寒出鞘的寒光闪得眯眼。

　　见照月疏轻车熟路地御剑飞起，韩牧青也不再耽搁，向众人略一点头后便率先飞在前面领路。照月疏飞得毫无负担，一边操纵霜寒不要非太快，一边观察着其他人。白衣胜雪，飘飘若仙，照月疏察觉到韩牧青等人周身都有一层灵力护住自身，都是不敢分心的样子，而他自己……霜寒将他护得太好，连衣袍都未像他人一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虽然韩牧青等人现在自顾不暇，无法分神注意他，他也还是暗中让霜寒撤去了些许灵力，只护着自己身体便好。玄色的衣衫在白得晃眼的云雾间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同白衣一样袖袍翻飞。

　　不一会儿，韩牧青突然飞到照月疏身边，目视前方沉声道：“书雪探查到前方五里有一处妖族军营，我们绕过那里。”

　　“为何？”照月疏偏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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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不杀？”

　　韩牧青等人在妖军营地一里外的破庙中藏身，脑袋里还是照月疏的问题，和他飞向地面的身影。

　　“韩哥，他不要命，我们可不能陪着他胡闹！”左维对观察着营地情况的韩牧青道，“他如此送死，连劝的机会都不给我们便直接冲进了妖怪堆里，我们还管他作甚！”

　　“左维！”狄见山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左维一下噤声，不再言语。狄见山又看了一眼想要开口的沈樨一眼，让对方闭上嘴后道：“韩师兄也是想要知道此人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外强中干的无能之辈吧。”

　　“我看不出他的深浅，”楼书雪附言道，“他的确不是修炼之人，但武艺超群，身法诡异玄妙，又能御剑、使用法器。他遇见之时我只察觉到有天地灵气在流转，并未察觉到他自身有灵力。”

　　“连你都察觉不到，那他身上的物件定是不凡，至少是顶级的灵器！”岳毅中收回了看向外面的目光，沉声道。

　　韩牧青并未加入他们的交谈，而是盯着远处的营地，突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对楼书雪道：“书雪，妖营中有变。”说完后他又死死盯住妖营的方向。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里，只见妖军营地中突然升起一道青烟，值守在外的妖物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向营中跑去。楼书雪垂眸似是在感应什么，片刻后她睁开了眼，语气复杂道：“韩师兄，我们过去看看吧。”

　　众人都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左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沈樨的嘴惊得张开。狄见山又眯了眯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向韩牧青。

　　韩牧青紧了紧拳头，“走！”

　　他们七人走进军营，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死后化作原形的黄耳犬妖，皆是一击毙命！那些妖物的伤口上凝着寒霜，身上却是燃着不灭的金焰，烧出缕缕青烟。他们寻到照月疏时，看见的便是他一剑刺进一人的胸膛，那人喉中呜咽一声，变成一只龇牙的黄耳巨犬。照月疏信手一甩，归剑入鞘。

　　将最后一只妖斩杀于剑下后，照月疏终于松了一口气。此处二百一十一只黄耳犬妖皆殒命于他剑下，这次他并未见到上次那副令人不适的场景，但也见到了许多人族兽类的骸骨。不过他也终于是察觉到了，白天除妖比夜间轻松太多。而且他也发现，化作人形的妖物若无嗜血之欲，除了灵力给他不同的感受，其他竟鲜与人类有异。

　　风吹动照月疏的发丝，恍惚间他闻到一丝酒香，再仔细闻时便又没有。他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寻来的韩牧青等人。

　　“若是遇到妖物，我都会尽力一试。”照月疏对走近自己的人道。

　　“这，这里有多少妖？”沈樨的声音有些颤抖。

　　照月疏答：“共计二百一十一。”

　　众人大骇。往常他们遇见妖物都会尽力避开，十数以内才会试着诛灭，若是妖物数以百计的营地，更是会远远察觉到就避开。而照月疏单枪匹马便闯入妖营，灭尽妖物，全身而退，甚至连衣袍都没有脏污！

　　“照二公子真是厉害，我自愧不如。”岳毅中长叹一声。

　　照月疏倒是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说什么，“不足挂齿。”

　　“那我们继续赶路吧。”韩牧青突然出声。

　　楼书雪本还想说些什么，听到韩牧青的话也只好施法御剑。

　　虽然很淡，很不明显，但照月疏还是感觉到了韩牧青若有若无的敌意。但他没有放在心上，也是唤出霜寒跟在众人身后。

　　暮色四合之际，他们寻了座山，在山上背风的地方扎营休息。照月疏见他们各自从一个不大的布袋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心中到了一声果然。见它丝毫没有动作，楼书雪走到他身边问道：“照二公子没有乾坤袋。”乾坤袋内有乾坤。

　　照月疏摇头，“没有，我用不上，今晚你们好生休息吧，我守夜。”说完，他不等楼若雪反应，便飞身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那便多谢照二公子了，晚些我来换你！”韩牧青突然朗声道。照月疏也随他，略微点头后便拿出干粮和水袋，自己在树上吃起了东西，期间还丢了一些肉干给树下众人。

　　众人在火前分食了干粮和肉干，然后便各自进帐休息。本就不太热络的气氛变得更加冷清，静谧之中一时间只有风动云漫，只有焰枝炸响。

　　以前在碧落村时，照月疏鲜少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独处时皆是读书、练功，休息的时间被他压缩到极点。而如今从家中出来，倒是多了许多发呆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好似一道清泉，灌满照月疏一时空荡的心。沧岚月坐在他面前的树枝上，侧过头来看他。白衣胜雪，飘然若仙，比其他人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在想……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照月疏屈起一只腿，姿态放松。他看见沧岚月腰间挂着的银色小亭子，没有闻到酒香。

　　这倒是噎了沧岚月一下，没想到照月疏会回答得这么直接。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说起另一件事，“之前忘了教你御剑的法子，是我疏忽了。还是阿鸾那孩子想得周到——你觉得阿鸾那孩子如何？”

　　想来月半口中的这位“阿鸾”便是白天在万寿镇中的那位青年，照月疏有些犹豫道：“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虽说那青年举止有度，规矩懂礼，照月疏总觉得他神情和言语中透露着不可言说的嫌弃。

　　“怎会，”沧岚月有些讶然地抬眸，“可能那孩子有些认生。我离开后，是他处理了万寿镇。”

　　“嗯，他看上去很可靠。”照月疏顿了顿，又补充道：“很像你。”

　　“疏这是在夸我吗？”沧岚月不自觉笑得灿烂了些，让照月疏不敢再直视他，只得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篝火，不自然地“嗯”了一声。他余光突然扫到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发现是韩牧青不知何时从帐中出来了，正定定地看着他们，准确地说应该是看着月半。

　　见自己被发现了，韩牧青笑着朝他们走了过来。照月疏眉头微皱，见他越走越近便也将手一撑，翻身下树。他本想将韩牧青打发回去后继续和月半说话，刚欲抬头让月半等他片刻，便见到一片软云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身边。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牧青就走到了他们身边。

　　“照二公子，后半夜便我来守夜，你去休息吧！”韩牧青像是才发觉沧岚月一样，“欸”了一声，惊喜道：“这位是？”

　　不等照月疏开口，沧岚月淡淡回答：“疏的同伴。”嘴角的微勾，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就好像再说一个平淡至极的事实。

　　“哦，那如何称呼？”

　　“唤我一声‘道长’便好。”

　　自己热情非常，得到的回答却是平淡至极，韩牧青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还想要说些什么。照月疏觉得这个人突然热情得过头了，脸上的笑和落到月半身上的目光都让他极不舒服，便紧接着道：“阿月白日有要事在身，唯在夜间能寻到机会伴我同行些时候。今夜我本想和阿月说两句话便让他回去休息，所以先前未曾提及。没想到韩公子还未入睡。换岗之事不急，我有些习惯在夜间不眠，而且韩公子修为刚恢复不久，想来是需要多休息的，今夜我来守夜便好。”

　　听到照月疏这么不客气的一段话，韩牧青有些愤怒，但身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他向沧岚月月看去，那双明眸中好似有涟漪流转，让他的怒意一下都烟消云散。

　　“韩公子还是去休息吧。”

　　清冽如泉的声音落到韩牧青耳中，他不自觉就顺着那声音的主人之意去做了，直到僵硬着四肢回到帐中，他才反应过来。他透过帐门的缝隙看见那白衣胜雪的美人对着照月疏笑颜如花的样子，又想到二人称呼的亲疏之别，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心中聚集起了他没有察觉的嫉妒。

　　呵，美人相伴，好生快活！

　　美人相伴，当然快活。

　　照月疏看着突然笑意涟涟看着自己的月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们就那样对视着，目光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良久，沧岚月带着照月疏走到避开营帐中的目光的地方，轻声道：“我走了。”照月疏本该点头答应，但看着他的背影却心中一动，莫名问了一句，“明夜你还来吗？”

　　“当然。”沧岚月回眸一笑，身影消失在照月疏面前。照月疏伸出右手向前抓了抓，旋即很快收了回来，他将手攥紧抵在胸口——那里被一个笑填满了。

　　——

　　你看，我就像你身边的风，无论你到哪里，风吹在那里，雨落到那里，我便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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