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相治蜀

作者:掌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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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败阵暗逃匿,丞相上疏自贬谪


      丞相的大军此时距离街亭不过数里之遥。街亭失守的消息一下子打破了丞相的计划。丞相果断命令魏延率大军全部撤回汉中。自己带了一部分人,准备立即前往西城将剩余的军粮带回汉中。

      就在这关头,霍弋从汉中赶来有要事求见。待见到丞相,霍弋跪倒在地,两眼含泪,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怀里揣着的一封书信双手呈上。丞相一看,原来是儿子诸葛乔的来信,信中说:“子乔不孝,因跑马失足,医药难治。恐从此不能尽孝于父母之前。肯请父亲大人以国事军机为重,勿以孩儿一人为念。子乔叩首再拜。”

      丞相不得不费力地捏住信笺,这手中的一张薄纸,竟如千斤般沉重。乔儿,我月前离开汉中,你随军送我到三十里之外,才依依再拜而别,回想起来如同昨日之事,可如今恶讯突来,你竟是命至垂危。这怎么可能?

      他怀疑地看看书信,又看看霍弋。霍弋是乔儿的好友,自己专门从后主身边将他请来与乔儿作伴,他送来的消息,怎么会有错?

      丞相再次低头看信,突然抬起头,目光狐疑地看着霍弋,问:“这封信来自何人?”霍弋一愣,说:“这是伯松的信。”丞相目光如剑,又问:“绍先,这封信到底来自何人?”霍弋一脸惊慌,又道:“禀丞相,这确实是伯松的信。”

      丞相大怒,喝道:“胡说!伯松的字体,你道我认不出来?”霍弋叩首哭告道:“丞相息怒!这封信是伯松口述,由属下代写的,请丞相明察。伯松前日在汉中意外从马上摔伤,据太医诊断性命不过几日,张裔长史请丞相斟酌是否尽快回去。”惶恐之中,霍弋还是硬生生地吞下后面一句话:当时伯松已经无力握笔,所以不得不请自己代书。

      霍弋脸上的悲伤和难过毋庸置疑,丞相只好放弃心中的怀疑,转而一阵悲伤汹涌奔流。乔儿,我为你取字“伯松”,是望你如松树长青,虽经岁寒而益发坚韧。何以你年纪轻轻竟然会先我而去,老天何以如此薄待于你?你本是大哥的爱子,日后我如何向大哥交代?我又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丞相低下头,重新一个个字看下来,又读到“勿以孩儿一人为念”时,泪水顿时落到信上,深黑淡青的墨迹,顺着纸张的纹路肆意蔓延开来。

      乔儿要我以国事为重,好孩儿,俗话说:父子天性,父亲怎么会拂了你的意?

      丞相抬起头,看着厅中众人都在望着自己,他强忍泪水,将信纸折起,收在怀中,看着众人,他一字一句地说:“前往西城,我们走!”

      西城中百姓听说丞相命令撤军,一时间人心惶惶。他们从前以为能够跟随丞相过上安定的日子,丞相这一走,只怕他们的指望从此落空。于是,许多百姓围在县府门前,请求跟着丞相回到汉中。丞相一听,好啊,西城的百姓,愿意和大军一起到汉中的,只需携带生活必需用品,到了汉中,国家会为他们安置住处和临时的用度。

      听到丞相的命令,百姓们喜笑颜开,俗话说:“宁为大圣驮包,莫与小人同道!”跟随丞相回汉中,强过留在这里忍受动荡不安的生活。小小的一个西城,在丞相的一声命令之下,一万多户人将妻携子,打着包裹,悉数随军南迁,在身后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随着大军南撤,最后回到汉中的,是王平将军的人马。这些日子王平将军一直思绪难平,回军途中为了护送战车,他冒险将行程放慢,同时得以收拢许多从街亭溃散的士兵。从这些士兵的口中,王平得知,曹敌围山断水之后,汉兵军心大乱,无心抵挡,很快四处溃散。参军马谡、将军张休、李盛下山之后,不知去向,生死难料。

      王平心想:大军溃败,主帅下落不明,自己带着一只偏师,虽然血战街亭,却不能挽回这失败的结局。虽然都怪马谡决策失误,可自己作为他的副将,只怕也难逃罪责。

      离汉中越来越近,王平的心情越发沉重。那日到达汉中城下,只见城门大开,一只汉军正待入城。只见队伍旗帜鲜明,士卒整齐,物资辎重摆放得井井有条。锦素大旗上面画着龙与龟蛇的图案,中间用银线绣了一个篆体的“赵”字。大旗之下,正是手持长枪的赵子龙将军。

      王平看到佩服不已,难怪丞相对子龙将军推崇有加,同样是战败归来,他的军队依然士气高昂,有条不紊。再看自己的队伍,人员伤亡近半,战车物资所剩无几,忐忑不安之余,王平更觉无脸回营。

      踌躇之际,士兵来报,丞相及营中众将刚才到城下迎接子龙将军,现在还在城门等候。王平心想:“丞相见过赵将军的队伍,如今再看到我的队伍如此狼狈不堪,只怕更为生气。”百般无奈之下,王平只好硬着头皮吩咐击鼓传令,全军前行。

      鼓声低沉有力,伴随着士兵前进的步伐。王平突然想起那晚突围时的鼓声,想起在那个生死关头,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手下的士兵安全带回。如今队伍已回到汉中城下,自己怎么反而惴惴不安起来?也罢,我王平和手下将士在战场上不曾贪生怕死,虽然战败,也是竭尽全力。我问心无愧,丞相乃圣贤之人,他的决断公平如镜。我如此多虑,岂不是自学烦恼?

      王平的顾虑一扫而空,他挺直胸膛,率军来到城下,来到丞相面前俯身跪倒:“败军之将,不敢劳丞相城外等候。”丞相见王平血染战袍,士兵盔甲不整,其中不少伤残之人,由人搀扶而行。丞相心中黯然,扶起王平说:“街亭守军中,至今只有你部回来。街亭之役,怎会如此惨败,你且说与我听。”

      王平当下一五一十地将前后经过禀明丞相。丞相听完,强忍怒气,吩咐王平:“将军且率部回营疗伤,马谡之事,待其回营之后,我自有决断。”站在丞相身后的将士们各自心中揣测,相互眼神示意。马谡是丞相的得意门生,天资聪颖,此次领兵驻守街亭,本是丞相力排众议有意重用他。万万没想到马谡竟敢违背丞相的吩咐,导致街亭失守,全军败退,北伐无功而返,按军法,本是死罪。按人情,不知丞相会如何处罚?

      回到帐中,丞相余怒未消,更觉得深深地失望。马谡,你跟随我多年,只因为旁人的几句谗言,你就轻易忘记我对你的叮嘱,你怎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你不肯信任我的话?

      姜维走进帐中,正好听见丞相的叹息,停下了脚步。丞相的大公子诸葛乔已因病重过世,被送回成都家中安葬。中年丧子之痛,丞相从未提及,只是他的眼角额头,仿佛被刀削过一般,留下深深的纹路。

      姜维此时已被任命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是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深受丞相青睐。作为刚进汉营的新人,他和马谡相处的时日很短,然而他看得出来,当初丞相对马谡,非常倚重也很关爱,而马谡对丞相,也是非常尊敬仰慕。现在听到丞相的叹息,姜维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年少时放荡不羁,有一次惹出祸来,被人告到父亲那里,当时父亲的脸上,也是这样的忧戚。

      丞相看见姜维在门口发呆,就问他:“什么事?”姜维上前来呈上一封信,说:“李严将军从江洲送来一封密信。”丞相接过来一看,信上写着:

      “街亭战败,国中民众信心丧失,军中士气跌落,马谡责无旁贷。昔日先帝托孤之日,就曾明言马谡不可重用,现在看来,先帝实有先见之明。”

      丞相默默地将信折起来,对姜维说:“伯约,你去请向朗长史来见我。”

      向朗长史见到这封信,气得跳了起来,说:“我以前听说李严这个人,在地方上当官,老百姓就说他”腹有鳞甲,心机深厚,不可亲近”,果然不假。”丞相苦笑一声,说:“李严信中所说,未尝不是实情。街亭一役,导致大军北伐无功而返,若不追究罪责,国法难容。”向朗求道:“话虽如此,可马谡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以往功绩颇多,还望丞相看在他以往忠心侍奉的份上,从轻处罚。”丞相摇摇头,说:“我身掌钧衡的责任,就得秉公执法,不会因人而随意增减刑罚。”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此次街亭战败,固然马谡指挥失当,但我作为军中的统帅,是我让他担任这个职位,应该让我来承担这次战败的主要责任。”向朗一听,非常吃惊,忙问:“丞相这是何意?”丞相说:“我已经决定向陛下上表,街亭、斜谷的败绩都是由于我不够谨慎,加之错用马谡,我决定自贬三级。”向朗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仿佛五味杂陈,一时无语。

      丞相慨然地想:幼常,你街亭违令战败,按律当斩。可你今年才三十九岁,如此年轻,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刀下亡身?说起来,当初是我委派你去驻守街亭,你如今惹下死罪却无力面对,那就让我帮你承担这兵败的责任吧。

      丞相接着说:“街亭驻军的将士之中,还有一些人至今尚未回营。向长史,你可让人四下里张贴消息,告之我已承担街亭战败的责任,命逃散人等速速归返,以十五日为限,到时候依然逾期未还者,决不轻恕。”

      军令传到子龙将军处时,他大吃一惊。斜谷败绩,自己责无旁贷,更兼烧毁栈道,断了北伐的一条出兵通道。丞相尚未降罪,却先自行上书贬谪,让子龙将军更加愧悔不已。事已至此,只能待军务处理完毕,自己尽快带领士兵前去修复栈道,将功折罪。

      之后的几天,许多逃散的将士们陆续回到军营,包括张休、李胜、黄袭等人,然而马谡却一直没有回营。军中众将私底下议论不断,军中逃跑不归营,超过十五天,即当死罪,如果本人不回营,家中的妻子儿女就顶罪。马谡对军令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前每当丞相有疑问时,都会找他咨询。怎么这件事他会如此糊涂?

      流言在军营中悄悄传递,丞相却对这些充耳不闻。姜维天天跟着丞相处理军中事务,进进出出倒是听到一些。姜维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猜测,偶然一次向丞相提及这些流言,丞相听了,双眉紧锁,不置一言。

      丞相只能在沉默中耐心地等待。一个年轻人没有经验、缺少谋略、军败逃亡,我可以为你承担责任,让你有机会重新来过。可是你若依然不肯回到军营,依然不肯面对自己造成的后果,你就再次放弃了自己。马谡,我给你十五天的时间,等你自己选择。

      这些天,也多亏长史向朗在丞相身边,整理人员清单,归整物资入库,计划来年武器补充,等等,都由他全面管理。从西城迁到汉中的百姓,也都一一安置在临时的住所,军中各部人员穿梭往来,收支配送,都由他口中令下,手中笔录,很快就规划完毕,传达到营中各部。

      这一天,向朗将账册整理完毕,呈给丞相,说:“这是人员、物资平衡账目总册,请丞相过目。”丞相略略浏览一遍,边看边问:“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单,整理完毕没有?”向朗回答说:“各营搜集核对的名单已全部规整在一起,只等丞相批准,我就立刻命人发放抚恤金。”

      在人员清单的首页中,丞相看到马谡的名字,列在逃匿失踪的名单当中。丞相皱了一下眉头,他记得以往这份名单被命名为“逃匿”,这还是第一次被称为“逃匿失踪”。丞相问:“可有关于马谡的什么消息?”向朗忙解释道:“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所以我将马谡的名字放在失踪一栏,也可多宽限些时日去寻访,”他停顿一下,说:“马谡在军中建功颇丰,在没有获得确实的证据前,我不希望给他家人定罪。”

      丞相心中明白,向朗和马谡是世交,情意厚笃,想为马谡及家人免罪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马谡的妻子婚前是宫中的乐女,她和马谡结婚还是丞相做的媒,婚后他俩很快就有了两个女儿,前年终于诞下一个男婴。请满月酒的那天,丞相正在临邛考察盐业,没能去成。回成都后丞相专门和妻子到马谡家中吃酒祝贺。席间马谡让夫人抱着孩儿出来给丞相看,昔日那个人间精灵般的乐女,变成一个自信愉快的家庭主妇,丰满雍容,笑容可掬。手上的那个孩子,眉目清朗,娇嫩可爱,马谡陪在一旁,一脸满足。

      想到这里,丞相沉重地叹口气,说:“军令如山,不能因人而废。马谡的家人,我自有道理。”向朗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想,纵使马谡不能按时回营,有了丞相的这句话,他的妻子孩儿就能保住性命。

      不久,后主的圣旨传到营中,丞相被贬为右将军,继续行使丞相的职权。

      然而,十五天期满时,马谡依然不见踪迹。丞相默默地想,马谡犯下的死罪,已是无可宽宥。他此时在外逃匿也罢,或是意外身亡也罢,在蜀汉,已经不再有马谡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隐姓埋名的身躯,在某一个被遗忘的地方,日复一日地独自生存。可是,他的娇妻幼子,却可能因此受连累失去生命。马谡,你没有勇气回来见我,难道宁愿选择活生生地消失在人间吗?可军令如山,纵使我不愿追究你的妻儿,我怎能任由你逍遥法外?

      丞相吩咐士兵:“唤邓芝进帐。”

      丞相想到这里,吩咐士兵:“唤邓芝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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