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隐秘提及的不止三千万

　　往事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路溪声音很轻，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没有别人，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
　　她说到父母在水患前丢下了瘦弱的她，带着弟弟逃走了，因为是弟弟，是全家人活着的价值。
　　她说到被月道带到流云山，修行和练剑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但是她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她的付出都能明确地得到回报，她讨厌不明确的事物。
　　她被月道背叛，差点死了，但是她不想死。活下来后，她假意逢迎，用着月道给她求来的一念剑，重伤了月道。
　　说到这里，倧姮似乎很满意路溪有仇必报的样子，微微颔首，路溪只好继续说下去。
　　路溪在晦织千都待了十年，用来恢复身体，出来后她又去杀了帮助月道的清珏上神，然后杀了与自己有过纠葛的不厄帝君，在这个过程中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决定前去寻找自己的原身，回到真神的位置。
　　路溪觉得，她真的很擅长说谎，刚刚的话简直张口就来，倧姮都没有听出破绽。
　　路溪说得嘴唇都干了，倧姮都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路溪难得想要喝水，她环顾四周，看周围草都没有，更别说是水了。
　　她起身四处走走，来缓解情绪。
　　等她休息完，看到倧姮抱着腿，背靠着那点光源，还看着路溪刚刚坐的位置。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下，然后笑意迅速消失了。
　　光里，她落寞的表情被路溪尽收眼底。
　　她是第三代真神，比虚空那海活得还要久。
　　路溪不知道倧姮为什么独自在这里，为什么这里毫无生机。
　　但无论为何，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她都会有孤单寂寞的时候吧。
　　路溪坐了回去，开始讲她在经历的事情。
　　她说起努力改变困境的左思宁，说起梦想成为大将军的陆无双，说起智计无双的夏璧瑶......这些都是左思宁和她说的小故事。
　　路溪全都说完了，她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过。
　　她问倧姮：“我已经没有有意思的事情了，现在你愿意把我的原识交给我了吗？”
　　倧姮摇摇头：“你再说一点。”
　　路溪冷下脸：“你是不是在作弄我，根本没有想要把属于我的身体还给我。”
　　倧姮急忙说：“当然不是。”

　　路溪没办法，她在虚无之地又待了很多年。
　　这些年，外界撕杀一片，战火纷飞，她却只是坐着。
　　她一边学着吸收神识带来的灵力，一边打磨着自己的内心。
　　终于，她再次突破了身体的极限，达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她修过仙，修过魔道，如今身怀神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了。
　　但是该怎么定义，总归是要由路溪自己说了算的。
　　等路溪再次站起身来，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了，她不在意地掸了一下灰尘。
　　“我发现，你好像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
　　“虚无之地来过一些人——当然，他们现在都死了，尸骨都已风化。他们听到我的来历，都很怕我，颤抖着给我磕头，不敢直视我。”
　　“他们那么怕你，不还是死了。可见怕是没有用的。”
　　“也是，你当初一介凡人，也敢弑神。”
　　“如果你不把原体还给我，我就要离开了。”
　　“我不信，你不要你的原体了？”
　　“既然你不愿意给，那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说罢，路溪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中。
　　“别装啦！你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倧姮故作镇定。
　　等了许久，倧姮都没听到动静。
　　“好啦好啦，你回来吧，我把那什么原体给你就是了。”
　　依旧没有动静，看来路溪是真的走了。
　　倧姮看了看眼前的光源，声音也不复刚刚的活泼：“你再和我说说话呀......再说一会儿，我就会给你的......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除我之外的声音了......”
　　“到头来，还是只有我自己。”

　　虚影和路溪说过离开之法，只要走到虚无之地的尽头，扔下准备好的闪光弹，一炷香后跳下去，会有人来接。
　　虚影想要复活化光，路溪想要兑现当初的承诺，两人也算各取所需。
　　但是......倧姮没有必要说谎。
　　如果自己就是化光呢？
　　如果虚影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帮自己回到真神之位呢？
　　路溪不敢细想。
　　在她丢下闪光弹，静静等时间流逝时，倧姮追了上来，将光源递给了路溪。
　　“既然这是你的东西，你带它走吧。”
　　路溪没有动。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倧姮依旧高傲。
　　路溪接过了光源，再次将神器取了出来。
　　光亮消失了，世界重回黑暗。
　　倧姮知道，路溪就在这里，还没有离开，她听的见路溪的呼吸声，以及自己怦怦的心跳。
　　猝不及防，路溪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她。

　　倧姮愣住了，从来，没有谁拥抱过她。
　　她们说，像你这样自私的人，不会获得幸福的。
　　于是倧姮固执地守在这片虚无之地，假装成无忧无虑的样子。
　　可是装给谁看呢，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几十万年了，她守在这里，在黑暗中自言自语，直到万年前突然降落的属于化光的原体，原体有一天孕育成了光，她才感受到一点点光明。
　　在这之前，她是不怕黑的。
　　但是现在，黑暗让她心里滋生出了漫长的恐惧。
　　“你知道，我与赫三思孑她们为什么会吵架吗？”倧姮低声说道。
　　路溪也不勉强：“如果你想说的话。”
　　“因为，我想活着。”倧姮说。
　　“当然，你可以选择活着。”
　　“不，你不懂。”倧姮挣脱了路溪的怀抱，内心也在挣扎。
　　路溪站在原地，等着倧姮决定说与不说。
　　倧姮缓缓说道：“那时候，不落子与赫三思孑打算献世，我退缩了。我的出生难道是为了死去吗？于是我什么都没做。”
　　“这块大陆，是我们三个共同长大的地方，她们去创造了世界，世界却不包括这里。”
　　“于是我想，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享受着你们的牺牲带来的生机。”
　　路溪听明白了，她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倧姮生气地说，“我知道我是个胆小鬼，你尽情取笑我吧。”
　　“不是哦，我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倧姮不相信：“真的吗？”
　　“活着是每个人的权利。她们想要牺牲是她们的自由，却不能强求你做同样的事情。”
　　“可是，她们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倧姮有些迟疑。
　　“真神们的牺牲创造了外面山高水长、斗转星移的世界，我很感谢她们。但是牺牲之后呢，是谁在享受这个世界带来的好处呢？那些既得利益者忘却了真神，坦然自若地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甚至抹去了真神们的痕迹。这样的牺牲，有意义吗？”
　　倧姮却说：“即便重来一次，她们一定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路溪笑：“也许你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相信它是真神们宁愿献祭自己也要去创造的世界。”
　　“我应该怎么做？”活了上千万年的倧姮有些迷茫。
　　“去人间走一走吧，看看我和你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看看外面鲜活的世界，那才是真正的活。你躲在这片虚无之地，在黑暗中暗自神伤，为无法挽回的事情耿耿于怀，不叫活着。”
　　“可是......”倧姮还是有些不放心。
　　路溪循循善诱：“没关系的，你这么强大，外面没有任何可以伤害你的东西。”
　　“你也很强大，但是你却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倧姮想起了路溪说的故事。
　　“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伤害，才一步步成长成现在的模样，才能更有底气地在外面的世界里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我不可以一起吗？”倧姮问。
　　路溪笑：“我要做的事，只是我的事。如果我带上你，只是单纯地利用你而已。”
　　倧姮好像听懂了，又像没有听懂，只是点着头：“你可以利用我。”
　　“也许可以，但不是现在。”
　　倧姮若有所思。
　　“和我一起离开，去看看你的好友不落子和赫三思孑创造的世界吧。”
　　“我好歹是三代真神，我会自己离开的。”
　　路溪也不勉强，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那么，再见了倧姮。希望再见时，你会找到自己的方向。”

　　路溪本以为自己会落下很久，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还没从这反应过来，那人幻化成了一条巨龙，带着路溪一路腾飞。
　　路溪坐在它的背上，抱紧它的脖子，以防止被摔下去。
　　终于，眼前有了亮光。
　　光将路溪的眼睛刺得生疼，等她缓过来，只有一人穿着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我是慕厌荀子。”
　　慕厌荀子，四大神兽之一的龙族，与凤凰虚空那海和麒麟瞬息那海都是赫三思孑创造出来的。
　　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已经数万年不入世，只在朔海待着。
　　在路溪的印象中，即便是少年模样，多少也会沾染上凡尘的气息。
　　但眼前之人，纯粹洁净，就像夏夜的萤光，美丽又不灼人。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继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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