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度之恋，始于吸血入唇之前

　　“童话女角系列，编号13，雪中赤诚，原型是《北地童话》第八版中《矿洞姑娘》的插图。”
　　荣奏莺头顶皓月当空，对着清蝶说出一段难懂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
　　“我和萝丝·埃尔克斯（Rose Elkes），服装品牌Dancer X的创立者有所交集，她现在也是事务所FIR的舞蹈教练，就坐在里面第五桌，座位号24。埃尔克斯曾邀请我为她的最新系列设计一款可爱风格的礼服，我便顺着她的意思在那本妇孺皆知的童话集里找到了灵感，那件成品如今就穿在你的身上。”
　　原来，清蝶礼服其实也同绘月的一样，出自这位新锐服装设计师的手笔。
　　“那也只是正巧买了一件你设计的礼服而已，和命运又有什么关系？”
　　奏莺所指出的巧合确实有让清蝶吃一惊，但还不至于动摇她的观点。
　　“你应该也读过那本童话书吧，还记得《矿洞姑娘》的剧情吗？”
　　“当然，出身苦寒，以至于在父母工作的矿洞中度过童年的少女，终于随着攒够本钱的双亲来到城市，在一所还算可以的学校开始了学生生涯。”
　　顺着奏莺的意思，清蝶回忆起儿时看过的童话。
　　“少女生来嫉恶如仇，又有一身怪气，在门阀林立，恶霸横行的校园中，她坚持帮扶弱小，维持正义，惹到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终于在九年级的一个雪夜，看她不爽的人勾结在一起，制定了一个彻底抹掉这个眼中钉的计划。趁着她独自走夜路回家途径小巷，成群的人从前后窜出，殴打她，咒骂她，直到少女浑身剧痛流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看到少女已经奄奄一息后，恶霸们散去了，放任北地冬天凛冽的寒风来做杀死她的最后凶手。在少女弥留之际，一位法力高强的游人术师发现了她。那时天已经开始下雪，落雪盖在了并没有任何罪责的少女身上，夺取着她所剩无多的体温。术师将少女抱在怀中，遗憾地发现这生命的离去已成必然。他选择用自己得意的幻术为濒死的少女做微不足道的临终关怀，在那个幻梦之中，少女有着最好的家境，身穿着纯白色的裙装，就连鞋子也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突然之间，周围的雪花都发出光芒，术师怀中少女的伤口不知为何开始愈合，她几乎起死回生了。”
　　“是啊，没人想到术师其实是名家子弟，他得知真相后惩戒了嚣张跋扈的恶霸们，最后少女和术师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故事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不错，但童话就是这样。”
　　童话故事的结局由奏莺接话道出。
　　“你到底想传达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故事的寓意很符合现在的情况吗？出身平凡而法术较弱的少女，名门望族又法力高强的术师。如此明显的代指还要我接着解释吗？”
　　“有什么意义？这只是一则童话而已。”
　　“对，只是一则童话没错，但我还有砝码可加。在设计这件衣服之初，你可还没有与阿月相遇，阿月她也完全不知道货架上存在这样的一件我设计的盛装。但看呐，我最满意的杰作之一，她与你，一个几天前还完全是陌生人的女孩是那样的相配，难道你要无情地将如此多的环节都称之为巧合吗？”
　　奏莺不断地使用着反问句式，像是想要靠语气的威压逼着清蝶接受自己的观点。
　　“不是巧合还能是什么？”
　　“这是命运！在命运的导引下才有了这些剧本一样的发展！”
　　不知为何，奏莺似乎对命运这个词格外执着。这让清蝶越来越觉得恼火。
　　“那又如何？只要学姐说一句话，我的初恋不是照样会黯然收场？”
　　“相信我，她绝不会拒绝你的，绝不会。”
　　“所以你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她有在为你画画。”
　　“呃，什么？”
　　“你的脸出现在了阿月的画纸上。知道吗，阿月从来不会无端地做这种她口中不必要的绘画，而你是那个例外，包括认识没几天就能约她出门这种事情，我也是闻所未闻。我也想不通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生是怎么就吸引了她的注意，但你无疑比任何人都要更深入她的心灵。清蝶同学，我只能用她的命运之人来形容你。”
　　从奏莺的角度来看，清蝶和绘月的亲密关系没法解释。但作为当事人的清蝶很清楚，绘月只是履行着学生会长的职责，她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维持一位学妹的正常生活，而这个学妹的名字并不一定要是清蝶，把自己的位置换成赤崎优佳或者段凛翠之类的人，得到的大概也会是一样的对待。
　　清蝶不信命，不信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注定，但此时却又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去相信奏莺的说辞。矛盾之下，有什么将要爆发。
　　“这个世上是不存在什么命运的！”
　　她话语震声，坚定而暗藏动摇。如果当真有那么神奇的命运红线，她怎会是以那副窘迫的模样与绘月相遇？倘若命数当真存在并垂青于她，她又何必孤身一人度过那八年？她怎会甘心做命运手中的娃娃仍其摆布？
　　“有的！肯定是有的！”
　　奏莺的话语突然变得格外猛烈，她不知道自己对命运的强调，是在清蝶的逆鳞上起舞。
　　“不是命运的话，你怎么解释这些？怎么解释我心血来潮装作记错日期提前回家就看到了一生难遇的二重之虹？怎么解释我只是偶然走进一家酒吧就收获了三个值得依靠的伙伴？怎么解释我在三年前与小珺邂逅而三年后一样在开学季，我的妹妹也与你邂逅，还都是一样的学生会长和新入生组合？怎么解释那一天四岁的阿月能够引发奇迹将我挽救？怎么解释这种种的，到现在为止发生的这一切？我们诞生至今所经历的一切皆是注定的一环，在冥冥之中，我们每个人早已有了自己的位置，而你的位置就在那孩子的……”
　　“吵死了！”
　　“欸？！”
　　清蝶大喝一声，打断了奏莺那刹不住车的喋喋不休。
　　“听好了！对于你说的这些，我能给出的解释只有一个，我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我们至今为止所拥有的一切从来都是来自于我们自己双手的努力！别用那套万物天定的烦人说辞侮辱人了。难道学姐没有付出任何的努力就成为了全才吗？难道我只是成天看闲书不备考也能成为特招生吗？难道珺学姐从来没有在练琴和创作的时候纠结过吗？难道你的感情和事业是从天上掉下来落到手里的吗？或许是世上存在着诸多的偶然——没有哪种法术能够逆转时间的流动，我们所生活的每一个当下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唯一的，都是偶然。难道你一定要把每一片落叶的姿态都算作命运的一部分？那样有意义吗？！在如此多的偶然之下，真正决定了我们今天的面貌的，是我们面对它们时所做出的抉择和努力啊！你不惜用命运这种失礼的说辞，将包括你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努力都贬低为命中注定的结果，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甘愿做不存在之物的奴隶到底何利可图？你是在逃避什么吗？你莫不是想将自己曾经后悔的某个抉择，自己曾经没有去做的那些努力，就这样简单地归咎于命运，以谋求宽慰吧？！”
　　“轰——”
　　清蝶话音落下后响起的惊雷，仿佛也成为了这段话语的一部分。一度明朗的夜空，现在黑云压境，一场天气室没有预测到的阵雨将至，明亮月光已无处可寻。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连环的质问唤醒了一些本应不会再提及的东西。奏莺突然感到了异样与违和，她感到，有什么类似眼睛的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的心。
　　“你嫉妒着这位少女。”
　　“什……？！”
　　十九岁的荣奏莺听到了不属于那位白发少女的声音，惊恐地抬头望去，结果居然看到，在清蝶的身旁有一位七岁的女孩子站在那里。这女孩对荣家大小姐而言是那样的熟悉，却又那样的陌生。她身上满是伤口和淤青，脸上沾染着血、泥土和杂草叶，明明天还没有开始下雨，她却已经浑身被浸湿。女孩用那对深蓝的眼瞳凝望着奏莺，破裂的嘴唇抽动，将要说出那密语之名。
　　“至诚……其一，状如羡嫉。”
　　奏莺被幻象一般的，七岁时的自己窥视了心的形态。
　　“你是？！等等，你说这个人在……嫉妒着……我？”
　　在清蝶还在纠结，是该先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表示惊讶，还是对女孩说出的话语表示疑惑时，一串故事场景涌入了她的脑海，其中有些，是她心上人的姐姐尚未讲述的。

　　1705年8月31日夜，是暑假的最后之夜，名为天荣高校的学府已经落成剪彩，将要迎来它的第一批学生，而十五岁的荣家大小姐也被包括在内。
　　“加油啊姐，这是最后一题了。”
　　书房里，荣奏莺正在与名为假期作业的大敌做死线决斗。而在假期伊始早已解决了这种负担的荣绘月则在一旁悠闲地阅读着小说，时不时提供必要的帮助。
　　“额啊啊啊！这什么学校，为什么升学了还查暑假作业啊！为什么我一定要去臭老头办的这所学校念书不可呢，除了那里，咱们家边上最近的高校居然要一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开什么玩笑啊！”
　　“才一个小时的话，早点起床不就能解决吗？”
　　“我又不是阿月你这样的早起族人！”
　　“那就住宿呗，寝室到教室只要五分钟。”
　　“开什么玩笑，一个星期只能见阿月一面的话，我会疯掉的！”
　　“那你不就只能去荣高了嘛？”
　　“也是吼……”
　　“别纠结已经改不了的学校了，只要解决这题就可以睡觉了，多想想这个。”
　　“是哪个混蛋发明的作业啊！有机会见到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揍他！”
　　“是大央联西亚平省的若波特·赫尔，他早在一百年前死了，姐你揍不到他的，死心吧。”
　　“可恶啊居然死那么早，等等，阿月你为什么这都知道啊？！”
　　“倒是把注意放在题目上啊。只要想起来除了不稳法术环境以外的，僭界魔现界的另外两个条件你就解放了啊！”
　　“想不起来，只能翻书了。”
　　“行，《法术现象概论》的325页第二节，快去翻吧。哈啊——”
　　绘月打着哈欠，夜已深，早过了她平日里就寝的时间，姐姐上学以来的总共八个暑假的最后一天，姐妹俩都会像这样度过，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个体对某一特定概念的强烈情感，以及甘愿放弃人类身份的自毁倾向……好了，做完了……做完咯！”
　　奏莺翻动厚厚的参考书，完成了最后一道作业题目，前两个月刚从初校毕业的她，终于在妹妹的援助下从苦海中解脱。
　　“洗澡洗澡……哦！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洗澡了吧，阿月快一起脱光光，姐姐帮你搓背好不好！”
　　这位姐姐放下了笔后，飞扑向了正在看书的妹妹。
　　“碧翠之友！”
　　结果被利落地捆在了半空。
　　“姐你今年几岁？”
　　“十五……”
　　“那就稍微有点高校生的样子好不好。”
　　“可阿月你也一点初校生的样子都没有啊……啊哈哈哈哈哈饶了我饶了我！”
　　面对姐姐那仿佛在说自己老的顶嘴，十二岁的绘月抽出了两束盆栽的嫩枝，瞄准奏莺的胳肢窝和脚底发动挠痒痒攻势。
　　“贫嘴不好哦，要是碰上坏脾气的人，可不会光挠你两下痒痒。”
　　在自认为惩戒已经差不多足够后，绘月将奏莺稳稳地放在了地上，让植物归于原样。
　　“明天开始我们就不在一起上学了，可不会再有学生会的人来为姐你的意气用事擦屁股了，不把一些毛病改掉的话，你这四年可不会好过。”
　　绘月合上了手头厚重的书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时将要升上初校六年级的她已经颇为沉稳，奏莺的贫嘴并不是空穴来风。
　　“阿月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然呢，还有什么比一个脑子缺根筋的姐姐更让人担心？”
　　“嘿嘿……有阿月这样的妹妹，我好幸福哦……”
　　奏莺的双臂轻柔地环在绘月的脖颈两边，碧翠之友没有发动，说明这并不是什么反常出格的事情。
　　“唉，都几岁了……难道你结婚前夜也要先抱抱妹妹再去抱爱人？”
　　“谁知道呢……”
　　有那么一瞬间，奏莺脑中出现了“那我以后就跟阿月结婚”这样的回答，如果这只是玩笑话，那么就算说出去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最多再被藤蔓勒住一会儿，但，那时的荣奏莺却在认真思考后收住了这句话。
　　这是何意呢。
　　“松开啦，不是要洗澡吗？”
　　“啊，嗯……阿月你要先洗？”
　　“啊啊~提出来要一起洗的不是你吗？”
　　“欸？”
　　奏莺本以为没有希望的任性请求，并没有被绘月拒绝。话说回来，姐妹共浴本就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
　　“姐你动啊，水要凉掉了。”
　　浴室里水汽笼罩，绘月已经是光光的，双手向后正在扎头发，奏莺不止为何突然停下了脱衣的动作。姐妹俩面面相觑，隔着如纱的雾，奏莺隐约看到，妹妹现在的身体已经堪称曼妙。十二岁正是少女青春的始动，绘月却已经到了所谓“身材”讨论的门槛，以同龄人标准而言高挑匀称的体态，加上有所起色的前胸，在淡淡的水雾中像是穿着有些恶趣味的，纯色透明的薄纱。少女亭亭玉立，已然不是稚嫩的小孩。
　　“哦！抱歉抱歉，赶作业太累了有点神游。”
　　这位盯着妹妹赤身发呆的姐姐立马褪去了身上还挂着的布料，扎起头发，向着浴盆走去。
　　“我好像想起来了，我们好几年没有一起洗澡，不就是因为那时浴盆容不下我们两个人了吗？”
　　荣家姐妹先后下水，只考虑了一人躯体的浴盆显得相当局促。在绘月尚幼时，这木盆还能基本容下两人，但现在她们已经各自长大，这个盆子已经支持不了在小范围身体接触前提下的二人共浴了。
　　“啊，好像是哦……叫刘姨他们去搞个新的浴盆来吧？这个盆子的年纪说不定比我们都大呢哈哈。呃，这到底要怎么洗……”
　　“这样？”
　　没有任何抵触和犹豫，绘月就那样子仰坐在了奏莺的身上，和亲生姐妹这样肌肤贴合，照理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月？！”
　　可奏莺的头面耳根都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绘月的肩胛正巧擦过她作为女性的成对标志的前方某部，作为十五岁的少女，那一方面的感知相当敏感。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样支支吾吾干嘛？明明之前那样兴冲冲的，倒是快点把说好的擦背端上来啊。”
　　“收到！”
　　虽说有些插曲，但共浴总体还算顺利愉快，清香气味的洗浴剂笼罩在小小的空间里，洗去了所有身体与精神上疲劳。
　　“奉承与敬仰也被甩在风雨中~”
　　奏莺清洗着自己的肌肤死角，口中轻哼着临时想的歌曲调调。
　　“我先出去咯？”
　　因为有姐姐的帮助与关照，绘月已经先一步擦干了身体，穿好了睡袍。
　　“哦，去睡吧！”
　　绘月推开浴室的门，出去了。奏莺也很快完工，洗净擦干后准备回到房间里去。当她途径中庭廊道的时候，却发现绘月于此驻足，望着月光下的后院。
　　“阿月？不去睡觉在看什么呢？”
　　“哦，姐。”
　　奏莺走到妹妹的身边，发现那璞玉般的眼瞳正紧盯着草地上一块遍布苔藓的圆形石头，就是八年前被完成天觉的绘月顶开的那个家伙。不远处，新建的围墙严丝合缝，能够塞纸出去的空隙已经无处可寻。那一天之后，其他的“围墙遗体”姑且被清理干净，唯独这一块，因为运输困难就干脆保留在这里。它就像是岁月留下的巨大标记，每每将视线集中在上面，那个变节的日子仿佛就在不久前。
　　“啊，真让人讨厌啊，那一天之前的我，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阿月你身上……”
　　“其实姐你搞的那些破坏也没有真的怎么影响到我哦，倒不如说，你后来做那些傻瓜事情要靠我来救的时候才更让人费神。”
　　“阿月果然你还是四岁的时候最可爱啊，怎么就学了这种说话方式……”
　　“院子里可是有苍耳的，希望你别忘了。”
　　“饶命！”
　　绘月一边对嘴贫的姐姐做着表面上的威胁，一边发动着赐能，驱使着廊道边缘的绿草生长一把二人宽的长椅。
　　“晚风挺舒服的，坐坐？”
　　“哦。”
　　这是绘月主动发起姐妹谈心的标志动作，一般当奏莺在学校惹事，她准备进行妹之说教的时候，就会发起姐妹谈心。现在奏莺将要升学，理所当然该有这么一个环节。
　　新生的嫩草很干净，并不会沾染到姐妹俩的睡衣。晚风携来夏末蝉鸣悠悠，各样的生命在院中活跃。
　　“时间真是快啊，姐姐居然也能做高校生了。”
　　“年龄到了总是能做的嘛。”
　　“姐，就算你那么讨厌老爹，你还是她的女儿哦，你对自己在天荣高校里的身份有概念吗？”
　　“校园之父的女儿……吗？”
　　“是啊，你不觉得自己是大小姐，但其他人的眼里，你就是荣奏莺，你就是天荣烟酒会的千金，会有很多你不希望遇到的事情出现，老实说，这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阿月你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姑且还算是你的姐姐，放心吧！”
　　“你真好意思啊……”
　　不知何时起，阐述客观姐妹关系的话语也成了一种厚脸皮的表现。
　　“姐你要记住哦，这四年里，要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抓住每一个让自己心跳不已的线头与瞬间，找到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位置，然后，老实待在那里，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欸？”
　　奏莺的余光瞄到绘月松散睡衣暴露出的隐约可见的前胸，一些东西正在微微晃动着。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只蚊子在你胸口附近转。”
　　“是吗？！”
　　绘月第一时间收紧了衣裳，掩住了那些不妙的部分。奏莺不大明白，为什么今天她会格外地关注妹妹躯体的形态。
　　“放心吧阿月，我总有一天，能够收获如你所愿的幸福的，肯定会有有一个优秀体贴的恋人，有足够为之骄傲的事业。我在阿月你身边学习了那么久，已经基本能通过察言观色和赐能的配合看透一个人所有的小心思了哟！怎么样？我还是有在进步的吧？”
　　“如果你没有说大话，那我还真是可以放心了。我说姐，你的歌声很好听，如果你能收获恋爱的话，我想你的歌声十有八九会是突破口。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建议，但，人的长处就是要拿来发扬的，我希望你能牢记。”
　　“嗯嗯！知道了，扬长避短嘛！不过，恋爱啊……”
　　听到了那个令人心跳加快的词语，奏莺的脑子映出了一张脸，但或许她现在用眼睛也能看见。
　　“时候不早了，嗯啊——该去睡了，别在开学典礼上迟到哦……如果你不想看到老爹的话迟到也行吧。”
　　绘月示意奏莺起身，将翠色的长椅收起后，打着哈欠走向楼梯。
　　“那个，阿月！”
　　奏莺向着空气中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叫住了绘月。
　　“还有什么事？”
　　“那个，我就是那个……”
　　“嗯？”
　　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宛如灵光一闪般无影无踪，只剩下支支吾吾的姐姐，在廊道黯淡的照明下扮着口吃。
　　“我总有一天，那个……会成为一个能让阿月你为之骄傲的姐姐的！”
　　她或许应该有别的话想说的，但她自己想不起来了。
　　“好，很有决心！啊——但姐你现在也已经足够令我感到骄傲了哦。”
　　“是吗？可我感觉自己完全不够格啊。”
　　“首先就不能看低自己哦，快去睡吧，我快困死了。”
　　“那个，能一起睡吗？”
　　“我的床，躯体书法家禁止入境。”
　　“那就打个地铺嘛！”
　　“呼吸声演奏家也禁止入境。”
　　幼时的绘月被奏莺的狂野睡姿与鼻息留下过深刻阴影。出于自己睡眠质量的考量，绘月驳回了这提案。
　　“阿月好无情，姐姐好伤心呜呜……”
　　奏莺知道，自己如果死缠烂打的话，大概率还是能硬挤进妹妹的房间，甚至床铺上。但她已经做出了郑重的发言，在她自己看来，一个令妹妹骄傲的姐姐，至少不应该影响到正在长身体的妹妹的睡眠。
　　那一夜，荣奏莺将自己钉死在了姐姐这个位置上，亲手断绝了一切其他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吗？！”
　　从他人的回忆故事中回过神来的清蝶，她眼前的这位无比成功的姐姐，大概是已经完成了和妹妹的约定，可她现在，却是一副崩溃边缘的神情。
　　一切看似复杂，但实际又简单。如果把自己代入到那一天被拯救的荣奏莺之中，绝对会无可救药地恋上那个奇迹的孩子。孩子的身份与姐妹关系的局限，让这份情在八年之后才萌动起来，无论这苗头是多么微小短暂，但它确实存在，而且，相当的深沉厚重。
　　那位不知何处来的七岁女孩现在已经消失不见，荣奏莺低着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地窥视起了自己的心。
　　“至诚……原来我正在，嫉妒着你吗？哈哈，哈哈哈，原来那一天我对阿月的感觉，真的是恋爱啊……”
　　奏莺仿佛看到旧日重现，失修的砖墙轰然向她倾倒而来，她伸出手去抵挡，才发现面除了一位白发女孩外别无他物。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初恋早在岁月中悄然落幕。那本可以灼热而又刻骨铭心的恋情，就那样被无声地闷杀，它的遗骸化作了无比坚固，但又不可能再更进一步的，名为姐妹的纽带。现在的她之所以热衷于命运的说辞，不过是心底里不想承认，她初恋的失败归根结底源自于她自己的苟且，而非生而为姐妹的所谓命数。
　　荣奏莺质问着时光中的自己，如果在那个夜晚更加贪婪些会不会有机会；如果趁着气氛适当而直接跨越雷池结局会是如何；如果更早地攒到一笔钱，在某个精心策划的深夜直接带着妹妹远走海外改名换姓，会不会可行。可正如清蝶所说的一样，时间无从倒流，当下就是唯一的真实，“如果”，从来都是只存在于话语的一种修饰。荣奏莺早已经将自己放逐出了这个局中，除了尽全力帮助眼前的少女外，其他的东西对她已然是遥不可及。
　　从来不是由于虚无缥缈的命运，只是她放开了手而已，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冰冷。
　　“我很恶心吧？居然曾经对亲妹妹有着那样的想法……”
　　奏莺看到清蝶缓缓摇着头，正叹息着。
　　“不，换谁在那个位置，都会爱上她的……我只是觉得，稍微有点令人惋惜。”
　　“哈哈哈——喝——你这人，倒也有意思。你对阿月喜欢得不得了吧？为什么能这么说话……”
　　“只是感慨，一段故事没有抵达它最完满结局，而已……要开始下雨了，该回里面了。”
　　长篇动情的发言消耗巨大，清蝶转身走向正门的途中，拿起了杯子准备补充一点血，可此时一道闪电破空，让她手指一软，盛装猩红的容器，“铛”的一声落下。尽管及时做出了补救将其拾起，还是有一小滩怪异的深色液体留在了地面上。
　　“那是？”
　　“是特效药……我身上有些毛病，有的时候身体会突然没有力气。”
　　“是吗……你的生活也不轻松啊……”
　　清蝶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她现在心率骤升，额前冒汗。好在，夜色之中看不清那滩东西的真容，奏莺也就没有多做怀疑和追问。
　　“感觉这会影响到那方面的幸福啊，阿月得不到满足的话，我可是会难过的。别看我这样，我对妹媳的质量还是很有要求的。”
　　“要是被学姐知道你对着她的学妹开黄腔，你就等着被吊在房顶上挠脚底吧。”
　　“你明明秒懂！怎么还好意思说我？而且我的担忧是完全合理的哦！小珺就是那样啊，每次都兴冲冲地说要搞，说要占据主导，最后还不是因为体能太差去了下面。”
　　“你也真好意思提珺学姐呢，今天不是你和她的日子吗？在这里和别的女人幽会，还谈论另一个女人，你不觉得这很不当人吗？赶紧回去，她会伤心的。”
　　“嗯，我会的……”
　　如洁净白雪的女孩离开了空地，消失在酒店正门的拐角。
　　早已摒弃固执，变得的圆滑女人伫立在原地，她在等着最后的告别。
　　雷鸣电闪如战鼓，先是打在额头上的第一滴，随后便是成百上千的豆大雨珠倾泻而下。已经长大成人的荣奏莺感受着，仿佛十二年前的细小雨丝也随她一同成长。雨水将地上的血液冲刷，血腥的气味弥漫到空气中，奏莺却将这铁锈气味当做了往日幻象的一部分。
　　她完成了约定，她收获了幸福，她得到了惩戒，她已不必再感到愧悔，阻碍她的千丝万缕的瓜葛，已经被焚为新的养料。
　　“好热，好热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
　　雨落肌肤冰凉，耳闻雷声隆隆。
　　蓦然回首往昔，所求遥不可及。
　　歇斯底里的破音叫喊只有空气可以听到，炽热奔流的百感之泪只有阵雨可以感知，未曾破土的禁断花苞只有大地予以慰藉。
　　“该毕业了，彻彻底底，该毕业了……”
　　释然的感觉，为她带来约定中的幸福。在轻吻了手上的戒指后，宴会主人终于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了属于她的会场之中。
　　“我回来了。”
　　“帮一个学妹打气而已，怎么能花这么久……你怎么淋到雨了？！脸上肿起来那块又是怎么回事？！”
　　那灰发的婚约者正因主持会场而忙得不可开交，在看到了狼狈模样的恋人后，惊得直接握住了自己的辫子。
　　“只是，一个顽童受到了应得的惩戒……罢了。我去擦干，然后换身衣服，小珺你，再上去念个抽奖互动，我就来接班。”
　　“你这个样子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好歹也做两年学生会长，这种场面不算什么……唔？！”
　　“嗯~不行啊，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重大日子~”
　　少有的，没等乐珺主动去索吻，奏莺就用双唇覆上恋人的小嘴。
　　“怎么突然这么主动……犯了啥事？从实招来。”
　　“瞒不住呢……我说小珺，抱歉，我骗了你，还有我自己，其实，你不是我的初恋。”
　　微妙的沉默播在乐珺的面庞上蔓延。
　　“……到了新家的床上，再慢慢跟我说，快去擦干！”
　　灰发的少女扔给了恋人一块干毛巾，随后就又一次走向了台前。
　　荣奏莺下定了新的决心，她会用一生的爱恋，来弥补那个不自知的谎言。紧握住已经选择的幸福，也是对约定的一种兑现。

　　正历1706年9月13日，下午放学后，天荣高校行政楼天台。
　　前学生会长荣奏莺，那个臭名昭著的R背靠着扫帚间的墙，用她的手中的乐器为自己的歌喉做着伴奏，升降梯发出动静，她的忠实听众将要来到。
　　一年前，奏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推上了学生会长的位置——因为她是荣家的大小姐。对管理他人完全没兴趣的少女本来只是想着犯几个低级错误后引咎辞职的。
　　“抱歉抱歉，我不小心就……”
　　“没事没事，会长大人您不必道歉，我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新上任的奏莺在学生会室里失手摔破了一个杯子，某位贵为千金的学生会成员立刻拿着扫帚簸箕凑了过来，清理起了地上的碎玻璃，她特意夸张地俯下身子，像是朝着主人展示肚皮的小狗。妹妹绘月教过她，这种俯身是想要表示服从与奉承的表现。
　　“至诚……”
　　可奏莺通过赐能看到的，此人的心中所想，却是轻蔑与谩骂，好像在说，“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这种白痴也能做学生会长吗？”
　　再看看她的脸，外观上毫无异样的标准微笑，现在是那样渗人。
　　恶劣无剩，表里不一。奏莺对人心产生了兴趣，除了唱歌和装饰打扮美少女以外，她找到了另一件自己热衷的事情——观察心口相悖的人们，让心怀鬼胎者出洋相，或者让有所压抑者吐露真心。
　　当权的时间里，奏莺进行了一次长久的，有关人心的试验。千万规则被她以心情好坏为由篡改，但唯独有一条校规只字未动，而如果她是彻头彻尾的暴君，这一条目理应首当其冲。
　　第一条第八节：紧急弹劾权的相关说明。对于众人所公认的恶劣高人员层，广大学生具有推选代表并发起公投弹劾之权利。
　　可惜，一整年过去，都没有哪个人有胆量站出来，纵使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暗骂臭名昭著的R，在路上偶遇学生会长时，他们也仍会扬起嘴角，和善地说一句“贵安”。明明只要随便来一个人，走到奏莺的面前说，“让我做学生会长吧”，她就会主动退位，但，她就是在那个位置上坐满了整整一年。她对人心，感到失望，同时，想要改变这种现状的思想苗头也开始出现。
　　而在十天前，在态度与老生半斤八两的新生堆之中，出现了一个女孩。
　　她灰色的发丝或许像是阴沉的天空，但她的性子却如光一般直截了当。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臭名昭著的R？”
　　奏莺惯例地在天台练歌练琴，未曾注意自己已被追踪，不速之客从升降梯中走出，伸出一只手，指着恶名昭彰的学生会长，直说出了那个被公认为禁忌的名讳。
　　“嗯？是哦。”
　　“怎么不生气……那请回答我，为什么歌声这么动听的人，会做出那些事情？”
　　隔着薄薄的镜片，那灰黑色的眼睛宛如将要复燃的余烬。
　　“你想知道我的动机？”
　　“对，然后我会从正面，极具诗意地将你赶下台。”
　　“嗯哼……啊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虽然没有你们那样家大业大，但我们设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没……没什么，只是终于能解脱了，开心一下，给。”
　　奏莺取下了肩上的会长袖标，交到了这位少女手中。
　　“欸？！”
　　“从今天起你就是荣高的学生会长了，好，话题终止。留在这里还是去找人炫耀，都随你便吧。”
　　“你就这样把宝座交给我了？”
　　“嗯？嗯。你不想要的话找个想要的来也行，随你的便。”
　　“才不会给别人！嗯……呃……可恶！阿痛！”
　　灰发的少女立刻试着将袖标戴在上臂，但可惜，在温室中长大的她对于别针的使用尚不熟练，摆弄了半天不仅没戴上，反而扎伤了自己的手指尖。
　　“唉，真是大小姐啊……我来帮你吧……嗯，好了~”
　　再也看不下去的奏莺走上前去，为她固定好了这象征权力的布片。
　　“谢谢……”
　　“举手之劳啦。所以你不怕我？外面的传言已经到了我会逼人砍下自己的手指这种程度了哦。”
　　“那么夸张的说法一听就是假的啦！而且，妈妈说过，歌声动听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哈哈，妈妈的教诲吗……好吧好吧，你不嫌烦的话，我可以跟你说说哦，这一年里，我到底想要干嘛……”
　　“等一下，你能先唱首歌给我听吗？”
　　“随你的便咯。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新任会长。”
　　“设乐珺，设计的设，音乐的乐，王字旁的珺，城区里那座最大的图书馆，就是我家的哟。”
　　“这样啊，那我就叫你小珺了，请多指教，要听什么歌，说吧。”
　　“你想唱什么都行啦，我倒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歌。”
　　“这样啊，那我可就随意发挥了。我自己的歌，想听吗？”
　　那之后的每一天，新任的学生会长都会在放学后来到天台，听几首翻唱或原创的歌曲，两人的距离一天天拉进，不论是字面意思，还是深层含义上。乐珺并不是完美的人，身为深闺大小姐，她就连回形针的使用都不利索。可她是一个心口始终如一的人，完全没有猜忌与城府，想到什么都会直言不讳。
　　“所以说，你就是想要看到有学生遵从心中愤怒的本意来推翻你，才做了一年的大恶人吗？”
　　“听上去冠冕堂皇吧？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想要看到人们说出自己的真意，哪怕只是一瞬也好。不说我的恶趣味了，下一首，你想听什么？呃，没有两只手的话可就只能听清唱了哦。”
　　生来追求绮丽诗意的女孩，第一次地握住了这位歌者的手。奏莺第一次发现，两人的手指都一般纤细，而又粗糙。
　　“这些老茧……你弹钢琴吗？”
　　“嗯……姑且是个键盘乐器大师。”
　　“那不是超厉害的吗？我听说有人五十多岁了还是没有考到这个称号。”
　　“哼哼，多谢夸奖！我说，能让我和你一起吗？一起让大家说出真意，我们可以组乐团什么的。”
　　“当然啦！有大师加盟可真是三生有幸！”
　　“嗯，那么就从我自己开始吧，嗯~”
　　不仅仅是弹奏乐器的手，奏莺歌唱出声的口唇也被湿热的东西封住。
　　“唔？！”
　　如奏莺所愿，那女孩亮出的自己的真意，这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自然，互为初恋的二人情投意合，堪称天造地设。
　　“喝啊——这就是我的真意哦，我已经爱上你这个家伙了。”
　　“我想我也……一样？去音乐教室吗？我想听听你的钢琴。”
　　“嗯！等等，你的眼角……怎么哭了？”
　　“有吗？可能是风沙进去了吧？哈哈，最近环境质量越来越糟了嘛！”
　　荣奏莺在坠入爱河的那一瞬间流出的眼泪，到底是异物入眼引起了泪腺的反应，还是另有他因呢？
　　现在已经没人可以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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