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朵小娇花[民国]

　　“警官，请问严警官在吗？”女孩声音中带着些紧张和希冀。那警员看了她一眼，再看看严非空着的桌子，说：“严警官不在，你有事吗？”

　　女孩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她和母亲在胡同口开了个小食摊，最近经常发现卖出去的食物和钱数对不上。本来一天的营收就不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来报了案。

　　虽然事情不大，但当时当值的警员大多都去抓捕抢钱的嫌犯了，其他手下也安排了工作，严非便亲自过来处理。

　　小食摊虽来来往往人多，但如果每日都有丢钱，那应该是经常在附近出现，母女俩应该有印象才是。

　　询问了她们一番，严非发现其中有几位经常结伴而来的食客比较可疑。严非问了他们每天来的时间，便让她们母女回去，转天继续出摊。

　　转天，严非派人按那时间守在胡同口，果然见那几人过来了。一般顾客都是拿到东西付钱，他们却是先给钱，然后等母女俩给他们准备吃的。

　　他们点的东西不少，人又多，还喜欢和她们搭话，每次一来母女俩就忙得顾不上别的。这时一位食客偷偷绕到摊位后面，把他们刚给的钱又拿了回来，顺便还多拿了些。

　　他们是在附近给人跑腿儿的，赚的不多，这些天他们都是靠这一招吃白食。

　　因为他们常来，每次给钱也积极，还经常会和她们聊上几句，还算熟，所以母女俩不曾怀疑过他们。

　　这几人被严非派来的人抓个正着，让人给母女俩赔了这些天偷的钱，然后把他们带回了警局。按律法是要拘上几日。

　　这两天果然钱数就对了。母女俩心中感激，那女孩心里更是对严非崇拜得很。她不曾见过像他那般又英武又可靠的人，还这么快就帮自己和母亲解决了困境。

　　虽然心知自己身份低微，但左邻右舍从小就夸她长得清秀可人，挣扎了一番，她还是不想这么快放弃，想再争取一下。“那您知道严警官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可以等一等。”

　　“这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位刚当值不久的小警员，他挠挠头，“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我帮你转达。警局人多事杂，你要是没有急事还是先回吧。”

　　女孩咬唇看了眼紧里面那张空着的桌子。来得不巧，人不在也不好继续在这等着，只好把食盒递给小警员，说：“前些日子严警官帮我们抓了小偷，我和母亲心里感激。我们也不会别的，就做了些吃的。麻烦这位警官帮我转交给严警官吧。我姓柳，叫柳莹。”

　　那位小警员有点纠结。他们头儿一般不让收群众送来的东西，可之前宋小姐也来送过几次吃的，他倒是也没说什么。

　　小警员看那女孩恳切的样子，不忍驳人好意，便接了过来，说：“我帮你转交，但以后还是不要送了。抓小偷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那女孩感谢了几句，又看了眼那空着的桌子，只好回去了。小警员把食盒放在了严非旁边的桌子上，先去忙别的了。

　　人刚走，严非就拿着东西从里面出来，走到外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食盒。

　　他下意识就抬头找寻宋语芙的身影，没见着人。再看那食盒，比她之前拿过来的要小些，也陈旧粗糙一些，的确不太像她的东西。

　　这时警局外的宋语芙看到那女孩出来，手里的食盒也没了，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腾出一股怒气。也没心思再考虑那女孩是不是某位警员的亲属，或是谁点了她家的东西过来送饭的。

　　她走进警局，正看到严非正盯着那食盒瞧呢。

　　刚刚因为灵烟的事，她的情绪几度起伏，本就不太稳定，现在看见这食盒，想到自己来之前还小心翼翼地纠结了许久，那女孩却是轻轻松松就把食盒留下了。那之前严非那些义正言辞，岂不是只对自己？

　　宋语芙一瞬间被情绪淹没，她快步走到严非面前，指着那食盒说：“严警官，你不是不让人送吃的来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她却行？”

　　严非见她误会，正想开口解释，又听她说：“你是不是只针对我的？你就是嫌我烦，找借口把我赶走的对不对？”

　　宋语芙平常脾气虽直，却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许是还没有从灵烟的事情上走出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可此时那股失落又涌上心头。

　　以后要把烟烟分走给别人，而自己最近的热情所在，不仅被面前的人泼了冷水，还被区别对待。

　　宋语芙有些控制不住，似是发泄地说：“不来就不来，我才不稀罕呢！”说着跑出了警局。严非目送她出了警局，想着刚刚她微微泛红的眼，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刚宋语芙那么一闹，警局的人都已经安静了下来。严非问了句：“谁收的？”那个小警员赶紧胆战心惊地跑过来，说：“头儿，是我错了，我以为……”

　　严非却没听他解释，只说了句：“送回去。”

　　*

　　宋语芙刚跑出警局不远，就后悔了。她平常直来直往惯了，很少委屈自己。可严警官并不是可以任她随意发泄情绪的人啊……

　　如今把人得罪了，还放了狠话，想去警局帮忙的事是不可能了。要不要回去道个歉啊？

　　……那也太丢人了吧。哎，算了算了。

　　前面有卖炸素丸子的。这丸子刚出锅，炸得外酥里嫩，香气十足。宋语芙抵挡不住这味道的诱惑，过去买了一份。一连尝了几个，心里泛起一阵满足，觉得方才压抑的情绪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

　　灵烟虽下了决心要和顾先生表明心意，但到底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想到要面对他还是有些难为情。

　　她想着自己的手包还在顾先生那里，他和手下的人都很忙，不好劳烦人给她送回来。那不如自己过去拿一趟，然后顺势告诉他……

　　可她一个女孩子直接去男子的住处，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呀？纠结来纠结去，硬生生拖了几天。而顾峥也始终没派人把包给她送回来。

　　虽然里面没有太紧急需要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现金，一个锦袋和自己画的项链图纸，但一直放在顾先生那儿，她心里总是念着。

　　这天灵烟终于下定了决心，叫了辆黄包车去往牧云馆。

　　今天云很多也很厚，在天上连成一片，把阳光遮得结结实实。灵烟看着有些阴沉的天，心想一会儿会不会下雨啊？她没带伞出来呢。

　　*

　　这天是八月十六日，距那一天整整过去了十六年。
　　厅里光线昏暗，顾峥独自坐在沙发里，垂着眼。睫毛覆下遮住眼眸，让人看不清神色。垂在扶手边的手里松松拿着酒杯，整个人沉寂着一动不动。

　　沙发前长几上的水晶洋酒瓶已经快要见底。

　　脑袋涨得厉害，神思却清醒得很。脑内某个地方发出刺耳的鸣响，像是火车进站时，沉重的金属车轮和铁轨摩擦发出的声音。

　　火车的烟囱喷涌出浓厚的烟雾，和灰尘一起萦绕在拥挤纷杂的站台。他紧紧拉着那只手，用瘦小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挤开人流，眼中紧紧盯着那已经开启的车厢门。

　　就在眼前了，只要进了那道门，就能摆脱这地狱，像正常人一样……
　　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拥挤的人流带着各种味道不间断地从身边擦过，仿佛也把空气卷席着带走，让人窒息。

　　他浑身都沁着汗，额头的汗水滴下，流到眼睛里带起一阵刺痛，顾不得管。手心有些粘腻，他又把拉着人的手紧了紧。

　　离车门越来越近，他的手已经随着巨大的希冀而颤抖。忽然身后拉着的那只手把他向后一扯。他回头，只觉浑身被冰水浇淋，镇在原地。

　　那个人竟已经追上来了。他正扯着女孩儿的辫子，眼神阴鸷得可怕。

　　“你小子可以啊。”那人冷笑，脸上的横肉紧绷而扭曲。

　　一道道哨声响起，是列车员在提醒车要关门了。

　　那男人把手里的辫子往后一扯，跨步上前，眼看就要把那瘦弱的身体拽到身前。被他制住的女孩却在此时冲了上来。顾不得头发被拉扯的剧痛，她用全身的力气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把男孩推了上去。

　　车门在男孩面前关闭，车轮已经开始缓缓滚动。他颤抖着身体挤到窗前，看见已经被男人恶狠狠踹到地上的女孩。一双泪眼含着绝望，却也带着笑，正凝着他，染着血丝的唇微启，用气声唤了句“阿征”。

　　“姐——！”

　　嘶哑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他猛地冲向那窗，想要跃下去，却被坐在窗边的几人死死拽住，喊着“危险”。

　　从那之后的十六年，他从未停止过找她。可人就如水滴滴入大海，线索也一一中断。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又查到了点新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回响。

　　此时云彩积厚，变得浓重，天色又暗了些。顾峥依然未动，好似要溺在这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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