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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你是李华
小皇帝不再迷茫,不再彷徨,那么一切都有了方向。
只要他还是他的,那就好。
长大就长大吧,失去就逝去吧。
霍老将军不再是儿时记忆中那个狠厉而温情的老爷子,而是随时要娶自己姓名的敌人。
这就是帝王之心。
小皇帝冷冷笑了一笑:
“老霍啊,你能打仗,这点大家都知道。”
“但就算你把这皇城打下来了,又能怎样?”
“你会治国吗?”
“你能服众吗?”
小皇帝也没有什么底牌,但他故意装作成竹在胸,用一种刻薄的语气嘲讽霍老将军。
此时城门前确实都是一介武夫,纵得了龙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个完善的政权。
永州太守站了出来。
小皇帝甚至都没有看他。
“还有一个问题。”
“这把椅子让谁坐呢?”
霍老将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雨势渐小,小皇帝能看清霍老将军隐有笑意。
小张同学还在雨里狂奔。
城外叛军从南方,从西方、东方而来。
所以他在奔向北城门。
“呼哧呼哧呼哧……”
或许是当宰相之后运动量少了很多,跑起来很费力。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呼吸费力,肺像破了的风箱。
可他依旧在奔跑——
撞破三千重雨帘,来到你的面前。
北门大开,叛军正鱼贯而入。
本来应该守着北门的那些武将、大臣,簇拥着一个人。
小张没有小皇帝那种练出来的铁石心肠。
他当场就嘶吼着大哭出来:
“爹!”
能让如此数量的城中文武倒戈相向,
能不动声息一人破了万年皇城。
自然就是前任宰执张大人。
也就是小张他爹。
小张能从宰相府的地道来到皇城,老张自然也能。
但小张真的没想到老张来了京城
但是没想到的话,他方才又在找什么?
……
“你不是说你好好地就在滁州待着吗?!你来干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叛国啊!!!”
小张泣不成声,老张泰然自若。
“我来京城自然是有要做的事情。你继续保你的陛下,我来反我的朝廷,该干嘛干嘛去。”
老张不耐烦地摆摆手。
小张走到近前,跪了下去。
“爹,为什么啊……”
跟小皇帝一样的问题。
老张宰相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好像在问自己为什么。
片刻后他的眼神就回复了清明
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
与被贬滁州无关,与安康王送到府上的那封信无关。
最开始他觉得天下将乱才故意作闹被贬滁州。
而现在他去而复返——
“不为别的,因为我信。”
“武文斌为了留名史书,何山南为了给老师报仇,李同炎为了掩饰当年的某桩事情。
“他们心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然后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来到京城。”
“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因为我真的相信。
“从陛下在京城消失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相信陛下非是明君,故而请辞地方。
“但是他违背神谕,冒犯神山,任由妖魔作乱。
“妖魔乱世,国将不国,
“人间之人,皆可杀之。”
小张才想起来。
他的父亲不是太学出身,而是圣戒所出身。
他真诚而狂热地信仰着神明,信仰着祂。
……
先前小皇帝问霍老将军,一群武将如何治国。
于是答案就来了。
答案就是执政三十五年的老张宰相,
以及他身周的那些文臣。
有文有武,有士有军。
皇城已破,半数江山都已归降。
只差椅子上的新人。
小张清楚他爸的性格,也就不再泥水里蹉跎。
拍了拍,抖了抖,站起身。
在大雨中抹掉了眼泪。
他知道无法改变他爹的心意,因为老张宰相的座右铭就是: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但很巧,小张座右铭也是这个。
叛军鱼贯而入,方才他带来的守军开始与敌人厮杀。
本来一番清秋洗的北门广场顿时变成了尸山血海,雨滴不停的砸出樱红泡沫。
不停有尸体倒下,有头颅翻滚,却没有人敢接近这两人。
虽然各有立场,互相对立,但他们是实打实的亲父子。
无法劝说,只好让他们爷俩自己打败对方。
“你说陛下罔顾人伦,可天书七卷,未曾说过男人与男人不可以相爱。”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节负阴而抱阳。男为阳,女为音,阴阳相济才得致和合。”
“阴阳可相济,也未必不可以己身补益,阴阴阳阳,阴阳阳阴,双鱼游曳不息,忽西而东,才是万物繁荣之序。”
“自古以来万千史书,汗牛充栋浩如烟海,你可见有男人与男人相爱,可见女人与女人厮守?众生皆是男女相配,雌雄相合。他却违背伦常,这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有鱼儿穿行于山溪,有鱼儿嬉戏于大洋。海鱼不会斥责河鱼离经叛道,河鱼也不会说海鱼不可理喻,因为万物生而不同,各得其所。存在,即是道理,即是合理。”
“神明天启民智,教黎民不必茹毛饮血,不必餐风饮露。人物万年繁衍不息,代代相传,难道天地生人为万物灵长,是让人类与同性相交而断绝种族吗?”
“父亲,你要这么说,那么那些终身守宫,侍奉与祂的信女;那些为情所困,不再婚娶的痴男也都是断绝种族的罪人了?你怎么不去把他们先都杀干净。”
“男男相交,伤风败俗,污秽至极。神明造人,以嘴进食,以肛排泄,从上到下,井然有序****,****,***,他们却乱用自然生成的器官,玷污父精母血的躯体,违背生物天性而为。”
听到这话,小张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爹,你居然知道男男的……那种事情,我都不知道。”
老张被狠狠的噎住了一下。
小张占了便宜,很是得意,继续拆招:
“如若天意不可违,天意不能为,那么人类仍应该去茹毛饮血。我们惧风雨,故建造房屋,我们怕冷寒,故织衣敝体。
“没有熟肉就去生火,没有交流就创造文字。
“如果说火种、文字、衣饰、房屋,都是祂予我们的恩赐,那么事实上祂一直带着我们逆天而行。
“人们建造堤坝,人们修筑道路,人们改造河道,人们建造摩天的高塔大楼。
“生在地上想上天,做了人类想成仙。
“这才是人类,这才是,我们。”
“我们不必臣服于自然,因为万物将为我所用。”
……
“日月不正,四方不定。”
“日升月落,星辰各行其道。”
“夏有洪水,冬有冰霜。是为天地异变。”
“北地寒于南方,海岸湿过沙洋,不过自然之理。”
……
这场争论从宗教,哲学,论到了地理,社会。
一直持续周游了很久,终于陷入胶着。
从城外涌来更多的叛军,从城中赶来更多的支援。
陆续有本来留在城中的文臣跟随老宰相的脚步投了叛军。
不多时镇北大将军何九亲自领兵来援。
本就是叛徒,小将军对这老狐狸没什么好感,虽然是小张的父亲,情势危急,小将军准备立即动手。
小张伸手拦住了他。
“经典中说,无论贵为人皇,还是命如草芥,上神山觐见,皆需自瞎双目。可陛下从山上回来,可曾伤了半根汗毛?陛下他违背了神谕,那么你猜,神明会怎么做?”
小张终于哑然,无话可答。
在这个世界观的设定中,最有问题的就是神明的存在。
神明的经典传颂万年,可有谁能考证真的是神明给予人们文明?原先那道圣光就在那里,是无疑的神迹。可那些冤死的好人,战死的将士,病倒的父母,分别的未亡人终究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果神明真的一直照看着这人间,那么神明未必无情了些,人间未免可悲了些。
神明,是个永远无法被证明的命题。
那么神罚是否存在就无从可知。
小张想了一会,苦涩地开口:“如果陛下与他真的是妖魔,那么神明自会消灭邪恶。你们又代替神明乱舞什么呢?”
“如果神明惩罚的不只他们二人,而是要给整个人间降下灾难呢?你说风霜雨雪是自然之事,但今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无常。”
小将军英勇善战,带着守军把叛军都挡了回去,但一时间无法重新关上城门。
老张只身处在敌营当中,随时可能被杀。
但他与小张的战斗,已经确定胜利:
“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为瑰丽与伟大。一样是神山之上万年不变的神光,一样是我们心中的道德准则。
“你的道德无法审判我。”
小张抬头看天,雨滴在视野中划过一道道模糊的线。他很是无助与无奈。
他在心中默默地把那些天天诵读的经典,在太学拼命学习的典籍都尽数过了一遍——
然后全部忘却。
“那么便是祂错了。”
——
祂错了。
祂错了。
小张收回看向天上的视线。
“我不认为陛下与亲王有任何罪愆,他们不曾伤害别人,却一直遭受着全世界的恶意。”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可君王没有过错,众生又凭什么来杀他们呢?
“他们不应因为莫须有的罪过为苍生殉葬,苍生也不会因为他们的作为受到牵连。”
“如若不然,那就是祂错了。”
……
闻言,老张勃然大怒:“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曾经那个在红袖招里大骂皇帝的学生,也是祂最真诚的信徒。
可他说出了着震古烁今,改天换地的三个字:
“祂错了。”
没有快意,小张又哭了。
他想到了红袖招的酒宴上与自己划拳的武江叶。
他想到了殿试之时陛下的言笑晏晏。
张春生的名字依然还在那座著名的塔上。
凝望着十几年的寒窗岁时。
老张大人七十多岁,小张大人二十多岁。
谁都知道有问题。
但那些来访的宾客,太学的老师,同窗的好友,都羡慕、称道他是宰相的优秀的儿子。
他自己知道,那些挑灯不眠的冬夜,从未有人看望,哪怕是累到昏厥,他的父亲甚至从不曾过问。
小张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据说是难产而死。
他不信,但他不想查。
他只想证明自己,不是老张宰相的儿子,就是他张春生自己。
所以他开始更为变态的虐待自己。
从清晨到半夜,写到手腕抽搐,熬到双眼红肿充血,放弃了一切这个年纪年轻人该有的的需求。
他睡觉不脱衣服,一天只吃一顿饭,一个月不洗澡,成天只是翻阅背诵着那些所有人都不会看,老师也不会考的各地杂政,陈年的律法。
太学的所有人都见过小张蓬头垢面的疯批样。
不为别的,因为他听过那句话。
不是天将降大任,那太童话,太虚无缥缈,
而是“不疯魔,不成活。”
他用尽半生,耗尽青春,得中榜甲。
他的父亲说他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我是狗,那他*你是什么?!”
他是自己亲生的父亲,却比任何陌生人都要陌生。
在自己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他在朝堂上风光无限,不曾怜悯地看过来一眼。
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大言不惭地,摆着父亲、摆着长辈的架子说自己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喊不出来,只能哭出来。
“废物。”
这第二句,骂的是当朝中书令,秋试榜首,史上最年轻的宰相张春生。
为什么,你都不曾了解过我,就可以否定我的一切。
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我不得不活在你的阴影里?
叛军加大兵力,又一次涌入了北城门。小将军这边眼看着守不住了。
小张不再哭泣,站了起来,从某具死尸手里抢过来一把断截的刀。
张春生是个书生,最有力的是他的言语,最可靠的是他的十数年的寒窗苦读。
但你说他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那么他只好拿起刀。
小将军怒吼:“张春生你疯了?赶紧过来!”
张春生的嗓子有点哑:“给我五百人。”
“什么?”
“我说给我五百人。”
城中守军的大部分还在城南随陛下与亲王一起与霍青两军对峙,小将军这边人很少,所以才连连败退。
但小将军依然给他拨了五百人。
“不肖子,你要弑父吗?”
老张感觉到了危机,在一队叛军的保护下向城外撤出去。
小张翻身上马,那只本来应该握着笔的手拎着一把血淋淋的断刀。
披头散发,宛若修罗。
“这他*才是疯批。”小将军觉得这爷俩如出一辙,真是亲生的。
又一队叛军向小张杀来,那五百人拼命掩护着小张,小张不顾迎面而来的斧劈刀砍,直奔自己的父亲而去。
叛军,守军。
敌人,亲人。
父子。
话语太过苍白无力,所以动刀吧。
…………
………
……
…
半个时辰后,天晴了。
太阳从密云中挣扎出半张脸,急匆匆地来看一眼这阔别了半天的人间。
滴答,滴答,不知何处檐角还在滴水。
北门这里的地并并不十分平整,那些平时肉眼不可见的坑坑洼洼攒了一盘盘珠玉似的如水的镜面,反射着雨后的第一缕阳光。
依旧在厮杀,但陛下与亲王带着剩下的所有守军都赶来了,在北门这里,处于绝对的上风。
如水的镜面旁,小张跪在老张的尸体之前。
依旧披头散发,但神情悲戚,泫然欲泣。
小皇帝下马,想安慰他什么,
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张喃喃自语:“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被人杀了呢……”
然后他看见了小皇帝,连忙跪爬过去,拽住皇帝的裤腿。
“陛下,我我……我,他……他他……”
“陛下…您知道的,父亲他最是狡猾怕死的,没有缘由……他是不会冒险来这里的。
“陛下您知道的,父亲他虽然坏些,但他是真真正正的……顾念着我盛国江山百姓的。
“陛下您知道的,我爸他就是傻点,他是真的相信了神明会降下神罚来毁灭人间,所以他才回来京城……
“陛下……您…知道的,爸爸他……是好心的……
“陛下您知……”
“朕知道。”
小张愣了一下。
然后跪坐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又一次痛哭。
“陛下,,,我爸…他,,,死了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怜天下儿女心。
……
本来暴怒的小张真的想手刃了父亲。
可是父亲身旁的一个侍卫却突然出手,把父亲杀了。
明明那个人做了小张就想做的事,小张却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书生拿起了刀,把罪犯砍成烂泥。
只剩孩子的嚎叫。
……
情况依旧紧急而危险,本来做好黎明突围的准备,却被叛军的偷袭打个措手不及。
小张强迫自己的理智回归,放开了小皇帝沾满鼻涕的腿。
强迫自己停止哭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小皇帝不想让他再继续下去了。
他也觉得该放过小张。
小张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担任中书令的职务。
“陛下……微臣张春生,感念陛下青眼,忝列中书。
“今臣父暴亡,臣亦疯癫失智,难以继续胜任。
“臣想为父亲守孝三年,望陛下成全。
……
叛军占领京城没有难为小张,霍青卫左他们都对这对父子保持了极高程度的冷漠与无视。
这是对这对传奇父子的最大的尊重。
小张火化了父亲的遗体,带着骨灰盒回去沧州老家。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沧州。
陛下亲王与将军他们成功突破包围,前往还未投敌的西京。
这是很早之前就想明白,商量好的事情,想来陛下他们行军途中也不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废柴中书令。
侍奉不好主君,孝顺不好父亲,眼瞅着将近而立之年连个妻子都没有。
不是废柴是什么。
小张想起了陛下出的那套考试题,那个“假定”的条件。
他曾经有多少次深夜在被窝里哭泣,幻想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出生在一个普通,贫困,但完整的家庭,有爱自己的父母。
不非要考取功名,种地,务工,或者做点小买卖。
娶个相好的小姑娘做媳妇。
平安喜乐地过完平凡的一生。
但可惜一切幻想都是泡沫。
人间的可悲就在于客观世界决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是张春生,所以他此时正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坐在颠簸的驴车里向老家赶去。
虽然悲伤,但他依然希望着,在世间的某一处,存在这样一段足够温暖幸福的人生。
不必是他,只要存在,那就够了。
假定你是李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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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的故事到这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第13章以来,这是我写的最痛快的一章
写的不是很好,但我很喜欢。
如果说主角攻受是我一年前构思这篇文的初衷
那么小张就是这一年来所有的意外。
在第六章结尾那句话之前,我根本没有设想过这个人物。
但当时写的时候就很喜欢。
所以才有了“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几章完全在大纲之外的内容。
写完觉得跑题了,不合适
但现在我真心不后悔。
高考是我一生过不去的噩梦。
这本文里,我投入情感最多的是主角攻,也就是小皇帝,其次就是小张同学,再次是小将军,然后才是主角受。
如果时间精力允许的话,这篇文大概两个番外
就是小张和小将军的。
深夜码字有点emo,有点啰嗦,其余的我会在完结感言里再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