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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风波起
风簌簌吹过,亭台旁花随风飘落。
此时席台之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估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她衣着华贵,亦步亦趋,踏着满地落英款款而来,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一缕金凌霄花纹长裙,显眼夺目。
苏定权恭敬地向后退了两步,将她请至台前,一改平日的严肃神色,略带恭敬地朗声道:
“诸位,此乃李唐来的寿安公主,殿下将亲临观礼决赛,并为胜者赐赏。”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众人皆翘首以盼,欲一睹这位传闻中公主的风采。十四也瞬间想起,前些日子蓝沐言所言,大皇子钱传瑛亲自接待的贵客,正是她!
“听闻这位寿安公主幼时便来过吴越访游,在登云寺避雨时遭遇贼人,险些丢了性命。”人群中窃窃私语。
“既是唐皇唯一的也是最宠爱的掌珠,诸国皆欲迎为质,她那她此番前来是?”冯妧凑近叶晚竹,碎碎低语声恰好飘入十四耳中。
十四不由得多打量了寿安公主几眼。未料想,隔着熙攘人群,隔着茫茫人群,却正对上她的眸。
令十四困惑的是这样出身高贵的她,虽然嘴满是笑意,却会觉得她眼底皆是淡漠疏离之感。
整场赛马会分作上下两场。上半场为单人走马赛,考较的是马匹步伐的稳健与轻快。走马与跑马大相径庭:跑马贵在疾驰如风,走马则重在“走”字。马匹需前后蹄交错行进,步履规整,绝不可奔跑跳跃,更设有诸多障碍,故而极讲究“压走马”的功夫。
十四侧首对陆霜儿轻声道:“未曾想,此番竟不比速度。”
霜儿目光微转,投向不远处的林子衿,语带深意:“世子殿下,自然是有意为着心上人周全打算的。”
上半场采淘汰制,唯有胜者方能入围下半场。下半场则改为男女搭配制,以马球定胜负。
只是这组队之制,颇有讲究。择人之权操于闺秀之手——她们可自由邀请场上入围的任意男子,男子不得拒绝。然,若一男子得两位以上闺秀相邀,便可反选;若得十余闺秀青眼,则有权择取场上任意落单女子为伴,女子亦不可拒。
上半场战幕拉开。十四与司家幼女司泽兰,堪称棋逢对手。两人并驾齐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引得场边喝彩连连。
反观几位本有望争魁的,却纷纷发挥失常,撞上障碍惨遭淘汰。令人意外的是,林子衿、陆霜儿、章鹤吟等人竟也入围了。
此刻场上,锋芒最盛、最有望折桂的,俨然是司泽兰与蓝梦泽这“二泽之争”,引得众人津津乐道。
待到组队环节,十四却犯了难。
霜儿既已入围,又是孤身前来,场上熟识者唯蓝沐言一人,十四自当成人之美。
她环顾场内,着实寻不到合适人选。
萧沐楚的野心昭然若揭,赛前便已遣人密信相邀司泽兰。司泽兰亦爽快应允,径直寻他组队。
章鹤吟则与胞弟章鹤轩携手并肩。这对异卵双生儿容貌酷似,宛如一个模子刻出,立于场中分外惹眼。
盛月清与邓柏寒已有婚约在身,结伴参赛亦是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甘晏便成了场上为数不多的“奇货可居”。
就在十四思忖着走向甘晏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林子衿竟主动向甘晏抛出了橄榄枝!
一众闺秀见林国公家的千金已然捷足先登,皆踌躇不前,无人再敢上前相邀。
而另一侧的苏灏,脸色瞬间铁青。他本欲借此试探林子衿心意,未料自己苦心设局,她却当真选了旁人
无奈之下,只得启动二策。
十四如看客般倚在角落,顺着苏灏的目光,再次瞥见柳云暄。彼时他正侍立在苏定权身侧,凌冽般的目光扫视全场,时刻戒备。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柳云暄忽而偏头望来,眉头微蹙,眸中似有忧色掠过。
十四只微微颔首,自恃骑术精湛,浑不在意。
只见苏灏搬来的救兵竟是苏白菡。她面带无奈,缓步上前,向甘晏发出邀请。
十四大惑不解,问身旁的蓝沐言:“苏灏怎就笃定,两人相邀之下,甘晏必选白菡?”
“自然!甘晏倾慕苏二小姐多年了。”
“什么?!”十四如闻惊雷,她一直以为甘晏有断袖之癖。
“此事七哥最清楚,他们三人当年同在王府私塾进学,是他同我说的。”
第二策果然奏效。众目睽睽之下,甘晏竟真的婉拒了林子衿,选择了苏白菡。此举也意味着林子衿只能等待被选择。而苏灏,不出所料地被众多世家千金团团围住。此刻,他有权择取场上任意一位落单女子。
在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中,苏灏怀揣着忐忑与希冀,一步步走向林子衿。
原以为她仍会如往常般推开自己,未料这一次,她终于欣然应允。这无声的应允,如同星火,瞬间点亮了苏灏沉寂的心湖。
比赛开场前,有约一刻钟的整顿磨合之期。
十四仍未寻得队友,只得先换了身绯红劲装骑服。待她英姿飒爽地步入围场,迎面正撞见林子衿,似在为马匹之事犯难。
“小姐,这马性太烈,待会儿场上奔驰起来,您怕是驾驭不住啊!”侍女倾黛紧攥缰绳,苦口婆心地劝她退出。
林子衿双唇紧抿,心知倾黛忧虑,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既选了我,我岂能让他孤军奋战?”
“可方才这马就焦躁不安,险些……”
十四在角落已听了片刻,三言两语便知症结所在。想起上次曾有的提议,此次心中已有了计较。她装作若无其事,信步上前:
“子衿!我思来想去,还是同你换马吧!你这般烈性的马,正合我,好姐姐,就给我个一展身手的机会嘛!”
见林子衿犹有迟疑,十四干脆利落地翻身跃上马背,那燕子翻身般的利落身姿,倒让林子衿心安了几分。
“那你务必小心。此马虽根骨上佳,却十足桀骜难驯,千万抓紧缰绳!”林子衿上前替她理正马鞍,握了握她的手,眉宇间忧色未褪。
“平云,你定要护好十四,莫让她摔着了。”临走前,林子衿轻抚马颈,柔声叮嘱。
“原来你叫平云呀,”十四粲然一笑,轻抖缰绳,“那就有劳关照啦,驾——!”
她身着俏丽红装,策马入围,意气风发。陆霜儿与蓝沐言策马迎上。
“蓝沐言,你到底行不行?可别拖累了我家霜儿。”十四挑眉打趣。
霜儿莞尔,一如既往地打圆场:“我们俩呀,半斤八两,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几人谈笑正欢,司泽兰策马自旁慢悠悠踱过,眼神轻飘飘扫过她们,眼底尽是睥睨之色,那份傲然,竟让十四恍惚看到了昔日的周礼礼。
望着司泽兰的背影,十四疑惑道:“欸,你们说,那萧沐楚连花朝会都中途退场,此番为何如此志在必得,竟连司泽兰都请动了?”
平心而论,十四对这位将门之女确存几分佩服。卫茹、顾蔚思乃至周礼礼虽同为武将之女,马术造诣却远不及自幼长于军营、从马背上长大的的司泽兰。
蓝沐言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听七哥说,萧沐楚似有意求娶嘉安县主牧云笙,就是世子殿下的表姐,想借此赛拔得头筹,讨个彩头好去提亲。”
十四闻言一顿:“他二人素无往来,怎就突然一心求娶了?我看呐,他是怕自己这过继子的身份难以服众,想求得一位高门贵女为正妻稳固根基罢了。”
“那也未必,兴许就如七哥一般,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呢……”
“等等!”十四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眸中八卦之火顿燃,“你说七哥什么?对谁一见钟情?”
“啊?没……没什么!我胡说的!”蓝沐言慌忙噤声。
蓝沐言与蓝慕宁素来交好,无话不谈。十四心知肚明,他定是知晓内情,只是被“封了口”。
“罢了罢了,”十四佯怒撇嘴,嘴角却仍噙着笑意,“你们如今有了秘密,连亲妹妹都瞒。我看你叫沐言,他叫沐楚,你二人倒真该做对好兄弟!”
正说笑间,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孔映入眼帘:姐姐,你可愿与我同队?”
十四尚在愣神,霜儿已眼尖认出,轻推她一下,低声道:“昀儿,这位是牧云家的九公子,牧云宸。”
早闻吴越第一世家牧云氏,家规森严,世代不纳二色,恪守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诺。当代家主夫妇更是鹣鲽情深,育有九位子女。
这家主牧云棣娶的便是苏灏之母昌华郡主的妹妹,所生第四女嘉安县主牧云笙,算上来也是苏灏的嫡亲表姐,两家有着姻亲关系。
牧云宸便是最得宠爱的幼子,虽身量高大,面容却犹带少年稚气,玉雪可爱。论年纪,比十四还要尚小两岁,唤一声“姐姐”倒也合宜。
她本心想实在不行单枪匹马上阵,如今有人愿抛出橄榄枝,何不顺势而上呢。
“甚好!”
比赛拉开帷幕,一众人整装待发,跃跃欲试。
号角长鸣,彩旗猎猎,马球赛正式开锣!
十四与牧云宸初次配合,却意外默契。少年虽稚嫩,但骑术扎实,反应敏捷;十四更是如鱼得水,红衣似火,策马奔腾间,引得场边阵阵喝彩。司泽兰与萧沐楚组合锐不可当,章家姐弟配合无间,苏灏虽心系林子衿,但场上指挥若定,与林子衿的配合竟也渐入佳境。
然而,就在比赛进行到最激烈之时,异变陡生!
林子衿所骑的尺玉——那匹十四与她交换的坐骑,在奔跑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它突然双目赤红,毫无征兆地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甩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救命!”林子衿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双手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被颠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子衿!”苏灏不顾一切地策马冲向她。
林子衿的惊叫混着马匹悲鸣。苏灏的枣红马斜刺里冲出,混乱间林子衿如断线纸鸢坠落时,苏灏不顾自身安危,飞身扑了过去,徒手接住她的瞬间,腕骨和右臂发出清脆的裂响,林子衿和他都重重摔了下来。
“唔!”一口鲜血从苏灏喉中溢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但他双臂却死死护住了怀中的林子衿。
林子衿惊魂未定,只觉身下之人瞬间卸去了所有力道,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连呼吸都变得微弱急促。“世子殿下!苏灏!苏灏!”她失声呼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但此时的尺玉已然彻底失控!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调转方向,不再追逐马球,而是发足狂奔,铁蹄践踏着草地,目标直指——观礼高台,那里,端坐着寿安公主和北定王!
人群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台上的护卫下意识地拔刀,却因距离和人群混乱,一时难以形成有效阻挡。李兰煦身边的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李兰煦本人虽强作镇定,但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身体本能地后倾。
与此同时,失控的马儿并未停下,它借着冲势,前蹄竟一举跨上了高台的台阶!
“危险!”十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匹马是她的提议交换的!自责和恐慌让她来不及多想。她猛地一夹马腹,身下坐骑如闪电般窜出,直追尺玉而去!
在尺玉即将踏上高台、铁蹄几乎要落在李兰煦前面时,十四飞身跃起,精准地落在了马背上,她拼尽全力勒紧缰绳,试图控制这匹彻底脱缰的骏马。
“停下!小玉!停下!”十四声嘶力竭地喊着它的小名。然而,尺玉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它狂暴地甩动脖颈,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十四甩飞出去。十四咬紧牙关,双手被勒得剧痛,虎口瞬间崩裂出血,却依然无法阻止它继续向上冲撞的趋势!
眼看悲剧无法避免,台上众人惊骇欲绝!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尺玉身侧,是柳云暄!
他不知何时已从苏定权身边消失,动作快如雷霆。他没有试图去拉缰绳,而是闪电般出手,掏出怀中的匕首。插在“尺玉”的颈侧!
“吁——!”一声沉闷的嘶鸣,尺玉前冲的势头竟被硬生生遏制!它庞大的身躯因惯性人立而起,铁蹄在空中徒劳地刨动,动脉的血生生溅了出去,零星几滴溅在了李兰煦的脸上。
她被吓得不轻,瘫倒在地。
柳云暄脚下生根,纹丝不动,扣住马颌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手持续输出内力安抚。他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冷冽气息。
尺玉侧倒在地,庞大的身躯因脱力和药性而剧烈颤抖,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但总算安静下来。
这熟悉的画面!李兰煦一瞬间想到了八年前,那个奋不顾身挡在她身前从刀下救出她的那个少年郎,目光越过近在咫尺、几乎要踢碎她视野的硕大马蹄,死死锁定了那个仅凭一己之力就制服了疯马的玄青色身影。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几缕贴在冷峻的侧脸上。
就在他微微侧头,冷冽的目光扫视周围确认安全时,李兰煦的视线骤然凝固在他的脸庞上。
"是你......"寿安公主忽然攥紧双手,鎏金护甲在沉香木上刮出刺耳鸣响。八年前登云寺暴雨夜,遇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在黑暗中浴血搏杀、将她护在身后、最后被贼人利刃划伤颈侧的沉默少年身影,与眼前这张冷峻坚毅、力挽狂澜的面容瞬间重合。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救了她一命,却在她获救后悄然消失、遍寻不得的少年。
这一次,他再次相救。
李兰煦的心脏狂跳起来,方才的恐惧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宿命般的震撼所取代。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声,但那双看向柳云暄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已再无半分淡漠疏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探寻。
“混账!”北定王苏定权惊怒交加的咆哮打破了死寂。他猛地起身,脸色铁青,显然是看出了马的异常,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竟敢在王府赛会上行此阴毒之事,惊扰公主凤驾,给我彻查!所有相关人等,一律严加看管,不得有误!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侍卫们如狼似虎般涌入赛场。
作为尺玉的主人,十四首当其冲被侍卫围住。她看着被柳云暄制服的尺玉,又看向不远处被众人围住的苏灏,以及伏在他身边、眼中含泪的林子衿,心中充满了自责和茫然。她没有反抗,只是担忧地望向柳云暄的方向,恰好对上他投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安抚的深邃目光。
林子衿紧紧握着苏灏冰凉的手,看着他那因剧痛而扭曲却仍试图给她一个安抚微笑的脸,所有过往的抗拒和心结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对着北定王和苏定权说道:“世子为救我而伤重,请允许子衿留再王府照顾。”她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定和一丝后怕的温柔。
苏定权看着儿子惨白的脸和林子衿眼中的坚决,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场盛大的赛马会,在惊心动魄的混乱中戛然而止。十四被暂时“请”入王府西厢等候询问;林子衿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苏灏的身旁帮忙照顾;而柳云暄,在将尺玉交给仵作验看后,目光沉沉地扫过惊魂未定的李兰煦,最终停留在北定王身上,无声地抱拳。李兰煦投来的目光,带着万千疑问和翻涌的心绪,再也无法移开。
阴谋笼罩着北定王府,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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