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一想到发生醉酒的那个小插曲，涟漪的心就堵得慌，后悔不迭。整个下午，心神不宁。吴漫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就是那种人：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不敢做的。其间，涟漪打电话找她，她似乎好象很忙。她说，你叫他把东西给扔了。其它的晚上见面再谈。
　　下班以后，涟漪匆匆赶往到南华大厦，她要听听清凌怎么说。大厦是这座城市地标性建筑，象一个巨型的火柴盒。远远地，在那高高的台阶下，涟漪便看见清凌清凌两手抄在裤袋里，来回踱着方步。挺拔的身躯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特别惹眼。不时地，好些时髦的女郎频频回头张望。
　　这个男人一眼望过去很出色，有种与众不同，令人为之一振的气势。打个比方，好像是从电影画报里出来的人物。他深知自己的魅力吧，难怪他对女人们不屑一顾，包括她和漫云。
　　她伫立在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他就徘徊在对岸，可望而不可亲近。过了好一会儿，她甩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并不适合你，别枉费了一腔柔情。她整理好思绪，快步穿越马路。
　　“你好，宋大夫。”涟漪堆起笑脸。“对不起，让你久候了，下班有点迟。”她似乎看见了自己媚俗的嘴脸。为了让上级满意，为了让顾客满意，她和她的同事们曾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年，差不多成了职业习惯。但在他面前，她还是稍稍感觉羞愧，她把脸别过去。
　　“还好，没等多久。”　他转过身来，微笑着说。他的笑容隐约有些像乔庄，仔细一看，又不像。乔庄笑起来很放肆，没有一丝收敛。而清凌清凌则不同，笑起来有所顾忌，但不失亲切。“我们走吧，我的车停在对面。”他的手轻轻揽了一下涟漪的背。涟漪一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轻得别人看不出来，但她的脑袋明显地感觉到了那种要倒下去的失衡。涟漪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一如她不喜欢去亲近别人。但奇怪的是，这次没了厌恶感反而莫名地颤动着一丝愉悦。她真的喜欢上了他？不可能！不可以！，绝对不行！可以。她强逼着调正整好自己的心态而一本正经起来。从心灵深处，她厌恶身体的本能反应，诅咒它的无耻。
　　清凌清凌看上去心情不错，应该没什么难堪的事发生。难道是自己多心，白白地受煎熬。古人云：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自己真是个大庸人。她偷偷地觑着身边的他，他和乔庄，似像非像。乍一看，两人很像，仔细一瞧，两人又是那么的不同。好像是一个人的两面？她突然想起漫云说过的话。不对。她突然恍悟：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见到的第一眼，便打动了她的心！老天！
　　他似乎有所察觉，转头迎着她的目光。眼波涌动，示意她是否有话要说。
　　涟漪尴尬地笑笑，把目光移开了。他眼睛里柔和的波光可以轻易打动人心，特别是女人的心。也不知有多少女人为之心动。对女人而言，遇上他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涟漪暗暗叹了口气，女人往往会被一些看似温暖的细节深深打动，轻易爱上，哪怕明知是火坑，也要往里跳的悲哀。飞蛾扑火，某些人骨子里的特性。
　　过马路时，涟漪正想跟随前面的人穿梭于车流中，清凌清凌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他指了指前面的红灯，“很危险。”涟漪诧异地望着他，“可是，前面的人……”他的目光阻断了她的话。她自知理亏，在规则面前，她从来都喜欢随着众人走捷径。漫云常说，不是我不守规则，实在是那些规则太难为人了。神仙也要被磨成凡人。这是她从一帮喜欢聚众闲聊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漫云非常喜欢收集别人精辟的说词。
　　清凌走在涟漪的身边，肩膀稍稍靠后，像环着涟漪，穿过马路。他们默然地走着，涟漪觉得浑身被什么束缚着，怪难受的。转过一个街角时，一阵馥郁的香甜气息袭来，涟漪精神为之一振，好熟悉，好亲切，久违的香味！这街市上竟会有栀子花树？涟漪兴奋地巡视着，原来是有人在卖栀子花。电话亭边，蹲着一个包头巾的乡下老妇人，面前摆着一背篓的栀子花，枝叶茂盛，枝头白色的花朵，一瓣一瓣，开得分明。涟漪兴奋地奔了过去，买了一大捧，不停地嗅着。她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花香之中。
　　“你这么喜欢栀子花。”清凌走了过来。
　　“嗯，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它闻到它了，像我久违的伙伴。咦……你也知道这种花吗？这种花在乡下很常见，老家的人还把它炒来当菜吃呢，城里就不多见了。”
　　“以前，我母亲在庭院里栽种过。我也有久违的感觉。”
　　涟漪抽出一枝大朵的递给他，“给你，－－我朋友嫌它的香味太浓烈了，说只有乡下人才会喜欢……”那分明是乔庄说过的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涟漪脸上的笑容消散开来。有一年春天，她和乔庄同游植物园，意外地发现了几株栀子花树。她兴奋地把它介绍给他，希望他能分享她的挚爱；但他却嘲笑她。当时，她以为男人不喜欢太香的东西，所以并不在意。
　　“怎么了？”也许是涟漪脸上的变化过于明显，清凌满眼疑虑地瞧着她。
　　“我在想，原来我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乡下人呀，怪不得……”许多事，过了很久才一点点地明白过来，但都“俱往矣！”
　　“什么？”
　　“怎么说呢，我老觉得跟人隔了一层似的。”
　　清凌嗅着花道：“这可能是你的错觉，换个思维就会不同。这花是有点乡野的味道，很怡人。你为什么喜欢它？”
　　“因为我是个乡下人呀。它就是我的童年。童年的味道、颜色、处境！你呢，为什么喜欢它？”
　　“因为我母亲喜欢。”说起母亲，他又一脸的凝重。他母亲在他心中的份量似乎太沉重了些。涟漪尴尬地笑笑，她的母亲不在她的心中，而在她的恶梦里；母亲这个称谓，对她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称为母亲的人，不过是个外人。她和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对了，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这个……”他似乎有些为难，斟酌再三，“我想告诉你，我并不讨厌你，或许我们可以成为一般意义上的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特别扎耳；“不讨厌”好像话外有音，且有施舍之嫌。涟漪停下脚步，面露愠色，“你的意思是……漫云－－我朋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急忙打断她，“你别误会，我没有一丁点要责怪谁的意思。我是怀着诚意来和你见面，希望化解彼此之间可能有的误解。”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睛像一泓泉水，清澈见底。
　　“误解？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误解，两个几乎不相干的人！即便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涟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不快仍萦绕心中。
　　“但是，你的朋友让我误以为我们有很深的误会。”
　　“我发誓，我决没有，一丁点也没有怨你的意思。你是个好人，做得很好，一点错也没有。至于我的朋友去骚扰你，可能是我说话不当，让她误会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他沉吟道：“我说过，我不是来追究什么的，我就是……就是不想你误会我。”
　　“知道。你放心，我会去跟我的朋友解释清楚的。”
　　“那倒无所谓，别人怎么误解我都没关系。”
　　涟漪给弄糊涂了，说来说去，他们到底在兜什么圈子？算了，干嘛白费力气呢。言辞的力量怎能打消误解的阴霾，只能是越描越黑，就让时间去担待吧。“你要我转交的是什么东西？”清凌苦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涟漪默然。
　　经过一家西餐厅时，他突然说要请她吃西餐，里面的环境很幽雅，他强调说。
　　涟漪朝里望了望，莞尔一笑，“但是，好像不适合于普通朋友。”
　　他愕然，“啊……不好意思，我说话可能没分寸，让你介怀了。”
　　“哪里，正因为你说话太有分寸了，才让我明白做人的本分。”
　　他怔了怔，迟疑地问：“那………你想上哪儿吃饭？”
　　涟漪说，“我今晚有约。改天吧，我请你。”
　　他的眼睛不经意间掠过一丝落寞，仔细地打量着她：“你………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可别赖账。”
　　涟漪笑道：“你好像很喜欢蹭饭。”
　　“一个人吃饭没胃口，偶尔也想增加食欲嘛。”
　　“女朋友很忙吗？”
　　“她在外地读研究生。”涟漪心中一动，难怪他那么寂寞。
　　在一栋商厦的临时停车场里，他那辆黑色轿车在众多的轿车里特别抢眼。他走过去打开车门，从车里拿出一个用白纸包着的东西。“你的朋友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很意外你们竟会是朋友。”
　　“她住在我的斜对面。”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麻烦你帮我交还给她，谢谢她的良苦用心。”他把纸包递给涟漪，“我送你过去吧。”
　　涟漪一甩头，“不用。”

　　在暧昧的心境下，生活依旧是老样子，光景数着日子依序重复，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涟漪心中那一点点着色的痕迹在春末的光景里发酵成一缕惆怅，随风而去。两颗年轻孤寂的心，既然已相识，自然有向彼此靠近的趋势。但是，两人都不是热情的人，一心指望着缘份的眷顾－－天时和地利。实际上，两人也只能作普通朋友；男女之间的友谊，太玄；更何况，涟漪不需要朋友。情人－－两人成为朋友的机率都很低，更别说情人了。涟漪工作中接触到的年轻男性很多，不乏倾慕者，就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也终没成为情人，纠其原因，全在于涟漪内心无法逾越的恐惧－－害怕伤害。所以渴望却不敢接受，既然有失败的可能，为何要开始呢？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春光最辉煌的绽放中，清凌主动约请她吃饭，继而演变成一场出游。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同的。男人主动，天经天义，因而他们占尽了风光；而女人只能随动，屈从。有从才有主，自然法则，如同生命那不可思议的奥秘。等到哪一天，力量不再是主宰，社会习俗遭到逆转，男人和女人真正平分秋色，那么，感情就不再会成为女人的致命伤。不可置否，打破了自然的平衡，另一些麻烦会随之而来，直至找到新的平衡，过程艰难漫长，但真正的乐趣和价值不就在这个过程中吗？
　　第一次感情受挫后，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以为她不会再直面它；但是，它好像本性难移，偷偷地顾盼觊觎。那次出游，它便乘机遂了心愿……
　　五月的春光，难忘的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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