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带我过仙考

　　第二日，深泽神殿。

　　经过前两轮的选拔，原本几十名的待选弟子，如今只剩下寥寥九名。倒不是这九名弟子前面两关都过了，而是这九名弟子里，都至少通过了其中一关。事实上，深泽神殿的考核，采用的是三局两胜的选拔方式，故而千实此次考核过与不过，被收为深泽弟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这也是为什么，丰之昨天没有硬让千实掌握命理推演的原因。

　　然而该考的还是要考，若有弟子三轮全过，所受的待遇自然另当别论。如今深泽大殿内，台基之下，依次摆了九张桌案，用于今日最后一轮的考核。

　　九名待选弟子俱已落座，屏声静气等待考核开始。青逾站在台基之上，环顾了一圈，见千实与万石两人的座位一南一北，相距甚远，便笑着看了青迟一眼，轻咳一声道：“今日是我们深泽神殿的最后一轮考核，在座各位通过此次考核，便能成为我深泽神殿的弟子。待会儿各位将会随机抽到一张生辰八字，限一炷香内，推算出其一生的命数与时运，十有八中者即算通过。”

　　言毕，原本在殿上端坐着的八名深泽弟子站起身，站到了青逾身后，加上青逾，他们正是今天的九名考官。见此阵仗，全场哗然。莫不是为了防止有人交头接耳，特地安排了九名考官死死盯住每一个人？

　　正不自在间，考官队伍中的息华朗声道：“今日你们每一名待选弟子都会配有一名考官，你们便像凡间给人算命那般，当面向考官们推演命理。”

　　在场除了丰之，其他待选弟子们纷纷震惊了。原以为是在纸上将推演结果写出即可，没想到竟是要当面推演。台下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慌乱。

　　千实呆坐在位子上，有些不安地按着眉心，看上去也是一副焦虑模样。

　　经过抽签，九张各不相同的生辰八字便分到了各位待选弟子手中，还未来得及交换眼神，九名考官已走下台基，分别坐到了待选弟子面前。令千实颇为紧张的是，青迟竟坐在了丰之对面。待众人坐定，立刻有数幅帷幔自大殿两侧飞出，将九张桌子按经纬隔开，顿时，大殿的中央分出了九个小小隔间，颇有科考的架势。

　　千实回过头，顿时睁大了眼睛。

　　“不要紧张。”她的考官笑道，“现在外面的声音都被帷幔隔开了，我们只能听见自己说话，其实这样反而有利于你们专心推演，不是吗？”

　　“不不不，”千实连忙道，“其实我会震惊，是因为我没想到，息华姐姐你竟然是我的考官。”

　　息华掩袖而笑，道：“我是抽签抽到的。”继而端了身子，一脸认真道：“你可要用心对待，我可是很严格的。”

　　千实连连点头，拿起了桌上的八字，专注地看了起来。

　　良久，千实思忖道：“此人出生时贵极富极，是个魁星转世的命格。”

　　息华笑着在本上记了两笔，不置可否。

　　“然而命带魁罡，多有极端之命。不是一生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便是茕茕孑立，命途多舛……”说到这儿，额头传来凉意，千实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偷偷觑着息华的脸色，她斟酌道：“此人在十七岁时将有一场大劫，若能跨过此劫，便此生无虞，安享荣华。可若是跨不过，便是坎坷一生，命丧沙场。”

　　“哦？”息华眉心动了动，看上去有点恍惚。

　　千实微微吐了一口气，努力平静狂乱的心跳，更加谨慎地观察着息华面上的变化，凝声道：“她这一生，以匡时济世为己任，怎奈红颜薄命，终究是没有跨过这道坎，最终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薄纸早已被千实放在一旁，而她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停在自己身上，令息华感到不适。她放下手中纸笔，下意识地回避了千实的目光，道：“你这张生辰八字，乃是乾造，如何称之为‘红颜薄命’？”

　　乾造即为男命，也就是说，千实拿到的，其实是一张男子的生辰八字。

　　线香已燃小半，袅袅青烟中，息华忽觉得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有些不真实。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千实叹息一般的声音：“之前也见过这样的命格，却是坤造。那女子是将军般的人物，天之骄女，能文善武，从小便万众瞩目。可惜一场大战，她壮烈牺牲。她的未婚夫君不忍与她生死相隔，便造出一个世外之境来安养她的魂魄。只是一千年过去，此女子依旧没能复活，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魂魄在此境反复徘徊，非复活没有尽头。息华姐姐，若你是这女子，你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息华徐徐抬起脸看向千实，唇瓣微微发白。她盯着千实的眼睛，缓缓道：“乾坤一换，命数便会大不相同。这是最基础的知识，你竟不明白吗……”话犹未尽，她的手却被千实握住了。

　　千实面色看上去并不比息华好多少，她指尖微颤，声音急切又紧张：“息华姐姐，我是来帮你的。若你信我，就请闭上眼。”青迟给千实下的缚言咒一直存在，千实没有办法对息华直抒其言，只得迂回地暗示她。

　　息华愕然地看着千实，心绪乱成一团。千实的举动太过奇怪，放在以往，她定要心生戒备。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让她一见如故的千实，这个紧紧握住她的千实，正是她内心深处渴盼已久的人。而这个人要带着她，去揭开在她心间的重重幔帐。

　　她的心砰砰作响，鬼使神差地，她竟闭上了眼睛。

　　手依旧被牢牢握着，鼻尖传来药草的清香，在一个苍翠欲滴的小园子里，有一众侍女端肃立于廊下。

　　她和千实来到了一个和她以往的记忆中不太一样的瑞草园。

　　息华十分疑惑：“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千实牵着她往屋里走，道：“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十分明白。我推测，是没有失忆的你，要我带你来的。”

　　息华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没有……失忆的我？”

　　千实道“是。没有失忆的你，让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那日影鬼麻雀钻入千实的脑袋，当她握住息华的手时，脑海中，身着嫁衣的息华恳求的声音虽已模糊，可那一字一句的口型让她明白，当时息华说的是——

　　帮我离开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千实在醒来后没有去找青迟拔出银丝的原因。而昨天影鬼麻雀，也就是呆呆鸟的出现，也终于解开了在千实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除了千实自己，以及神木林中的精灵，其他人全都不知道呆呆鸟的存在。因为创造出呆呆鸟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心要逃出幻境的息华。

　　千实推测，这一千年里，息华在幻境中曾无数次地觉醒过来，她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再复活，却因为只剩一缕心魂而无法脱离这座牢笼。于是在某一次的觉醒中，她趁机造了一只麻雀驻守在幻境的出口。为了以防万一，她只让与神木林有着密切关系的人才能看到它，譬如千实，譬如神木林的精灵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青迟和幻境里的人都看不到呆呆鸟的原因——息华在提防青迟。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息华甚至也不让自己看到这只麻雀，以防再次失忆的她会在青迟面前露馅。

　　而呆呆鸟也不是真的呆，它身处于幻境之中，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故而没有办法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回应，它的存在只为了告诉经过这里的神女——这里很不对劲。

　　一切的一切，只为避开青迟，向她的下一任神女求助。

　　息华整个人如泥塑木雕，千实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涌上来一股复杂的情绪。如此平凡的她，此时却对这个天之骄女，名垂青史的大人物，由衷地感到哀伤和怜悯。

　　仿佛怕再吓着她，千实声音放柔，低声道：“进去看看吧。不要怕，我陪着你。”

　　手依旧被牢牢地牵着，息华心跳如鼓，她跟在千实的身后，被千实带着，哄着，茫然地走进了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

　　屋里，一个神情空洞的女子坐在藤编椅上，赫然就是另一个息华。而在她的面前，正挂着一件极为华美的嫁衣。那嫁衣上绣着一只华丽的凤凰，及一轮明月。仔细一看，在那凤尾之下，下摆之处，还绣着一朵普普通通的五瓣小花。

　　息华指尖一颤。

　　只见她眼前的另一个自己忽然苍凉一笑，拿起剪子，朝嫁衣走去。

　　千实侧过脸看向她身边的息华，发现她的脸色已经煞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提起嫁衣的下摆，刀尖对准了那朵小花。随着“咔嚓”一声，数股勾勒花瓣的丝线霎时齐齐断开。丝线微微回缩上翘，从千实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一片真实的残花落于衣上。

　　这短暂的美景很快就被破坏殆尽。拿着剪刀的息华对着残花又剪又挑，丝线从嫁衣上纷纷坠落，花朵瓣瓣凋零，再拼凑不回往日光景。

　　息华剪得小心又利落，可再高明的手法，嫁衣上还是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针孔，难以抹平。蓦地，她身形一滞，捂住了心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液喷溅在嫁衣上，将鲜亮的正红锦缎洇晕染暗，沾污了华美的凤尾。

　　另一边的息华见状心中一恸，一只手不自觉地也捂向了自己的心口。

　　千实捏了捏与息华另一只尚在交握的手，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一千年前，青迟和息华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息华才会剪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花。除了一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一定还存在着其他的什么原因，使得息华放弃了青迟。

　　“明明正该是炎炎夏日的季节，可这里的阳光从来就没有毒辣过；明明魔族实力强劲，却节节败退；明明青迟当着我的面被热茶烫到，却没有因为承伤咒的效应而消肿。息华姐姐，你难道从没有过怀疑吗？”

　　“因为，”千实喉头先是熟悉地一哽，知道自己无法直接说出这里就是幻境，便一字一句道，“息华姐姐你，对青迟的情意早已磨灭了。”

　　所以千实才能断定，呆在幻境，其实并非息华所愿，而是青迟对他们这段缘的强求。千实虽不能对不起师父，却更不能忽视唯一的亲族对她的请求。

　　然而身边的息华却怔怔地盯着那边的一衣一人，许久许久，她那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忽然滚出了大颗的泪珠。她的头忽然钝痛起来，她无力地跪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按着额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脑袋里破开，将她撕裂成两半。

　　良久，她摇头茫然道：“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生来神躯，自是感受不到冷热；青迟本就天生聪颖，即便多番谋划，打败魔族也依靠了众人的力量；而他身上之所以会出现伤痕，是因为他和我每天都有服用易华草炼制而成的丹药！所以他的伤势才过不到我身上！”

　　“易华草食之，通身可泛草香。息华姐姐，难道你闻不出来吗？你和青迟身上，完全没有易华草的气息！”

　　伏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震。

　　千实忙蹲下来，手却被息华一把甩开：“你说谎！我不信！”

　　两只手刚一分开，周围的场景顿时扭曲起来。拿着剪刀的息华就像破开的泡沫，迸裂成万千水汽，消散在空气中。

　　千实缓缓睁开眼，却见息华跪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微喘着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

　　线香将将燃尽，千实看了一眼，忙将息华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考官的座位上，千实则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刚坐定，外面传来了一道钟声。

　　“考核结束！”

　　随着一道清朗的声音，千实周围的帷幔纷纷撤回大殿两侧，光线多了起来，照亮了息华惨白的脸。

　　周围讨论的声音逐渐热闹了起来，千实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息华姐姐，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

　　话音未落，千实整个人忽然一僵。

　　一道熟悉的剑气在她的身后盘桓，青迟的声音兀地响起：“你们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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