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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遇
冬日的正午,静谧且慵懒自在。
天空碧蓝无垠,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宛若浅金色的丝绸铺散至街道的每一处角落。
可尚城第一医院的高楼耸立在阳光背面,阴影铺陈出去很远,像是一条阴沟斩断了午后的宁静。
手术室外的白色墙壁冰冷到难以言喻,苏棘夭背靠在墙上,只觉得一股又一股寒气从身后浸透至整副身躯。
她垂着头,视线落向地面,双目空洞,左手圈握住右手手腕,指甲在细嫩的肌肤上刻出一道道划痕。
是这只手,刚在爷爷的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
上午苏棘夭刚从考场出来,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争先恐后地映入眼帘,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她心中泛起了些许怪异的感受,迅速往回拨了出去。
是医院的电话,爷爷独自晕倒在家里,被人发现送到了医院,紧急联系人是空号,再下面才是自己的号码。
那一瞬间,她的双耳响起一阵剧烈的耳鸣,嗡嗡地响了一阵,却十分清晰地听见了电话里护士说的每一个字。
等她浑浑噩噩到了医院,第一时间在手术室外签了病危通知书,连爷爷的面都没见到。
爷爷为什么会晕倒?
他分明有定期身体检查的。
签病危通知书,是很严重的病吗?
...有多严重?
她不敢细想,却又控制不住思绪,身边没有第二个人能分担她的害怕和惶恐,只能任由自己在恐惧的深海中越陷越深。
这时,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递给她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
抬头。
是刚才拿病危通知书给她签字的护士姐姐。
“谢谢姐姐。”她接过杯子,双手拢住杯沿,白皙的指尖被杯壁的温度烫得嫣红,病态地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存在感。
“家里就你和爷爷两个人吗,其他人需要帮忙通知一下吗?”护士眼角的细纹透露着温柔的意味。
苏棘夭摇摇头:“不用了,我母亲在外地。”
护士看着她的眼中更心疼了,没有追问她言语中未提及的父亲在哪,想到刚才女孩子冷静地在病危书上签字,若是自家比面前的女孩子大了没几岁的儿子,被一大家子捧在手里娇养惯了,面对女孩子的处境,怕是做不到这般沉静。
可谁没吃过成长的苦,哪个家长真的愿意自己的孩子面对这些呢?
“先去吃个饭吧,你爷爷的手术没那么快结束的。”护士还有别的工作要忙,站起了身,“饮水机在这个方向右转拐角处,等你爷爷醒了,还需要你照顾他呢。”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女孩子身上单薄的卫衣。
吃饭。
苏棘夭突然想起到自己和明湛约好考完试一起吃饭的,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把明湛忘记了。
拿出手机,跃然入眼中的又是一连串的未接来电,不止有明湛的,还有三个室友的。
她先给室友们一一报了平安,然后才点开明湛的消息框,对他说自己临时有事,下次再约。
下一秒,手机震动起来,那两个能瞬间牵动她心绪的名字闪动在屏幕上,并且有自己不接听就一直响下去的节奏。
“...”她张了张嘴,害怕不受控制地转变成了委屈,在喉间凝结成哽咽,像是火星熄灭后升腾起的一缕烟气,无声地喘息了一下,眼中瞬间氤氲起雾气。
“你在哪?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没事吧?”男人的声音沉稳又有磁性,卒然便找到了她心脏的共鸣点,差一点所有该或不该的情绪就要朝他倾泻而去。
“...没事。”不敢多说几个字,她怕传过去的声音透露出自己的不对劲。
怕他追问,又怕他不追问。
“你现在在哪?”短短的两个字他就听出了她隐忍着的情绪,男人声线紧绷着,等了一会而没有她的回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很担心你,让我来找你好不好?”
上一次,他一句担心让她妥协了跟他回家。
这一次,他低声下气的语气又在她紧闭的壳上敲开了一条缝。
没有人能在寒冷中拒绝温暖。
她是能依赖他的是不是?
一个人真的很害怕,怕医生出来告诉自己她无法承受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动,却没有抬头。
明湛走到她面前蹲下,那张向来清冷自持的脸上染上了关切和焦虑。
“还好吗?”炙热的掌心贴上她失了颜色的脸蛋,温热不自觉地就从眼底冒了出来。
下一刻后颈被扣住,额头便抵在了他坚硬的肩膀上。
“我好怕...爷爷...爷爷他...”她往上缩了缩,双手在明湛脑后交缠收紧,把脸埋在男人的颈项处,从胸口泛上的酸涩,出声便成哽咽。
她接到电话没哭,到医院看见爷爷没哭,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没哭,却在看见明湛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惶恐,趴在他肩上抽噎不止。
哭到入神,腰间一紧,整个人腰间被托着带着站了起来。
身上一暖,肩上落下了温暖的重量。
手术室门口白到冰冷的灯光下。
高大的男人穿着件单薄的毛衣靠在墙壁上,为了迁就怀里的女生微微弓着背,一只手轻抚她背后的长发,一只手紧紧扣在她的腰后,眼中满是疼惜。
女生披着不合身的长至脚踝的大衣外套,信赖地窝在男人怀里,隐忍而小声地哭泣。
去而复返的护士抱着自己的长款外套站在转角处欣慰一笑,手术室门口不完全总是残酷冰冷的,这里永远不乏美好和温暖的存在。
明湛让助理买了饭送过来,苏棘夭哭懵了,回过神来躲闪着他的目光,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他指骨分明的手上。
想到刚才就是这只手轻捏着自己的后颈,脸颊止不住跃上一抹粉色,将视线转移开去。
“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她垂着头,绞着手指,诚然明湛的到来让自己感受到不少安慰,可爷爷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的心还悬在半空中,指不定下一刻就要摔成肉泥。
哪还有心思吃饭。
明湛看着她良久:“四年前,我也像你这样等在手术室门口,这种煎熬我感同身受。”
苏棘夭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恍然和凄色:“那...后来呢?”
你等的人平安出来了吗?
一勺饭菜喂到了她嘴边,明湛眼神中的安宁安抚了她躁动不堪的心:“乖乖吃饭我就告诉你。”
苏棘夭张嘴,手中捧着的水冷透了她都不曾记得喝一口,口中泛着苦,几乎尝不出口中的味道,只是机械性地咀嚼着。
又被明湛接连喂了几口,她透过他的肩膀,看见角落有个小女孩看着他们的方向,辨不清神色。
她接过饭盒:“我自己吃。”
明湛回头看了一眼,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抱着洋娃娃跑远了。
苏棘夭没什么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米饭,他又递过来一个饭盒:“喝点汤吧。”
接过喝了一口,发现明湛迟迟没有动作,她拆开了纸袋中最底下的一个饭盒要递给他,抬眸却见明湛正看向手术室外亮起的灯,眼神幽邃,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出眼底的一丝脆弱。
心中有了猜测,若是那人平安出来,他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神。
手指碰上温热的饭盒,明湛倏尔回神,苏棘夭努了努嘴:“再不吃就该凉了。”
吃完饭大概又过了一两个小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全身穿着防尘服的医生走出来向他们宣告苏爷爷度过了危险期,但仍要留院观察一周才能确定病情是否稳定。
苏棘夭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彻底松弛了,腿有些软,后退了两步,恰好靠在明湛的怀里。
明湛扶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没事了。”
窗外已是深夜,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昏黄且微弱。
苏望醒来时看见周遭的环境懵了半晌,往床脚的黑暗处看了一眼,小沙发上厚重的一坨黑影,分离出大半部分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人年轻俊朗的面容显露在灯光下,苏望疑惑一院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帅哥医生,而后又想到主治医生还要在病人病房里陪床的吗?
单人病房里只有一张双人沙发,苏棘夭打算留在这里陪床,等爷爷醒过来,明湛不放心她一个人,再三坚持后也留了下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小姑娘真的累了,靠在他肩膀上就没了声响。
明湛倒是很习惯熬夜,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就听见病床上有了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安置在沙发上,走到病床边冲着老人微微颔首:“爷爷您好,我是夭夭的学长。”
苏望的眼神从探究变成了打量,明湛并不怵,上前把靠枕垫在他身后,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客气的寒暄,相比于男人为什么留下,苏望更想知道的是自家孙女会怎么向自己介绍他。
明湛从保温盒里面倒出一碗米粥,两人小声地说着话,大多数时间是苏望问,明湛答。
但苏望把握着分寸,问的多是苏棘夭在学校里怎么样,在医院是不是吓坏了,他们两个吃过饭了吗这种问题,对明湛其人像是没什么兴趣。
虽然苏望心里也清楚这两人大概率是两情相悦的,但毕竟自家孙女还没给自己介绍过他呢。
还不作数的。
等苏棘夭醒来,泪眼汪汪地在爷爷病床上趴了好一会,她是真的吓到了,签下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
直到手术室的门关上的时候,她才感到害怕,怕她真的信了爷爷不喜欢自己去看他,怕那次短暂的相见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幸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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