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之欲出的事实
折扇,精致而华贵,从扇骨到扇面无不彰显着主人的非凡品位。
红棕色的宽厚主扇骨侧面有一个隐蔽的小缝隙,仿佛是因为年代久远而留下的痕迹。
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沿着那道缝隙将扇骨分为两半,露出里面的长方形凹槽。
字如其人,隽秀漂亮的字体,用浓浓的墨水写在散发着香味的信纸上,因为水分蒸发而略微有些褶皱的纸张被小心的折成与扇骨中隐藏的凹槽相符合的大小,又被结结实实的塞进了凹槽。
八角形的房间,烛光摇曳,一如往日的平静。
曜薰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把玩着已经收拾妥当的纸扇,清瘦的手指拂过扇面,又一把将它合上。
“公子,青花妈妈说她等下过来看您。”樱桃在门口敲敲门,却没有进来。
“知道了。”对着那扇子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曜薰把扇子随手扔到梳妆台上,用力过猛,险些砸碎了镜子。
“天呐,你在干什么?”青花刚好进门,听见扇子落下时发出的声响。
曜薰摊开双手,做了个鬼脸,顽皮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成天调皮捣蛋。”青花宠溺的点了点曜薰的鼻子,空中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没有生气的表情。
“我哪有。”曜薰一脸无辜的表情,眼睛却看到了青花手上端着的东西。“妈妈,你别告诉我那是鸡汤。”
“当然不是鸡汤,是猪骨汤。”青花在梳妆台上放下托盘,揭开砂锅的盖子,汤的香味就飘得满屋子都是。
“妈妈,你不是要我把它喝了吧?”皱起眉,曜薰的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微微咬住嘴唇。
“当然了,伤筋动骨的人喝这个汤是最好的了。”青花用小碗盛出一碗,端到曜薰的面前,慈爱的笑笑。“乖,把这喝了。”
“不是吧,你说真的……”眉头快要皱成一团的人表情扭曲的抬眼看着青花。
“就这一碗,怎么样?”青花像哄小孩一样跟曜薰讨价还价。
“那我要龙井茶漱口,现泡的。”曜薰认真的看着青花。
“好吧,你喝汤,我去泡茶。”显然,青花永远都无法抗拒曜薰撒娇似的请求,她叹口气,走到房门口,叮嘱说:“乖乖把这一整碗都喝光。”
“知道了,你快去。”曜薰挥挥手。
青花才一把门关上,曜薰立即下床,一瘸一拐的跑到窗口,把汤顺着屋顶瓦片的排水凹槽倒了出去。
“薰……”心虚得刚要关窗,却听见一个有些虚弱却极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曜薰又重新打开窗子向外张望。
已经完全没有天光了,从阁楼的角度看去四处一片漆黑,楼下的廊灯也照不到阁楼,曜薰什么都看不清楚。
“谁?”试探性的向虚空中问了一句,仿佛是要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是我……我在对面,你别关窗,离开窗口。”那声音果然是从对面传来的。
“谢儿?”曜薰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急忙将窗子打开,闪到一边。“你受伤了吗?”
谢尔没有答话,只是静了一会儿,曜薰听见有风声划过,乌兰谢尔就已经穿过窗子,出现在阁楼里,只是似乎没有控制好力道,跌倒在地上。
“谢儿,你这几天去哪了?我有事要问你啊……”曜薰上前扶起她,急切的发问,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情,此时一定要问出口。
“我……对不起……我想阻止的……可是……”乌兰谢尔气息有些不稳,她甚至无法站起来。
“你怎么回事?”揽着谢尔的腰让她站起来,曜薰感觉到有粘稠的东西沾到了手上,而那东西在谢尔身上的某个部位似乎还在不断地流出来。“你真的受伤了?”
虽然风寒影响了他的嗅觉,但他还是敏锐的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像清晨司言留下的泥土发出的气味一样,如同铁锈般的味道。
“我去找你的奶娘……”似乎是伤口被曜薰不小心触动,谢尔呻吟了一声,还是开始回答曜薰的问题。
“等等,你不能这样呆着,这伤口需要包扎,青花马上就会过来……”显然曜薰的心思已经被乌兰谢尔的伤搅乱了,他皱紧眉头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遮住浴室的屏风上。“谢儿,谢儿,浴室里有个躺椅,你能先在那将就一下吗?”
“嗯……”乌兰谢尔点点头,在曜薰的搀扶下一步步挪进了浴室。
曜薰一整天都被樱桃看着没能洗澡,此刻的浴室比较干燥。
乌兰谢尔半卧在躺椅上,剧烈的喘息着,后腰的伤口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地渗出血来。
曜薰皱紧眉头,在浴池里放水洗掉自己手上的血迹,又回头检查外面是不是有血迹,一切处理完之后,他又回头叮嘱谢尔:“千万别出声,我会尽快打发青花走的,你忍着点。”
谢尔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按着自己的伤口,看着曜薰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曜薰关了窗户,捡起刚才因为匆忙而随意丢在地上的碗,爬回床上,刚盖好被子就听见青花摇摇摆摆上楼的声音。他算准了时间在青花开门的一瞬间装出刚把汤喝完的样子。
“挺乖的嘛,不枉我亲自去给你煮茶。”青花把茶盘放在梳妆台上,给曜薰倒了一杯,送到他手里,接了他的碗。
“谢谢妈妈。”
“嗯,你就是这张小嘴儿甜。”青花收拾了碗筷,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唉,我青花虽然决定终身不嫁,可好歹也有你喊我一声妈妈,就算是明天死了也知足了。”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命还长着呢……”曜薰见青花坐下了,心里有些急,敷衍着,想把话头挑开让青花走。
“世事难料啊。”青花叹息一声。“昨儿个,西郊一户平民百姓家里,一夜之间让人杀了个干净。跟邻居打听说是一家都是老实人,两口子带着俩孩子,平常也不跟人结怨,谁也想不透怎么就让人给……”
右眼又不自觉的跳了一下,心底的不安透进了曜薰的眼睛里,他有些慌张的开口,问:“大人小孩儿都死了?”
“听说那个不足百天儿的孩子失踪了,没见着尸体,不过估计也凶多吉少,毕竟那么小……唉,天子脚下都有这等事儿,还有什么地方时安全的?不知是造的什么孽哟!”青花噼里啪啦的倒出一大堆感叹,曜薰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西郊,两个孩子……难道是……
“妈妈,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曜薰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也也渐渐迷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微发颤了。
“唉,我就知道你心软,听不得这种事儿。”青花站起来。“也罢,你就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樱桃就在门口,你有事儿就叫她。”一边说着,青花端起方才收拾好的碗筷和砂锅离开了房间。
曜薰等着青花在门口跟樱桃交代完离开之后,立即翻身下床,顾不得脚伤疼痛,心急火燎的冲进了浴室。
“谢儿,谢儿,你说你去找阿衣了,她怎么样,她怎么样?”摇晃着乌兰谢尔,曜薰的目光已经没有了焦距。“告诉我她没事,告诉我她没事!”
几乎是在吼叫着,曜薰紧紧咬着嘴唇,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自己的意志。
樱桃在门外听见曜薰的声音以为是在叫自己,开门探头进来看却不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反而听见浴室里有声音。
以为是曜薰又打算偷偷洗澡,樱桃轻手轻脚的进了门,绕过屏风走进浴室里。
“啊——”樱桃看见乌兰谢尔的样子忍不住大叫起来。
樱桃的尖叫让曜薰回过神来,猛然发现乌兰谢尔已经晕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儿受伤了,那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更重要的是谢儿的伤势……
曜薰一把拉住吓坏了的樱桃,望着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樱桃,樱桃,冷静下来,仔细听我说。”
樱桃回过神,把视线从乌兰谢尔身上移开,与曜薰对视。
那一双这世界稀有的纯黑眼瞳,像是有种魔力,让人一旦对上就不舍得再移开视线。它清澈,深邃,真诚,让樱桃不由自主的想要回应它的主人说的话。
看着樱桃点点头,曜薰深吸一口气说:“听着,谢儿受了伤,我们得帮她,可是这件事不能让别的人知道,更不能让人知道她回来了,我们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偷偷照顾好她。”
“公子,您说吧,要我怎么做,我听您吩咐。”樱桃点点头,依然与曜薰对视着。
“嗯,谢谢你樱桃。”曜薰点点头,声音放得更温柔了一些。“我们得帮谢儿处理伤口,所以……”
“我去江先生的房间拿就行了,他现在不在楼里。”樱桃是个伶俐的姑娘,她立即懂了曜薰的意思。
“嗯,不过要小心尽量被别人看见。这事儿连青花妈妈都得瞒着。”
“放心,若是被人看见问起,我就说是您脚伤绷带松了,让我帮您重新弄。”樱桃点点头,说了个对策。
曜薰点点头,放开她的手,樱桃微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曜薰将毛巾弄湿,为乌兰谢尔擦去脸上手上的血和汗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她的衣服。
樱桃很快就回来了,她帮着曜薰把谢尔的衣服剪开,小心的清理伤口。
从谢尔的衣服里掉出一块玉佩,泪珠形的主玉下面缀着两个同等质地的玉制成的玉管,摇一摇会像风铃一样叮咚作响。
曜薰捡起玉佩,一点点握紧。
那是当年凌晏国君,他的“叔叔”赐给他的东西,自他满百日的时候就一直戴着,阿衣说那玉管碰撞的声音就像他说话的声音,他就把它送给了阿衣。
阿衣说除非她死都不会把它交给别人的,阿衣说除非她死……
曜薰紧捏着那玉佩,闭上眼睛。
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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