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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又荒谬的局外人
沉默着,关上柜门。
丁灵蔚脑子里不断地闪过那条如同诅咒一样的短讯,自己已经澄清了无数次,嘶吼了无数次,但就是像一拳打进雾里,别说会有点回应,现在连挥拳的手都直接被吸进去消失了大半。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一个张着嘴奋力想要说话却无法出声的透明人。
出来馆外。
外面已经黑成一片,平时容纳几百人训练的场所现在只剩一个巨大的空壳建筑,停在馆外的车也几乎走尽,白天里空气中熙熙攘攘的味道都变得冷冷清清,隐约只剩天上的半边月亮和几个星星。白天明明很热,夜晚却挂起寒风了。
道别后,一个人回家。
街边的路灯因电压不稳适时地频闪,就像她自己一样,气若游丝。再回想到教练的话——“她不过是继续回小地方游泳,自由泳你更有潜力。”她感觉此刻自己被击倒在地上,是一个被k.o了之后站不起来但对手仍兴奋地朝自己不断挥拳的可怜拳击手。
“喂。别打了。快停下。”
随着沙沙的脚步声自发暂停,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到了。
走进家门。
沉默着走进自己的房间。
甚至都没看桌子上的蛋糕一眼,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她的房间里透进来隔壁领居家挂在窗外的广告牌的光,红红绿绿地不断闪烁。
她现在就坐在这窗户前面,灯光映射在她身上。像个小丑无奈地穿上滑稽的衣服。
门锁扭动,大门被打开了,他们回来了。,还有几天没见的父亲的声音。
“怎么还没回来?”父亲抱怨着躺进沙发里,“就说没必要给这小白眼狼买蛋糕,搞了半天,费不费劲。”
母亲正要回答,低头看到了她的鞋,声音忽然高昂起来:“回来了,女儿回来了。”
她开心地拉开丁灵蔚房间的门,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快出来,今天你的生日,我买了蛋糕。”
丁灵蔚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父亲:“怎么?还要人请你才肯动吗?”
她熟悉这语气,有权力,有轻蔑,有挑衅,随时在下一秒就可能爆发一场压制性的腥风血雨家庭大战。
“我们专门去给你买蜡烛,快出来。”母亲再次叫她。
每次都是这样软硬兼施,配合的天衣无缝才能让这个假生日荒诞地过了这么多年。
丁灵蔚强迫着自己起身,站到门前,看着母亲高高兴兴地插上蜡烛。
“插完蜡烛来许个愿,咱们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开开心心的。”她的眼睛中满是对女儿的慈爱。
蛋糕上缺了一角,专门切下来给了别人。
丁灵蔚看着母亲。
母亲好像是真的为自己开心,还是假装到自己早就已经分辨不出来。
“来吹蜡烛。”母亲笑着招呼她,像是刚学走路时站在不远处,期盼地冲她拍手,然后伸出怀抱。
父亲在一旁看着她,面无表情。
丁灵蔚垂着眸,她真的走到了桌子前,深吸一口气,打算吹蜡烛了。
一双皮鞋从沙发上踹出来,蛋糕划着丁灵蔚的脸摔到地上,一些奶油甩得远远的,糊成一团。
“你干什么!”母亲尖叫。
父亲的嘴里满是不忿地笑:“你真以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丁灵蔚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什么都知道。
母亲闪烁着不安与疑惑:“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父女两人无声地对质。
“你以为自己进了省队就成了人上人了是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被踢出来,到时候别哭着来求我。”
虽然他们俩话都很少说,但抑制不住的权力欲望总是渗透在每一个角落,让他可以宣泄。
父亲又轻笑一声:“你弟弟还作为植物人躺在医院里,他躺了多久,他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知道吗。”
不是问句而是威胁。
然后又看不起她似的,冷冷地补了一句:“但是你没资格真的吹蜡烛。”
说完,他踹门走了。
母亲哭着扑过来,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记错了,我又记错了。”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母亲真挚地砸着自己的头懊恼着。
“妈妈……”丁灵蔚觉得喉头无比的干涩,几乎要发不出音。
“自从弟弟他出生起我的生日就不见了。”
“现在他成了植物人,他的生日就变成了我的生日。”
“要把我和他绑定到什么时候?他的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丁灵蔚的语气平缓,好像那个只有生命体征动也动不了的植物人是她自己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喃喃着,她也真心地哭了。
“以后妈妈不会再记错了。”母亲抱着女儿,然后转身收拾起蛋糕。
她下一句让人毛骨悚然:“这些还没脏,要不咱们把最上头去掉吃两口?”
丁灵蔚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甚至背挺得更直了一点。
“队里有规定,我不能吃蛋糕。”她起身准备把自己重新关进房间里。
“以后不要再买了。”她平静地说。
母亲赶忙放下手里的蛋糕,胡乱地点着头:“好,不吃,你说不吃就不吃了。”
从弟弟出生起,一切原本虚假的待遇都没了,要开始一个人定闹钟,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甚至一个人模仿签名……
她好像就学会了一切都靠自己……
总是会需要大人的时候,但是最值得依赖母亲她好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何况……记住她的生日呢。
也许她总是忘记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吧……
只能信任自己,依靠自己,她早就知道了。
母亲似乎看出了女儿的疲惫:“你是不是太累了,如果游泳队太累的话……”
她局促地看着摔坏的蛋糕,再局促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她好像觉得造成这一切有女儿太累的原因。
她关爱地看着她,手想要抚上女儿的鬓角,慈爱地说:我的孩子,那我们就放弃吧,女孩子家家的我也不求你有什么大成就,别这么辛苦,把自己累坏了。”
就是这句话,丁灵蔚彻底被点燃,好像火焰直接飞速窜上来从中间沿着心脏把她劈成两半。
“你从来都不劝他放弃!”
“你们从来都不劝那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放弃。”
“却总是轻易地要我放弃!”
母亲无措迷茫的眼神让丁灵蔚心碎。
母亲的一生早就习惯了放弃与顺从,她无法想象、更无法体会不一样的人生,世界像个寄生虫寄生子在她的身上,她才变成了这样。
她走过去抱住自己的母亲,不知不觉自己好像已经长得比妈妈都高了,女儿拿下巴轻抚母亲的额头。
“妈妈。”她说的很慢却很坚定。
“我知道,”她发自内心地清醒,像两个灵魂共同历经一切之后的隔空对话。“我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有很多原因,让你,让我们都不得不放弃。因为即使苦苦坚持,将自己的手脚磨破,喉咙喊哑,都无法改变什么,动摇一丝一毫。”
“太多太多的束缚与桎梏让我们以为我们本身就是,应该是那副样子。”
母亲这一刻像个婴儿一样在自己女儿的怀中,母亲浑身震颤着,倾听着,来自自己女儿的声音,一个注定与她所以生命相连的人的声音,而不是什么其他人的声音。
“再试一次吧!”
“也许这一次,不用放弃,也许这次用尽全力真的会听到回响。”
“我们会变成真正的自己。至少,更逼近一点。”
“你知道吗?教练认为我还没有经历过挫折所以格外轻松。” 丁灵蔚垂眸,抿了下嘴,“她说这是我胜过他人的原因,这是世界给我的额外馈赠,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裁决者他们愤慨地指责着‘你们想要太多这不符合世界的规律’。”
“但她从不知道我开始游泳的原因。”
“但我知道世界的规律绝不是母亲注定独自承受的痛苦与女儿被压着脊梁才能成长。”
“我能从游泳中获得力量,掌握力量,测试力量,发挥力量。不只依赖别人,而是听自己的力量。”
母亲随着这句话轻哭出声。
“注定承受的疼痛形影不离,无时无刻的不安全感如影随形,最好不要大声说话,不能打架,要乖,要美丽,要苗条,太多的规训,直到自己都内化在骨髓里,才算健康成长。”
“被误解、被忽视、被贬低、被欺辱,换来一句小题大做。”
“因为是所谓的弱者,所以那些不公平的指责要你在一个倾斜的天平上自己独自保护好自己,不然就是灵魂与道义上的亏欠者,但奇怪的是他们可以成群地羞辱你。”
“在那时你无法做到的事,换我来做,即使现在我做不到也不会放弃。”原来抱住母亲的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无论如何,我只听从自己的生命,听从我母亲的生命,不会因为外界不公正的声音而放弃,也不会再盲目地要求公正,因为我知道唯一的公正来自于我自己的不放弃。”
“所以,对我来说,绝对不是大不了退回到原点,自己回到小地方游泳,那么简单。”她的眼神坚毅眼神。
只是四下无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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