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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今年是暮合上学的最后一学年了,过了年末,她就只有最后半学期的学生时光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或许是被爷爷、父亲逼着早些嫁人?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自己已经18岁了,还能在家里待多久呢?又或许可以向爷爷、父亲再求求情,让自己出国去上学?这个猜想虽然缥缈,但是每每想到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暮合还是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尽管她深知希望渺茫。
年末,爷爷突然得了重病,人们常说“病来如山倒”,爷爷这一病,更加透支了他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年关将至,爷爷也有自己大限将至之感。已经放假的暮合每天就是在家伺候着爷爷,有几次昕离偷偷来找她玩,都被她拒绝了。不论爷爷曾经是怎样对待自己的,他毕竟还是自己的亲人。暮合常常这样想着,也确实,自从爷爷病了,他的脾气和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生硬,倒像是个无依无靠的老小孩一般了。
这一天下午,像往常一样,暮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做着女红。昕离却在此刻突然找上门来,她踏着轻快的脚步迈进王家的大院,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的暮合,她正低着头绣着一朵梅花,没有看到自己进门。
“暮合!”昕离突然跑道暮合眼前,轻轻地拍了一下暮合的肩膀。
暮合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布鞋,听声音便知是昕离,她刚要高兴地抬头起身时,却一眼看见了昕离剪短的头发。
“昕...昕离,你怎么来了?”暮合的声音因为昕离的短发模样而有了一丝震惊和迟疑。
“没什么啊,就是刚剪了短发,想着给你来看一眼。我剪完短发,回家就找衣服搭配起来了,我衣服不多,换来换去还是咱们的校服配着我的短发好看,你觉得呢?”昕离一口气说完,眼中满是期待和欢喜。
“好看,真的很好看。”暮合抬起手摸了摸昕离的短发,眼神里满是羡慕。
“好看吧,你看我剪短发都这么好看,你剪肯定会更好看的。暮合,今天来我就是来给你的爸爸看一看,短发的女孩子一样很好看的,这样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去剪短发了!”昕离高兴地说着,冬天难得的太阳,照在她脸上,显出暖春的光彩来。
“嗯...”,暮合低声附和了一声,却并没有清楚答应:“我爸爸暂时有事,这几天还回不来,这几天家里只有我和我爷爷。”
“咳,听说有人要见我?”暮合话音刚落,便听到爷爷苍老浑浊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时不时地还咳嗽了两声。
“爷爷,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您还是进里屋吧。”暮合连忙走上前去,扶住爷爷。
“今天难得天气好,我出来晒晒太阳,不能老闷在屋子里。”爷爷在暮合的搀扶之下,缓缓地向昕离走来。昕离老远就感觉到这个老人家一脸威严,看着就很不好惹还很凶的样子。走近了一瞧,老人身着一件过时的长衫,后头留着的那一条花白的长辫子,因为生病卧床而乱糟糟的,看着叫人不舒服。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因为疾病也是瘦骨嶙峋,气色就更不用说了,没有血色,只剩蜡黄。
“爷爷好。”昕离虽然心里不太待见这种民国了还留着长辫子的人,毕竟在自己周围这样的偏执的老古董还是有的,出于尊敬心里还是敛了声色,向爷爷道好。
“嗯,还好,小姑娘有什么要找我们暮合说的,还想要见见暮合父亲?他父亲外出,你就跟我说说吧。”暮合的爷爷在昕离面前站定,看着这个短发的小姑娘,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小姑娘,刚刚快到院子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姑娘的说话声,声音那么大,暮合怎么能跟这种没教养的女孩子当朋友。
“爷爷,您看我这短发剪完,不仅洗头省时省力了,还响应了政府的号召:剪发易服,改变了以往的形象,以这样一种新面貌生活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昕离鼓起勇气,向暮合的爷爷说道。
爷爷听了这番话,心里大有这小姑娘在讽刺自己不识时务的感觉,但不好直说。万一人家没有这个意思,倒显得自己心虚,便放慢了语速,连看也不看昕离一眼,慢悠悠地说道:
“好不好打理我不知道,外面的时局怎么变化,我也无从多嘴。但是,在王家,在这大宅院子里,王家有王家的规矩,小姑娘你自己要剪短发可以,可别带上我们家暮合,她可是大家闺秀,她样貌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我们王家的颜面和地位,不能像你似的这么随意,也没人管着。”说完,爷爷这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昕离。
昕离的心中多少有点不快,暮合自己的样貌自己管不了,还得听这个老朽木的?居然还能顺带说一嘴自己没教养的话?她有些气不过,但是还是装出尊敬的样子来:
“爷爷,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现在讲究人人平等,连女人都可以上学或者出来打工养活自己了,暮合凭什么就连她自己的穿着打扮都决定不了?我确实不是大家闺秀,但是我看得出来暮合这个大小姐过得不自由!不开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这种人束缚了她!”
“哼”,王老爷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这种讲着讲着就生气的愤青,自己瞧见的多了,一个个易怒,易受鼓动的,暮合的爷爷向来瞧不起这些青年人。
“小姑娘,这么说,你觉得我们暮合自己想剪短发是吗?那她怎么迟迟没和你一起去理发而是乖乖地呆在这个家里呢?”暮合的爷爷双手搭在拐杖上,满不在意地看向暮合:“暮合,我问你,你是真的想去剪短发吗?”他的眼神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那副神色,就像笃定了暮合不会反对自己一样。
突然被询问的暮合微微一愣,她抬起头来对上爷爷的视线,却不禁打了个寒战。刚刚爷爷在和昕离对话的时候,她想劝解,却根本插不进去嘴,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叫她谁都不敢帮,此时问题突然落到了自己身上,还是自己内心最期待的事情。她愣怔地看着爷爷苍老枯槁的面容,脑海里却突然回想起父亲的话语:“你爷爷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又生了这场大病,你可千万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于是乎,暮合突然没了勇气,她愣在了原地,直到昕离拉着她焦急地问道:“暮合,你怎么了?快说你想剪短发啊!”
暮合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了头,她不敢看昕离,只是痛苦地说道:“昕离,我......我不想。”说罢,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晦暗又颓废。
昕离拉着暮合的手随之松了下来,她感到难以置信,之前邀请暮合一起剪短发的时候,她就一直支支吾吾的,原来这么久以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以为她也想去剪短发?不,不对,昕离从脑海中否定了这个想法,暮合只是不敢,她心中是向往剪短发和逃离这个家庭的,自己能感受到,她是被迫这么回答的。
“暮合,你别这样,你勇敢地说出来啊,你不是一直最想看到自己短发的样子了吗?今天我都来帮你说情一起争取了,你为什么要临阵脱逃呢?”昕离焦急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
“小姑娘你叫昕离是吧,劝你还是早早回自己的家吧,别在人家院子里大喊大叫,省得外人听到,以为我们王家是什么不懂规矩的门户呢。”爷爷说罢,咳嗽了两声,就要往里屋走,在外面讲这几句话,又被寒风吹了几下,还是有些支撑不住,刚刚还差点被这个小姑娘气到。
“暮合!你说话啊,你不是最喜欢读《新青年》了吗?前几天出的那一期,鲁迅先生讲的你不是最爱看的吗?”昕离着急地又拉住失神的暮合,极力地催促着。
听到《新青年》三个字,王老爷子内心的怒火再一次被勾起,过去暮合偷看《新青年》的往事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他收回踏上台阶的脚步,转过身厉声呵斥暮合道:“你又去看《新青年》了?我不是叫你不许再去看那本书了吗!”
刚回过神的暮合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得直敲拐杖的爷爷,身体的热量自脚底散失到双手,她惊恐地抬起头,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如何平复爷爷现在生气的状态,却讲不出一个字来。
“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吗?现在是不是也想把我气死,好早点逃离这个家,好早点去剪你的短发,去迎接你的新时代?”未等暮合说出一个字,爷爷又是一连串的反问,暮合毫无还嘴的可能。
眼看着暮合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昕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略有不妥,便有心想要帮暮合解释一下:“爷爷,《新青年》是我非要拉着暮合读的,您不要怪她!”
“对了,还有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你上学怎么就招惹到了这样的人家。你,你简直要把我气死啊!”爷爷对昕离的劝解视若无睹,反倒为暮合有这样的朋友又数落起暮合。拐杖又在大院青砖地面上重重敲了几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昕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暮合的爷爷敲了几下拐杖之后,体力不支,身体摇晃了几下,拐杖也虚虚地抬了起来,一副就要倒下的样子,暮合见状大喊一声:“爷爷!”随后冲上前去,扶住了爷爷。
“暮合......”昕离看着焦急的暮合,意识到事情不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把那个丫头给我送出去......”爷爷在暮合的搀扶和顺气之下,总算没倒下,因为疾病而虚弱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下着逐客令,带着不可忤逆的语气。
“暮合,我...我不是故意的......”昕离也感到一丝后怕,万一老人家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怕是难辞其咎。她想向暮合道歉,往前一步却发现暮合因为爷爷的突然晕倒,眼睛都已经红了,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暮合为难地点了点头,喊来了家中的一个仆人,把爷爷扶进内屋去休息,随后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歉意的昕离,暮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昕离说道:“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暮合,刚刚的事是我的不对,你......”昕离走上前去握住暮合的手,想安慰暮合,却被暮合轻轻推开。
“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你,你还是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说罢,暮合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走进了里屋。
这件不愉快的事过了不久之后,寒假也很快就过去了,又是新的一个学期,这是昕离和暮合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昕离在经过这件事之后,一直想着给暮合当面好好道一回歉。
但是,自从开学以来,暮合就没来过学校,过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昕离才从老师那得知,暮合已经不会再来这个学校了,毕业证书会提前送给她。昕离主动说自己要去给她送毕业证书,老师同意了。
这天周末,昕离怀着歉疚的心理,慢慢地来到了暮合家的院子里,却只看见里里外外都挂着白色的布,里屋大敞着,一眼就能瞧见大堂里的“奠”字。昕离迈步进院子里,穿着丧服的仆人忙前忙后,却不见暮合。
“那个,请问,你们家的大小姐暮合在哪里啊?”昕离大概知道是暮合的爷爷去世了,怀着对逝者的敬畏和歉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小姐和当家的一起去城隍庙给老爷守灵去了,大概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一个正在打扫地面的仆人听完,头也不抬地回答了昕离。
昕离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在这偌大但陌生的院子里,除了暮合,昕离感觉不到这里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只好委托仆人把暮合的毕业证代为收下,然后独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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