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月同行

　　“好，我知道了。”

　　奶奶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徐浣挂完电话后瘫在沙发上的样子，心里嘀咕了句不着样。

　　“电话打完了就来吃饭。”

　　徐浣先盛了碗粥给奶奶：“爸让我帮你拿个药，你把病历本给我一下。”

　　奶奶动作顿了一下，喝了口粥才说：“你不用忙拍照的事吗？”

　　“他们说下午拍，早上没什么事。”

　　“那叫你王叔带你去。本子……吃完饭给你。”

　　吃完饭后，徐浣回房间换了件素净的衣服，随手扎了个低马尾，拿着病历本和药方到村口等王叔的车。

　　她脑袋发空地走神，嘴里还嚼着蚕豆，看着王叔的车缓缓驶到她面前，她把手里剩下的蚕豆全扔进嘴里。

　　她跟王叔问了个好，打开车门，一脚踩上去，另一只脚刚抬起来，又落了下去。

　　谢赫见她这幅要上不上的样子，眉毛挑了起来，身子歪歪靠在座椅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睛还能看见她嘴角边的脆皮，开口问道：“还上来不？”

　　徐浣一脚蹬了上来，坐到了车门边的位置，与谢赫隔一位。

　　谢赫发现她的脸色比平时润了不少，不似往日苍白，红姐给的东西很有用。

　　今天起得太早，谢赫还有些没睡醒，说话的声音比平常更加懒怠：“你去镇上干什么？”

　　徐浣坐得很端，担心坐到头发，就把它捋到前面：“我去帮人拿药。你呢？”

　　谢赫头靠在车窗上，余光睨见徐浣长长的眼睫上，有时不时跳跃的光点。

　　“我去逛一圈。明明是来旅游的，但还没怎么看过。”

　　昨天晚上和爸妈通话，发现他们去滑雪场玩嗨了，他妈还给他发了第一视角的滑雪道的视频，看的他心里痒痒，下定决心放假也去滑雪场溜两圈。

　　待在房间里很无聊，发现王叔正好要送货，便蹭个车，四处转转，毕竟这里风景很不错。

　　“那霍叔叔他们呢？”

　　“霍启跟着红姐去她那儿边的影楼了，说要观摩学习一下。”

　　霍启原本是某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后来为了他女朋友，现在是他老婆，找了个地方开了个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也就开学季拍证件照的时候人多了些。

　　谢赫就是到那儿拍证件照，与霍启结识的。那时候要招个助理，他放假也没什么事，对摄影也很感兴趣，便自告奋勇留了下来，跟在霍启屁股后面学拍照。

　　到现在也算是学有所成，但他在车上补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还能回忆起霍启当时欠揍的话。

　　“小兄弟，打个商量。我不收你钱，但要把你照片挂门口，给我这店打个广告怎么样？”

　　谢赫直接拿出一百拍在桌子上，冷冷地说：“我给你钱，别挂。”

　　霍启：“……”

　　下了车之后，王叔跟他们说：“我先去忙，忙完给你们打电话，到这里接你们。”

　　徐浣说：“谢谢王叔，辛苦了。”

　　在车上补过觉之后，谢赫精神了不少，看了看旁边的徐浣：“要我陪你去吗？”

　　徐浣受宠若惊：“不用不用，你先逛，我自己去就行了。”

　　踏脚快走了两步，身后的谢赫又叫住了她：“谢了。”

　　徐浣不知道他谢什么：“什么？”

　　谢赫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几个蚊子叮的包：“药酒，还挺好用的。”

　　徐浣意识到自己有帮助到他，心里有点小雀跃，轻轻地笑了笑：“不用谢。”

　　徐浣走过胡七八拐的街巷，在药店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拿到药。

　　她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回去，看到一家猪肉店的时候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再拐了几条巷子，看到一家卖调料的店，更意识到不对劲。

　　徐浣拿出手机，点开高德地图，输入XX市场，又意识到自己本身就在市场里，又在后面加了入口两字。

　　然后冒出来——XX市场（西区），XX市场（安本区），XX市场（木南区）……

　　徐浣：“………”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兜里，挑道比较宽的路走，最后看到公交车站的牌子和汽车流动的马路，意识到自己走出市场了。

　　现在可以肯定——她迷路了。

　　她又往回走，想找人问一问，可行人步伐匆匆，卖东西的人大声吆喝，张开双臂像是要抓人似的。

　　徐浣沉思片刻，退到人流较少的地方，回想自己来时的路。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却响了。

　　谢赫又买了几盒蚊香，他和霍启每天晚上用两盘，现在又多了个红姐，都快要没有囤货了。于是他又买了十几盒，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还买了鲜花饼，打算带回去给爸妈尝尝。

　　他一直按着右拐的原则走，走着走着发现一个拿着架子，上面挂满香包的阿姨。吸引谢赫的不是香包绣的有多好看，而是味道。

　　——有点像徐浣身上的那种浅浅的香味。

　　阿姨见这帅小伙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香包上，便上前询问了一下：“小伙子，你看看要哪一个啊？”

　　随着阿姨的接近，那股味道反而被其它味道掩盖住了。谢赫不好意思跟阿姨说让他把每个香包都闻一下，便跟她说再看看。

　　阿姨积极揽客，热情地跟他介绍自己的香包，热情得……他有点招架不住。

　　当阿姨把架子一转，一个浅蓝色香包转到谢赫面前时，他的目光一下锁定住了。

　　阿姨看他样貌、口音，就知道他是外地来的。本着韭菜不割白不割的原则，直接一口价：“三十。”

　　谢赫拿着大不过他掌心的香包：“……”好贵。

　　再逛了一会儿，就接到了王叔电话，按原路返回。把东西挌到车座上等了一会儿，徐浣还是没来。谢赫听见王叔正在打电话谈生意，便下了车，给徐浣打了个电话。

　　谢赫：“你到哪里了？”

　　徐浣那边没什么声响，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谢赫：“你还没拿到药吗？我们再等你一会儿。”

　　徐浣：“药我拿到了。但……”，她艰难地说：“我迷路了。”

　　谢赫听那清冷冷的声音，平静地跟冻结的湖一样，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徐浣这次说的很清楚：“我迷路了。”

　　谢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肩膀都抖开了：“小浣同学，我跟你电话号码是我迷路了你带我回去，而不是你迷路了我带你回来。”

　　徐浣听到他的呼吸声在发颤，就知道他在憋笑，气得口不择言：“……那你不带我回去吗？”

　　这句话多少带点撒娇的意味，有点可爱，谢赫笑着说：“我带我带。”

　　谢赫跟王叔打了个招呼，走进市集里面，手机拿在耳边，笑意沉在原本有些冷淡的眉眼上，戏谑地开口：“徐浣，你个本地人，怎么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能迷路。你说你是不是路痴？”

　　徐浣据理力争地回答：“这里我不常来，上次来还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早就不记得路了，迷路很正常。”

　　“那我这个第一次来的人都没有迷路，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聪明。”

　　谢赫慢悠悠地说：“谢谢你的夸奖，我确实很聪明，但这事只能说明你笨。”

　　徐浣气鼓鼓地和他讲道理：“……小时候爸妈出来买菜只开小电驴。”

　　“所以？”

　　“一个小电驴只能载两个人，所以我不会跟他们一起来这儿。来这儿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而且每次都间隔很久，所以我也算新来的。”

　　“新来的小同学，这么容易就迷路了？”

　　徐浣咬牙切齿地说：“第一次来这迷路，很正常！”

　　谢赫在那边笑出了声：“要有这么容易迷路的话，我国的失踪人口都要上升百分之二十了。”

　　徐浣气得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发白，心想他说话怎么比以前还欠揍。

　　偏偏他还火上浇油来了一句：“警察叔叔都要因为你这样的人忙坏了吧。”

　　谢赫还想继续笑，就听见手机嘟了一声，徐浣把他电话挂了。

　　谢赫：“………”

　　这就是她对喜欢的人的待遇？

　　徐浣又被说笨又被说路痴的，不服气地一股脑挂了他电话，挂了之后又有点懊悔。

　　明明……还能再说两句。

　　她给谢赫发了定位信息，想着要不要走回大马路上，那边应该更容易被找到，但又担心走远了就又迷路了。

　　然而一阵吵架声截断了她思考。

　　“这根本不是异不异地恋的问题！”

　　徐浣被骤然提高的女声吓到了，她就站在吵架的人两米远的拐角处，有点像听墙角的。

　　她悄悄后退了几步，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男生的吼声把徐浣的心脏吓得一颤一颤的，这走多远都能听到吧。

　　“那你要我怎么办！！”

　　“难道要我再一次为你放弃考大学的机会吗？！”

　　女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艹你大爷的蒋志明！别再说为了我了！”

　　“当初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就来怪我了！”

　　“是我挡到你的前途了吗？！”

　　男生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像是把自己的难过狠狠压了下去。

　　“我放不下你，是你说我要走就分手的。”

　　女生的情绪很激烈，连徐浣都感受到她那种难以抑制的哽咽。

　　“你怎么不明白……你上大学了，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再怎么努力也就是个剪头发的，而你到时候拿着大学学历在大城市工作了，遇到的人都不会是像我这样的，你到时候还敢说喜欢我吗？”

　　男生很坚定地说：“我敢。”

　　“放屁！那么多优秀的人你凭什么喜欢我！”

　　徐浣听到这话的时候心脏疼了一下，酸水一下子就从鼻腔里冲了上来。

　　那个女生像是累了，声音都低了下来，很嘶哑。

　　“蒋志明，我不想再拖着你了，向前走——”

　　徐浣听到了男生闷闷的哭声。

　　“别回头。”

　　徐浣找了个墙角，紧紧地靠在那里，把头发散下来，遮盖住自己有泪痕的两侧脸颊。

　　那种必须散场的莫大悲哀在她胸口泛滥，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选择复读的话，会不会再也见不到谢赫，再也听不到他叫她名字，再也拿不到他的微信和电话号码，再也无法相知相识……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难道不会散场吗？

　　会的，会散的，没有谁能永远留在谁身边，更何况他们还什么都不是。

　　最多……算个朋友。

　　徐浣一下子就从这段梦境般的时光抽离了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些对话，那次对视，那种感觉，都逐渐剥离她的身体，像刀尖一样在她心上一片片划过。

　　还没开始分离，她提前尝到了分离的苦楚。

　　是不是……甜蜜的背后都藏着痛苦？有多甜，就有多疼。

　　神情恍惚间，一双鞋尖出现在她眼前，抬头看见满眼通红的男生，看起来与她一般大。

　　蒋志明的泪痕未干，沉闷地开口：“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

　　他的眼睛水润润的，仿佛再挤一次眼睛就能掉出一颗硕大的泪珠，可他没有，他的五官好像都被冰住了，平静地不肯表达一丝情绪。

　　可他的眼睛里，都是绝望。

　　徐浣透过他，好像看到了谁的影子，止不住地心疼。陌生人之间，互不相识，让她的眼泪毫无压力地掉落下来。

　　好似徐浣替蒋志明掉完了所有分离的泪水，为他，也为她自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浣边说边抹眼泪，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的人。

　　身型挺拔的少年，颓地弯下了腰，听见与他一起痛苦的人说：

　　“我也有……这样的人……”

　　这样让我难以忘怀的人，这样让我难以舍弃的人，这样让我难以替代的人……

　　我让倾慕似一片薄纱盖在你身上，你却不知道这片薄纱沾染了十年的思念与遐想，它似月光在你身上替代岁月流淌。

　　我的少年啊——

　　请你不要知道它的厚重，它的悲伤。只望它是颗星星，衬在你身旁。请你不要自责，不要愧疚，只要知道你是它的指向标，无限地接近月亮，无限地——

　　闪耀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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