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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
近几日,秦江实在有苦难言。
自从那夜对严君撷说了“请他到阎王面前求情”之类的话,严君撷俊脸一拉,三两下把碗收拾干净,转身把盘子端走,一连好几日都不肯与秦江多说一句。
幸好被褥终于晾干了,秦江悄悄搬回房内,也好让严君撷冷静冷静。
此时正值夏秋交季,气候多变,近日尤甚,天空阴沉,仿佛正酝酿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
阴毒发作后,秦江身体一直不见好转,被明令禁止出门,只能盖上毛毯,倚着藤椅,满面愁容,对被院子围墙圈起的一方天地长叹。
“怎么办呀......严君撷这回可是真恼了。”他偏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喃喃自语,“若当时没对他说那种话,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老七在一旁磕着瓜子插嘴:“明知道主人关心你,还这样待他,你这不是往他心上扎刀子吗?”
秦江理亏,确实无法反驳,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懊恼道:“本看他不开心,想安慰安慰,说完才后知后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他瞥一眼秦江,敛起懒散的神色,放下瓜子,圆脸上表情郑重,“秦公子,虽说此事于你不公,仍望你能多多照顾主人。”
照顾?这是何种说法?
秦江坐起,扭身面向老七,后背绷直,身体前倾。
“主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许多年,亲友皆已离散,身边没个交心的人,还时刻充斥着尔虞我诈,日日如履薄冰,唯有谨小慎微,方能稳住这一方立足之地,日积月累,才养成了他这么个冷漠古怪的性子。”
“人性本善,又有谁打娘胎里出来便是这副模样?主人将自己闷在壳子里太久,早不知何为七情六欲,一但情绪激荡,便难以自持,做出过分举动,然这并非主人本意。”
明眼人皆能察觉,老七意有所指,那夜电闪雷鸣,严君撷失控的情绪差点没把人吓走。
秦江早把那插曲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再次提及,许多未曾留意的细节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那时严君撷语气慌乱,想说些什么,但被秦江直接打断了。
直到秦江陷入幻境,严君撷对他的态度都是小心翼翼的,是因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和解释吗?
“主人也就是碰到你之后,才开始像个人。”
从前不知晓,如今却清晰明了。
严君撷不会轻易与人交心,却无数次在他面前袒露溃烂的伤口,无数次被他的怀疑和迟钝伤害,仍旧愿与他并肩,甚至为了替他解毒,低下高傲的头颅,亲自在赵文家门口日日等待。
简直愚不可及。秦江眼眶灼热,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我去寻他。”说一不二,秦江撑着藤椅的把手要起身。
“那可不行,主人吩咐了,就你这小身板,还是别随意出门了。”老七按住秦江。
“小身板”这种形容显然不是严君撷的原话。
“我还不至于如此孱弱。”秦江才管不了这么多,此刻他只想快点到严君撷身边去,“大不了多穿几件。”
“不行。”老七坚持道。
“‘不邪’我随身带着。”
“不行就是不行,多带十把也休想出门。”老七瞥一眼秦江的小腿,道,“凭你这三脚猫功夫,连只濒临消散的孤魂野鬼都打不过,还妄想自保。”
“瞧这天,过会要下大雨,他出门没带伞,我给他送去。”
“主人自不受你们凡间雨水侵扰。”
此话一出,院子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些天相处得过于自然,都快让人忘记,严君撷和老七根本算不上是人。
凡人下雨打伞才能免遭湿身,他们却未必。尽管如此,秦江依旧习惯站在“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雨水都是冰冷的,没人喜欢冷雨淋在身上的感觉,他也一样。”秦江平静直视老七,“既来到凡间,何不入乡随俗?在此处,雨天不打伞的人,大多狼狈。”
他的眼神分明只是一汪静谧的泉,透过清澈的泉水,老七隐隐能够看出其中涌动的情绪,心疼、自责,和不易察觉的怒意。
老七心下一愣,下意识松手,秦江趁此机会离开藤椅,跑回房间。
“诶你……”
秦江夹着两把伞,小跑至大门,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侧身对满脸不可思议的老七笑道:“劳烦你看会儿家,若回来你家主人怪罪,我替你挡着。”
眼见自己拦不住人,老七叹气,头痛道:“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秦公子您知道赵府要往哪走吗?”
秦江抬起的腿晾在半空,他尴尬道:“能给我指条路吗?”
“不能!”老七拍干净身上的瓜子碎,走到门前,“我带你去。”
出门不久后,果真如秦江所言,乌云先是挤出几滴豆大的雨,随后雨势加大,很快淋湿整座都城。
老七为了彰显地府人的顽强,坚持不肯撑伞,悠哉游哉地背着手跟在快步前行的秦江身后,慌忙躲雨的路人也忍不住多瞧他两眼。
然而他俩并不在意,一个着急赶路,一个自我陶醉,哪顾得上旁人?
“多谢,不必了。”严君撷拒绝了家仆递来的伞。
大雨滂沱,黑云翻涌,雷公藏匿其中,沉闷低吟。
雨水滴在身上,溅起片片微小的水花,直接滑落至泥泞的地面。尽管如此,秋雨的寒凉仍旧不可避免地包围他的身体。
赵文一连三日未归,家仆声称其被传唤至相府,应当一两日便回来了。
严君撷拿出木牌,家仆却是块新招来的木头,死认理,不知道这木牌的来历,也无法确认严君撷的身份,不敢轻易放人进门,便由他在门前站着。
今日雨下这么大,当是要降温了,回头得记着让老七给秦江添置几件厚衣裳,他身子不好,多穿几件应当能舒服点。
横竖无事,严君撷一分神,便想到秦江。
“严大哥!”他的脑海忽然响起某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已经想到幻听的地步了吗?严君撷不着痕迹地放松着站僵的腿。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声“严君撷”。
这回他可不再认为是幻听了,严君撷转头,枫红色的油纸伞顿时闯入眼帘,待看清来人,他瞳孔收缩。
他眼见伞下雪白的身影走到面前,抬手将枫红撑在二人头顶,把肆意掉落的雨水隔绝在外,耳边剩下秦江急切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严君撷才听到自己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江走进赵府所在的街道,便远远瞧见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果真如老七所言,雨水无法沾湿他分毫,哪怕在雨中,身上那抹贵气依旧不容动摇,但不知为何,秦江硬是从中揪出了一丝孤独感,光是想到这点,心头已泛起丝麻的疼痛。
“老七说你出门没带伞,我就自作主张给你送来了。”
老七在一旁点头如捣蒜:“确有此事。”
“他说要来,你就放任不管了?”严君撷看向老七,语气不咸不淡,配上他幽深的眼眸,不怒自威。
“哎我这这这,这不是……拦不住嘛……”老七狡辩的声音愈加微弱。
“你别怪他,他的确拦不住我。”秦江笑吟吟地把手中的伞往严君撷那边倾斜。
严君撷顿时成了一块僵直的木头,不知该如何反应,秦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前所未有的热情,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亲昵,眼眸的光灼热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让人怪不习惯的。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秦江的双眼离开,紧接着就因其单薄的穿着皱了眉:“你怎么穿这么少?”
“这不是想着把你接回去也挺快的,便随意穿了。”
自家主人眉头蹙得更深了,山雨欲来,老七暗道不妙,以最快的速度从乾坤囊中掏出常年备好的披风,双手呈上。
严君撷脸色稍霁,抖开披风,秦江肩上陡然多了几分重量,湿气隔绝在外,确实比来时暖和不少。
“走吧,今日不等了。”
“诶?”这么快就答应了?
严君撷接过油纸伞,道:“赵文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另寻他法。”等不到人,还徒增担忧,得不偿失。
此话甚合秦江心意,乐呵呵拉着严君撷的衣袖原路返回:“那走吧,我们回家。”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路,严君撷主仆二人衣冠整洁如常,倒是秦江惹了一身狼狈,衣摆沾了泥水不说,靴子更是湿漉漉一片,刚进家门,就被赶去换身衣裳。
严君撷留在房内,斟了杯茶放在桌上没喝,食指不急不徐地敲击桌面,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而秦江躲在屏风后,衣服换得磨磨蹭蹭,久久不愿出来。
一时屋内只剩下指腹与木桌碰撞的微弱声响,每敲一下,秦江都觉得是在他心上的一记重锤,“咚咚”的震得他无比惶恐,全部注意力被迫放在这极富节奏感的敲击中。
一、二、三……一百。
秦江数到一百,屏风外的声响终于停下。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能松下去了,谁曾想,严君撷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句,让他落到中途的气生生提回去。
“换好了吗?出来聊聊?”
“额……快了快了。”屏风后传来衣物细窣的摩擦声,秦江一边应和,一边加快速度,三两下绑好腰带,走到严君撷对面的位子坐下。
见他如此战战兢兢,严君撷纳闷:“为何躲我?”他分明用了最温柔的语气同秦江说话,为何还是如此怕他?
这瞧不出喜怒的表情,平淡至极的语气,还有方才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敲桌声,谁敢大剌剌往边上坐呀?秦江欲哭无泪,这种话自然是不能当着严君撷的面说出来的。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当然只能换个位置了。秦江慢吞吞地将屁股挪到最靠近严君撷的位子上,双手分别平放在大腿,刚换的青黛色窄袖长袍把他衬得异常乖巧沉静。
“对不起。”
“抱歉。”
各自静默半晌,两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
秦江疑惑:“你为何抱歉?”
“你又为何说对不起?”严君撷更是不明所以,“前几日不由分说便拉下脸不理会你,害你苦恼了好几天,是我的问题。”
“润声,我可能……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我已经许久没在人间生活了,很多事都不大记得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可言,竟罕见地露出苦恼的神色,眉间紧蹙,如同拔地而起的高山,难以翻越。
事实确实如此,秦江就是他的心魔,是他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要在秦江面前,他就失去了基本的自控力,陷入无休止的烦躁和暴戾。
从头到尾,秦江还未表态,只是静静坐在身边,神色专注,由他说完。
“严大哥。”秦江的指尖抚上严君撷几乎要扭作一团的眉心,声音也同他动作那般轻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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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儿来接人前。
严君撷:我不委屈。
媳妇儿来了之后。
严君撷:我委屈但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