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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不见清谈人绝倒
我的下巴都快脱落到地上。这王家的府邸,实在令人瞠目结舌。我已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了,但仍不住吞着口水抑制不住激动之情。除了大,我匮乏的脑袋已发不出其他的惊叹,大气,大方,大大大大……
两晋自晋武帝司马炎以下,皆以豪奢为荣,大名鼎鼎的石崇,据说他家的厕所都是五星级的,每间厕所里都有十多名女服务员,盛装以待,厕所里还备有各种名贵的香料为客人去味,甚至还有更衣室,内有大量奢华精美的衣服任君挑选……
一想到此,便出言相询:“这王家比起石崇,如何?”
陆玩答:“石崇豪奢暴富,王家深沉雅重。”
我噤声,真是问了个傻问题,这就好比是暴发户之于书香第。不过,我以为,知识分子往往没有石崇这样的汉子可爱,想那绿珠愿意纵身堕楼生死相随便知了。
来到夜宴会场,再一次目瞪口呆。由于已有心理准备,我已在心中极尽奢华之能事,摹想了数遍。可眼前见到了,却全然不是我心中所想。这明明是在府邸之中,却竟似走入了郊野自然之地。大片的草地绿意盈盈,幽密的竹林苍翠深邃,一条曲折清澈的溪流于其中淌过。这王家竟然将大自然搬入了府中!!!
一些风雅之士三三两两地坐于两侧,身前各有小几,放置杯酒佳肴,一些素净轻盈的婢女袅袅婷婷,在这些雅士们中间穿行如蝶。
我和陆玩寻了个偏僻处坐下,马上就有婢女前来服侍,甚为周到。人虽众多,却并无嘈杂之感。
一声琴音顿起,各人皆住了声,静坐倾听,我循声望去,竹林中有一白衣女子侧坐抚琴,姿态娴雅,琴音清越,看各人享受的样子,也知她必娴于此道。
我侧头望向陆玩,他以唇形示意:“妙绝!”
众人沉醉我独醒之际,一声清啸从入口处传来,与琴音相和,潇洒旷达,清越悠长,不似海豚音的尖细清丽,别有一种苍茫玄远之意。
琴音和啸声同时戛然而止,如酒至酣处宴罢般意犹未尽。啸声的主人已至溪边,此人俊朗丰毅,清拔明秀,正值盛年,又有长者之风,“瑶林琼树”一说所言非虚。
众人也不起身施礼,那王衍竟似习以为常,随意在溪边一坐,高声道:“诸位今夜务必尽兴而归啊!”就连说话之声也悦耳动听。
这样的聚会倒也惬意。
忽听有一人问道:“太尉,今夜以何为题?”
“秋高气爽,曲水流觞,便以《秋水》为题,各人谈谈吧。”
便有婢女将酒杯轻托于荷叶之上,任它信自漂流,名士们偎花傍草,列坐两旁,此等情景何等熟悉!这不正是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情景吗?!
我紧张地稍稍移动,紧挨陆玩,轻道:“我可只是你的书童!”
陆玩自然明白我话中之意,微微颔首。
酒杯停落之处距我们尚远,众人笑道:“看来今夜要先闻宣子高见了。”
一素衣青年轻叩几案,笃笃有声有韵,悠然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河伯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及至于北海,乃望洋兴叹,北海若言:‘井蛙不足以论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语至道者,束于教也。’我以为此三句甚佳,人处天地之间,皆有所限,或限于时,或限于世,或限于教,因而往往不能至逍遥之境。其实名教或自然,老庄或孔孟,又有何异?若拘泥于老庄与孔孟之别,焉可得道?……”
《秋水》高中教材节选过,我自然不陌生。他后面洋洋洒洒数百言皆是谈儒家和道家有无本质区别的,我不耐听下去,向陆玩问道:“这人是谁?”
“此人阮修,曾因砚老庄和孔孟‘将无同’而被太尉看重得官。”
我点点头,怪不得极言儒道相同呢。
之后又有几人发言,有人谈“道”之玄妙,有超越一切含摄一切之美,有人言小大之辩,宇宙之无穷,人类之渺小。
及至陆玩时,他只轻道:“公孙龙问魏牟,后狼狈而逃,魏牟言其所知有限,难以领略庄子大道,窃以为知识愈多愈爱其悟道,如自然天地,正因虚空方能容纳万物。”
众人不语,王衍忽而拍手赞叹:“陆公子妙谈,令人倾服。”当下就将陆玩介绍给众人,众人皆客气施礼,只王衍左近一人傲然不语,似不屑一顾。
王衍向他道:“平子以为今夜所谈何如?”
平子?此名很是耳熟,又向陆玩询问。
陆玩道:“王澄,王平子,恃才傲物。”
啊!是他!王家又一人杰!
王澄很不客气道:“陈词滥调,污耳而已,唯叔宝在此,方能使人一振。”
王衍“哈哈”笑道:“当今之世,有谁不知叔宝之能,只可惜叔宝体弱,未能与会。”
我心中焦急,方才陆玩语毕,王衍态度不错,如此便有机会同王衍相交,被王澄这一瓢冷水浇下,这王衍态度也轻慢了许多。《秋水》一篇乃《庄子》之中最为代表之作,后世之人都很推崇,我凑到陆玩耳边,道:
“《秋水》汪洋辟阖,仪态万方,从河至海至天地至道,言明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简而言之,一语道破,即为‘相对论’。”
陆玩望着我,不敢置信,我忙道:“你将此语说出,吸引王衍注意,好与他相交。”
陆玩摇头,定是不齿此种作为。
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大声道:“太尉此言差矣,我家少爷对《庄子》其实颇有研究,日常曾与我言道‘这《秋水》大意不过三字耳’。”
此言一出,果见众人好奇心起,纷纷窃窃私语。
王澄也有些动容,但仍是那副傲慢的样子,道:“愿闻其详。”
陆玩轻扯我的衣袖,我不理他,站起身来径自道:“我家少爷性情温厚内敛,不愿人前显摆,只是小人不愿少爷才学被掩,故而冒昧出言。”
“哦?那你家少爷都是怎么说的?”“你家少爷”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语气怪怪的,我看过去,原来是那位侍郎大人,他正一脸怪笑地望着我。
“少爷认为《秋水》一篇不过‘相对论’三字而已。庄子认为比天地大者,是为道也,其实比天地大者,又何止道呢?我们所处天地之外,尚有更大的天地,且纷繁多杂,共同形成更大的天地,而这些又构成更为浩瀚的存在。庄子所言之道,只是我们生存的这个小天地生生不息的主宰,在此之外,更大的又称为什么呢?既然天外有天,一切都是相对的,这‘道’又怎能称为最大?”
一席话说完,众人皆惊叹不已。这番道理不过是现代人人尽皆知的地球之外有太阳系,太阳系之外有银河系,可在此时,真真是扔了一个重磅炸弹,足够震惊的了!
过了许久,王澄才悻悻然道:“若叔宝在此,定能驳倒这番谬论。”
我心想,你们局限在你们这个时代,任是谁也是没办法驳倒的了。
取得了如此效果,我和陆玩不再心急,这王衍定是会主动相交的了,这聚会便在众人的震惊称奇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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