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季年煮好了一锅粥，正好段倩起床了。

　　季年说：“粥我煮好了，你们可以喝。”

　　段倩点了点头，说：“昨晚还有点剩菜，你和你朋友要吃点吗？”

　　季年回头看周月，周月摇了摇头。

　　季年说：“不用了。”

　　今天大年初一，却没有一点年味，因为不让放鞭炮，也没有烟花，整个城市都是安安静静的，被雪包裹着，显得格外冷漠。

　　季年并不喜欢这样的年，觉得和平常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多了“新年”这个名头，也只有这个名头有年味了。

　　况且，她早就体会不到新年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感觉了。

　　周月悄悄和季年说：“新年快乐。”

　　季年笑了一下：“新年快乐。”

　　季年搬出了她的画架。

　　周月说：“你要画画吗？”

　　季年点了点头，说：“嗯，你可以看着我画。”

　　随后，她又说：“你不是有吉他吗，拿过来弹弹吧？”

　　周月挑挑眉，说：“好啊，跟我回家一趟吧。”

　　昨天晚上吃完饭就出门了，一晚上没回去，周月知道现在回去免不了一顿骂，她抿了抿唇，说：“我妈可能会骂我。”

　　季年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让她看到她被骂的样子吗？

　　季年说：“那我到外面等你。”

　　周月本来是怕她妈骂自己，季年看到了会觉得害怕，听季年这么说了，倒也行，于是她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现在还早，环卫工人正在扫雪，凌晨时分的“悬崖”也没有了。

　　季年在楼下等周月。

　　周月正在拿钥匙开门，门内就砸过来一样东西，砰的一声。

　　周月打开门，随即传来赵丽霞的吼声：“你个白眼狼！吃了饭就跑外面一晚上都不回来！你是想把我变成空巢老人了是吧？！！”

　　周月捡起来地上的东西，放回原位，没有说话，低着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也不能反驳什么，她也知道自己错了，过年，家人团聚的日子，妈妈就只剩自己了，自己还一晚上没有回去，是她的错，以后过节都不会这样了。

　　她从衣柜里拿出尘封已久的吉他。

　　在学校里上专业课，专业教室里有乐器，所以她从来没有带到过学校里自己的吉他。这把吉他她已经快一年没有摸过了，自从她觉得，这份热爱不能带给她她想要的，她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她把拉链拉开。琴弦紧绷在琴身上，稍微一弹就会发出美妙深沉的声音，古木色的乐器似乎可以散发出木头的清香，光滑锃亮。

　　她目光柔和了下来，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又轻轻放在上面。

　　她重新拉上拉链，背上它出了房门。

　　赵丽霞看她背着吉他走，说：“终于忍不住要卖了它了吧，早就说过这东西不值钱，你还非要买，它现在的价值只剩卖掉它赚钱了。”

　　她眼里只有钱。

　　周月没理她，径直出了家门，关上门的同时，又听到赵丽霞的吼声：“跟个聋子似的！”

　　周月抿了抿唇，下了楼。

　　她也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

　　季年在楼下等，周月下去的时候看见她正低着头来回走着。

　　周月朝她吹了声口哨。

　　季年抬头，看到了她背在身后的黑色袋子，说：“你想好弹什么了吗？”

　　周月边走边说：“想弹什么弹什么，即兴演奏吧。”

　　季年弯了弯眉眼，和她并排走。

　　她其实听见了。

　　赵丽霞吼得那么大声，整个单元楼都听见了，可谓是响彻云霄。

　　她无法想象周月在怎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出了门旁人嘲讽或者新奇的目光是怎么在她身上凌迟的。

　　她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她总要吼她，为什么不好好跟她说呢？

　　可能就是这样一个环境，周月才变得很叛逆吧，剪头发是她叛逆的开始。

　　到了家，两个人回了房间。

　　季年坐在画架前，周月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靠墙的位置。

　　季年挪了挪画架，和周月面对面。

　　她搬出画架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要画什么，但是现在她想到了。

　　就画周月吧。

　　周月一条腿踩在凳子的杆上，架着吉他，低着头。

　　调了调上面的旋钮，抬起头对上了季年的目光。

　　她笑了，说：“画我呢？”

　　季年点了点头，说：“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周月说：“怎么会，当你的模特怎么会不自在。”

　　季年说：“你弹你的，我画我的。”

　　周月嗯了一声。

　　拨动琴弦，像流水。

　　季年听出来这是什么歌了。

　　随后，周月动了动嘴唇，唱了出来。

　　温和干净。

　　“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

　　“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周月就唱了这么一小段，因为她觉得这一段最有感觉，剩下的都拿吉他来弹奏了。

　　季年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画笔落下，描摹出了她的眉眼，乖戾却孤独。

　　吉他的声音环绕着整个房间，桀骜柔软的少女拨动着琴弦，清冷温和的少女执笔画下她的脸颊，似艺术，似现实，是美好。

　　一首曲毕，季年下意识停下了笔，抬眼看了一眼周月。

　　周月的嘴角轻微上扬了一个小幅度，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季年朝她笑了笑，毫不吝啬地赞道：“很好听，很好听。”

　　第一个“很好听”赞的是她的琴，第二个“很好听”，赞的是她的声音。

　　周月笑容更甚。

　　她面前对着画板的背面，说：“你画的怎么样？”

　　季年说：“还没画完，画完给你看。”

　　周月点点头：“行。”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时不时传来画笔磨砂的声音。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要吃午饭了。

　　周月说：“我回家了。”

　　季年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好，下午你还来吗？”

　　周月笑笑，说：“来。”

　　季年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吃饭，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一个老人慢吞吞地吃，一个女孩埋着头，两个年轻人如坐针毡。

　　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是习惯不了如此静默的饭桌。

　　季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你那个朋友，怎么长得那么像男的啊？”

　　他从来都不会找话题，说出来的话让别人都替他尴尬。

　　季年说：“她喜欢。”

　　她喜欢，你得尊重。

　　饭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季勇国突然嘤嘤呜呜地叫了起来，季年赶紧起身去扶他，椅子上已经全是水了。

　　季成在旁边看得直皱眉，段倩也是，这饭他们是吃不下去了。

　　季年扶着他去厕所，又回来收拾了椅子上。

　　一系列动作做的极为流畅，一看就是习惯了，做了很多次了。

　　段倩也知道不能干坐着，可是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她就站起来去帮季年收拾。

　　季年说：“你去卫生间把他扶出来。”

　　这话是对季成说的，季成愣了愣，才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去卫生间了。

　　全处理完了，段倩很自觉地去收拾碗筷洗碗。

　　季年说：“你去洗碗。”

　　这也是对季成说的。

　　季成不耐烦地去看她，季年眼神冰冷，竟看得他觉得有些渗人，忙不迭地跑去帮段倩了。

　　下午，季年莫名地有些紧张，内心还有点雀跃。

　　门铃声响起，季年去开门。

　　周月站在门外，看见她开门，朝她笑了一下。

　　两个人一起进了房间。

　　季年很喜欢吃完午饭后下午的时光，总觉得很温馨安心，现在周月也来了，她嘴角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周月的吉他就放在季年房间里，上午季年的画还没画完，现在接着。

　　周月继续坐在那里。

　　熟悉的前奏响起，季年勾了勾唇，拿起笔画。

　　这首歌似乎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深受人们的喜爱，因为它里面似乎含有最热血的青春。

　　季年没想到周月还会粤语。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oh。”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永远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这一句季年也忍不住唱了出来，原来有些歌听久了，就会唱了。

　　“走遍千里。”

　　两人相视一笑。

　　季年画好了吉他的琴弦。

　　周月调了调旋钮。

　　“你会的很多啊。”季年说。

　　周月笑了一下，谦虚道：“不多。”

　　季年说：“你长得好看，善良，会做饭，会弹吉他，会唱歌，讲义气，你有很多优点。”

　　周月低着头没说话。

　　从来没人夸过她，别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差，她也知道会弹吉他，这也是她觉得她唯一会的东西了，证明她并不是一事无成的烂人。

　　半响，周月出声：“你很优秀。”

　　“你长得好看，学习好，三观正，善良，会画画，讲义气，很温柔，很坚强……”

　　她还没夸完，季年就笑出了声。

　　周月抬起头去看她。

　　季年眼中还有未消散的笑意。

　　她听她说：“对啊，我们都很优秀，我们都很优秀啊。”

　　季年认真地看着她，她早就发现了，周月不自信。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自卑呢？

　　她真想把自己的自信分给她一点。

　　她很清醒，理解自己身边的一切，也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怎么样，更了解自己，所以她身上才散发出一种希望的光芒。

　　周月也是被这份希望吸引了，她觉得这样一个人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人都是麻木的，她应该去另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比如她想去的，北京。

　　周月也觉得她一定可以，她相信她，比相信自己更甚。

　　季年笑了笑，说：“我们都应该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我们才能做到。”

　　周月也回以一个微笑。

　　晚上吃完饭，她们一起走在街上散步。

　　季年抛出了那个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的问题：“周月，你会留长发吗？”

　　周月明显的愣了愣，因为她没想过这个问题，总之到现在为止，她是想头发长长了就去剪，倒是从没想过留不留长发。

　　她顿了顿，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后会留。”

　　随即，她看向季年，笑了笑，说：“怎么，想看我长头发的样子？是我短发不好看吗？”

　　季年赶紧摆摆手，说：“好看，只是好奇你长头发是什么样子。”

　　周月笑容更甚，她说：“以后给你留一个。”

　　季年也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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