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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你……”况柏骤然接到两个伤员,表情凝滞着,又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传音玉石,“玉石没有起作用吗?”
秦衣明囫囵点了头,况柏于是接过苍白无话的慕槐。
郁知津脸色凝重,饶是陈末也不敢轻易搭话。
“你回去派中取药。”良久,郁知津终于看向陈末。
陈末一愣,千言万语就要脱口而出:“您……”
郁知津不欲解释太多,不过两条眉一皱,他立即拱手道:“来回我会尽快,但派中未必会有。”
“多谢圣子。”郁知津闭着眼,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秦衣明站在旁边杵成了人干。
“圣子?”秦衣明小心翼翼道。
“泽芜派的圣子。”郁知津眉心依旧锁着,“去照顾你师父,别的我会想办法。”
郁知津这话一出,秦衣明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转身往回跑。
不只是失明,不只是味觉,不只是虚弱。
那山林里……
*****
慕槐是少年的时候才被带回的北辰宗,那时候郁知津已经做了闻语响的徒弟,他拜的师父不是崔照林,不是乔月河,而是……闻语响。
现世慕槐的灵魂飘在空中,看见了这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一世。
他漂浮在过去的所有建筑里,明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却已经能够笃定地认为这是他的过去。
郁知津一如往常般沉默寡言。
自从慕槐进宗门的那一天开始,郁知津一直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慕槐才终于得到郁知津的出手相助。
从此之后,他们的关系便从平平无奇忽然进展许多,从上树抓鸟再到禁闭苦读,一桩桩一件件,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慕槐漂浮着,冷艳看着:原来这就是他们青梅竹马的样子。
场景骤然变换,灵魂体的他直觉浑身凝滞,而后已经出现在一个天地晦暗的地方。
他一时看不清周身的环境,但他听见了世间无数议论。
“就是他杀了北辰宗这么多人?”
“他也配叫做景琼公子?不过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小人罢了。”
“天枢门主!你要为世间讨一个公道!”
“他不配活着!杀了他!杀了他!”
这些是他没见过的人。
郁知津说:“你骗了我。”
“不要食言……不要走。”
他听见自己说:“是我骗了你,如又来世,你要是想留下我,就打断我的腿吧……不然我永远不会好好留下去。”
“滚,滚得越远越好!”
这又是哪里?慕槐茫然地接受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可是他连完整的一切都还不知晓。
慕槐只记得他和郁知津一起走进这片无名的林间迷雾里,在他昏死过去之前,藤蔓向着二人如蛇行一般爬来。
混沌灵气还能让人想起前世吗?
那溯梦珠岂不是可笑得很。
慕槐如此想着,忽然又见场景坍塌,那些汇聚成场景的元素散成梦幻的星点,然后在空中消散。
他感受到灵魂落进实体,他掀开眼皮……一片黑暗。
“我……”
“师父,你还好吗?”慕槐听见了秦衣明的声音,意图要坐起来。
“我在哪里?”慕槐道。
“就在我们来的那个青楼里,”秦衣明声音好像有点抖,“师父你还好吗?”
慕槐的心被人高高抛起,他悬在众人之上,看着世间众人,找不到自己所求何物。直到秦衣明小心翼翼捧着他,试探他,他那还漂浮在外的心仿佛压了一个金钟罩,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走进现实里。
前世成为了前世,今生却还是今生。
“郁知津呢?”慕槐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说着话声音却很稳。
秦衣明一愣,他愣着和况柏对视上一眼,便见对方似乎勾了嘴角。
“门主在熬药,我去和门主说!”
小孩倒是好哄,慕槐嘴角又落成直线,他听见两个脚步声都从门外出了去。
“除了双目,还有哪里不适吗?”郁知津没让他等太久,几乎是一刻钟就进了来,只是这次没听到那两个紧紧贴着的脚步声,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我的眼睛能好吗?”
他不是要安慰,也不是怕,只是他得要一个答案。
慕槐不知道郁知津今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不是还那么让人煎熬,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样的神色。
但他闻到了郁知津身上浓郁的药香。
他睡了多少天,郁知津又熬了几天的药。
“能,”郁知津没有犹豫,笃定道,“会让你好起来,不计代价。”
慕槐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下一刻,他闻见郁知津俯下身来时骤然加重的药材香。
慕槐只能尽力省去自己脸上的多余表情:“怎么了。”
腰上搭上两条有力的胳膊,他将慕槐抱进怀里,他将隐秘的气息大大方方地展露在慕槐眼前。
慕槐没等到郁知津开口,于是他先没沉住气:“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原本的我们。”郁知津说。
慕槐心脏仿佛被人猛然抓紧,叫他不要再胡思乱想。
慕槐艰难道:“青梅竹马?天地混沌?
郁知津在他颈侧轻轻颔首,慕槐没有接话。
他摩挲着慕槐圆润的耳垂,感知到慕槐渐渐不耐的气息。
“还有。”
“还有什么?”慕槐遂了他的意,开口便问出来。
“还有我为什么要肃清雁栖的原因,”郁知津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让慕槐措不及防,“为什么要在北辰宗灭门以后带你回雁栖。”
郁知津感受到怀中人一瞬间凝滞的动作,而后这具躯体渐渐鲜活。
慕槐看不见,但他能掐着郁知津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郁知津完全没有被人抓着命脉的自觉。
慕槐苍白多日的脸色上再多一个填满怨气的神色,郁知津抬起手,抹掉慕槐自己浑然不觉的一滴泪。
“师弟。”郁知津笑了。
“我比你大五岁。”慕槐手上骤然松了力道。
郁知津将乱了的床铺又重新铺好,顺从道:“兄长。”
慕槐不知道那是第几世,但如今想来,原来谁也不欠谁的。
慕槐一时失语,再多想问的都不愿再提。
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
可是慕槐不问,却有人愿意说。
“我是天启二十五年回来的,”郁知津坐到床边,目光难得可以不克制地望向慕槐,“自我回来之后,记忆并不算完整,只有在梦里才能梦见前尘往事。”
那是他的十六岁。慕槐没吭声。
“只凭着那些记忆,我知道不能再由着雁栖门这样走下去。”
慕槐:“我死在他们手里?”
郁知津道:“你……你走以后,天下大乱,我始终记不起来关于之后的事,所以只能防患于未然。”
“你还是在寰城灯会那年来了。”慕槐说。
“我来了,”郁知津说,“那年你没有回来。”
慕槐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在我梦里,我只知道你马上要食言,”郁知津说,“我知道你知道你误会什么,我知道谁要杀你谁要害你。”
“但我不再记得这些了。”郁知津说。
慕槐睁着眼睛,哪怕他什么都看不清,却依旧执着地看着一个方向。
“北辰。”慕槐话音一断,似乎是还没有措辞好。
“北辰不是我放的火,”郁知津说,“信与不信,我都会告诉你。”
“今日之后,”郁知津握着他的手,“但凡我知道的,我想起来的,都不会瞒着你。”
慕槐依旧好像没有反应,他微微阖起眼,忽然想起来郁知津这半载以来说的话。
[不要走。]
[或者。]
不管是哪一世的记忆都不够完整,慕槐连强撑着的眼皮都垂了下去。
如果不是郁知津……如果大火不是他放的,还有谁做得成这样的事。
“流血了。”郁知津把他无意识握紧的拳头松开。
“枕青,你要休息。”郁知津说,“陈末去取药了,先用带来的药以缓解。”
“陈末……”慕槐跟着喃喃了一声,又想起他俩之间为数不多的见面,“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告别。”
“他是泽芜派的圣子,”郁知津说起这些并不卡顿,“泽芜派和北辰的恩怨来自你师叔……闻语响和泽僖教主。”
师叔和泽僖之间又能有什么样的恩怨。
“他跟着我是为了历练,”郁知津说,“他亦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和你告别那年……时值混沌灵气大乱人间,他回了泽芜。”
“混沌灵气为何只让我失明。”慕槐问。
慕槐问话总是很突然,郁知津没能立即想起来。
房内一时无人再开口,良久,郁知津才迟疑着开口:“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慕槐轻轻撇了头,做出一个看向郁知津的动作。
“我不知道。”郁知津又重复道,只是这遍更加笃定。
慕槐没有颔首,也没有回应。
门外忽然有一道不太温和的声音路过,他们的房间一直安静着,这声音也就变得更加突兀。
门外越来越吵,郁知津便闭上了嘴。
他将手放在慕槐手背上,依旧不急不缓地输送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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