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我回来了。”高景行换鞋进屋。
　　“嗯，来吃吧。”一道沉稳的女声响起。
　　好久不见，徐静心依然一副女企业家作风，戴着银边玻璃眼镜，抬眼看他，眼神凌厉。
　　“嗯。”高景行应了一声。

　　他吃了几口才发现徐静心根本没动筷，他夹菜的手一顿，动作停下来。

　　“你吃吧，我吃过了，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讨论几点事情的。”徐静心道。
　　高景行没动。

　　徐静心：“你知道，我之前在忙工作上的事，一个合同我跟了好久但对方还是拒签，我没有精力管你。”她的右手食指在餐桌上一点一点的。
　　徐静心接着说：“我这次回来，不仅是因为你转校的事，还有你以后要干什么的事。”
　　她没再说，仿佛在观察高景行的反应。
　　高景行放下筷子道：“那你说，我听着。”

　　“江大的经济管理专业很好，我看了你的成绩，再努把力没问题。”徐静心恢复了那种例行公事般的讲话。
　　“所以呢？”
　　“所以你完全不用考虑就业问题，所有的路我都会给你铺平，你直接来我公司。当然，只要你有能力，没有人会对你评头论足。”徐静心不明白高景行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那么我的未来，也不需要你来评头论足。”高景行从椅子上站起来，“多谢款待了，抱歉有点浪费。”
　　“高景行！”徐静心叫住他，“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想法提出来。”
　　“我确实有想法，但是和你规划的不一样，没必要说了，我不想听你的评价。”高景行继续朝自己屋里走。

　　“你要知道，你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干预过，但是这一次是要决定你一辈子的，你听我的不会出错。”徐静心站起来，“好吗？”
　　“没有干预过吗？从初中你带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干预了，你觉得我应该见世面，就带我离开外婆。你觉得我应该更优秀，就让我转学，我没有反抗过，于是你觉得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高景行感到喉头发涩，脑子也嗡嗡作响。

　　“我有我自己的路想走，恰好你铺的那一条不适合我，仅此而已。”
　　“那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徐静心面对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沟通方法，“我们不是说过了吗？外婆的事是意外！”

　　高景行觉得自己最后的防线断开了。

　　“为什么是意外！你和他都不清楚吗？你们没一个人去签手术同意书的原因是什么，介意跟我解释一下吗？！”高景行实在在这里呆不下去了，他几乎是拽起书包跑出去的。

　　背后徐静心还在喊他，但是无所谓。
　　外面在下雨，没关系，反正这几天都在下。
　　高景行走进一片哗然里。

　　等他找到躲雨的地方，外套已经湿透了。
　　便利店的灯光暖黄色，老板递给他一个毛巾。
　　“谢谢。”高景行开始擦自己的头发。
　　“没事，小伙子，把你衣服也给我吧，拿去给你吹一吹。”老板叫来了老板娘。
　　高景行把衣服给他：“麻烦了。”
　　“不麻烦。你是一中的？”
　　高景行反应过来自己外套还穿的是校服，于是说：“是。”
　　“哎，那肯定是很优秀了，我儿子还在二中浑浑噩噩嘞。”老板笑起来。
　　高景行也笑了一下：“哪有。”

　　他看着店外阴沉的天，突然想起一个人的眼睛。
　　段子衿这时候会在哪呢，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看向周围，过往的行人打着伞匆匆离开，街道安静得没有人打扰。
　　找躲雨的地方时没怎么看路，高景行于是又成功激发了自己的路痴属性。
　　对面全是居民楼和小商铺，他看着这些行行道道犯了难。
　　本来想再去李亚飞家借宿一晚的，结果路都找不到，干脆让他来接算了，高景行下定决心给李亚飞打电话。
　　他刚准备接通，对面突然“哐当”一声，接着就是大骂，混着雨声，高景行听不清，但是骂得挺脏的，他庆幸自己听不清。
　　直到对面的骂声戛然而止，那个骂爹骂娘的人被踹翻在地上，高景行愣住了。
　　对面不远处，他清楚地看见段子衿一把抹掉嘴上的血，给那个人又加了一脚。
　　“哎哟又开始了，这一周都是这样，那个混账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警察都来了三四次了。”老板边说边递给高景行外套， “小伙子，你外套……”

　　高景行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握住了段子衿的手腕。
　　段子衿的表情有一瞬间停顿。
　　高景行夺下他手里的砖头，没有说话。
　　“大叔，骂得很好啊，下辈子别骂了。”说着，高景行一脚就踹上了那个混账的关键部位。
　　“景……”段子衿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高景行打断了。
　　“我报警了，虽然可能没用，但是至少比你打死人坐牢好。”高景行把手里的砖头扔远。
　　说完，高景行就和便利店老板要了两条麻绳把人手脚捆住了。

　　“啊嘶……疼……”段子衿捂着高景行递来的冰袋叫嚷。
　　“疼就别张嘴说话。”高景行拿着湿毛巾把段子衿脸上的血擦干净。
　　“家长来了吗？”警察姐姐问。
　　“姐姐我成年啦，唔……疼。”段子衿笑的时候把伤口扯到了。
　　警察姐姐：“……进来写个笔录吧，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们这个情况，还是需要大人解决一下，但是今天你单方面打人，提出警告啊。”
　　段子衿边唔唔地答应着边说：“哪有！你看我的脸，都这样了呜呜……”说完不忘朝高景行这边瞥一眼。
　　高景行头都没转一下。
　　完了，生气了，他要跟我绝交。
　　段子衿一脸绝望地转过头。

　　等警察放他们走的时候天黑了，雨也停了。
　　两个大男孩就这样并肩慢慢走着，谁也没开口。
　　段子衿把脚下的石子踢得骨碌碌的，发出一下又一下磨人的响声。
　　高景行终于忍不住了：“还疼吗？”
　　段子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和今天下午那双阴沉眼睛的主人判若两人。
　　“疼得不行了，你看看……”声音委屈得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来。
　　高景行凑过去，本来挺帅的脸上现在全是伤。
　　左眼角处已经变成红紫色，嘴角刚开始是肿的，现在消了破皮处还在一股股冒血，鼻梁上淤血的地方还有一条口子，高景行觉得是玻璃划的，他之前听到的“哐当”声是啤酒瓶摔碎的声音。
　　想起下午肮脏的辱骂声，高景行皱起了眉。
　　他轻轻碰了一下段子衿的鼻梁，从侧面看的时候，某人的鼻子很挺很漂亮。
　　段子衿趁他没来得及收回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都愣了一下。

　　段子衿：“那啥，我想说，现在不疼了。”
　　“嗯。”
　　高景行任由他牵着，说：“那天晚上你有话没说完。”
　　段子衿低头看路，似乎在思考是哪句话。
　　“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是。”
　　这次换高景行思考了。
　　“你还记这么清楚，我以为你忘了。”段子衿又扯着嘴笑。
　　高景行让他把嘴角收回去。
　　“这我可做不到，我现在就是想笑。”段子衿眼神狡黠。
　　高景行看他，问：“为什么想笑。”
　　今天晚上的风吹的恰到好处，总让人忍不住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事。
　　段子衿说：“高景行，你很好。”
　　高景行没接话，他还不知道这句话后的含义。

　　“太晚了，去我家凑合一下吧，可能有点乱。”段子衿拉着高景行进屋，“别介意。”
　　“没事。”
　　高景行面对着一地狼藉，脱下外套准备收拾。
　　段子衿要抢他手里的扫帚，他没给。
　　两人收拾完残局，简单洗漱就躺到床上。
　　“我和我妈住，你要是觉得睡不舒服，我去另一张床睡。”段子衿放好枕头对高景行说。
　　段子衿屋里没开灯，他看见高景行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一起睡吧，太麻烦了。”
　　“好。”
　　然后两人背对背躺下。
　　“今天谢谢你。”段子衿声音闷闷的。
　　“不用，我刚好路过。”
　　“我知道。”
　　高景行听见段子衿那边床单摩擦的声音。
　　他转过身，发现某人把自己蜷成一个圆。
　　他把被子朝段子衿身上多盖了点，然后伸手从背后抱住他，他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睡觉了，别怕。”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彼此依靠。
　　高景行没有过问段子衿家的情况，他选择沉默，留给对方时间，就像段子衿没有过问他的突然出现。
　　现在已经很好了，他不想冒险。
　　即使段子衿没说完的那句话真的想要告诉他我喜欢你，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接受。
　　况且，高景行始终觉得那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段子衿转过身，看着对方安静的面容，隐隐约约能看见轮廓。
　　高景行的手很冰，他好像一直都很怕冷。
　　段子衿把他的手放在两人之间，轻轻地抱住了他，在月亮的见证下吻了他的额头。
　　“谢谢，你不拦着，我可能真的杀了他。”段子衿苦笑着，嘴角的伤口扯得生疼，刺激得他流泪。
　　他手收紧了点，怀里的这个人真的很好，那天的喜欢他后悔没有脱口而出。

　　段子衿有时候觉得，高景行像月亮，永远不会落凡间，他只负责皎洁，却足以令人心生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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