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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主妇
压抑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生活的表面,底下是暗流汹涌的绝望。
屈晓阳的监控未曾放松,艾米也暂时收敛了所有外显的反抗意图,像一只受惊的贝壳,紧紧封闭着自己。
然而,暴风雨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以最残酷的方式撕裂假象。
导火索是一碗打翻的汤。
晚饭时,四岁的轩轩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汤碗,温热的汤汁洒了一桌,也溅了几滴在屈晓阳新换的裤子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屈晓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他放下筷子,眼神里没有丝毫对孩子的宽容,只有被冒犯的戾气。
“小杂种!你他妈眼睛长哪儿去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轩轩被吓得浑身一抖,小嘴一瘪,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恐惧地看着父亲。
“晓阳,他不是故意的,孩子还小……”艾米急忙起身,想拿抹布擦拭,同时将孩子护在身后。
“小?小就可以无法无天了?!都是你惯的!”屈晓阳的怒火瞬间转移,他一把推开艾米,伸手就去抓轩轩。
艾米被推得踉跄后退,撞在餐椅上,腰部一阵剧痛。
她看到屈晓阳粗鲁地将轩轩从椅子上拽下来,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小小的身子在他手里像风中的落叶。
“我让你哭!让你不长记性!”屈晓阳扬起了巴掌。
“不要!别打孩子!”艾米尖叫着扑过去,用身体挡在轩轩面前。
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她的侧脸和耳朵上,嗡鸣声瞬间淹没了其他声音,半边脸颊麻木后是火辣辣的疼。
但她顾不上了,她死死抱住屈晓阳的手臂,像一头发疯的母兽,嘶喊着:“你要打就打我!别动孩子!”
她的反抗彻底激怒了屈晓阳,他将所有的挫败和怨气都倾泻在她身上。
拳头、脚踢、辱骂……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
艾米蜷缩着身体,将轩轩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承受着一切。
孩子在怀里吓得瑟瑟发抖,哭声从尖锐变得嘶哑,最后只剩下无助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脚踢到了孩子的额头,轩轩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哭声戛然而止,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轩轩!”艾米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落在身上的拳脚,慌忙查看孩子。
屈晓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酒精和暴戾占据了他的理智,他只是骂骂咧咧地停了手,喘着粗气瞪着她们母子。
艾米摸到轩轩额角迅速肿起一个包,孩子眼神有些涣散,呼吸急促,小小的身体烫得吓人。惊惧交加,引发了急病。
“孩子发烧了!快送医院!”艾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尖锐。
屈晓阳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孩子确实不对劲的样子,最终还是烦躁地啐了一口,抓起车钥匙。
去医院的路上,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艾米紧紧抱着滚烫、昏昏沉沉的孩子,泪水无声地流淌。
屈晓阳阴沉着脸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瞥她们一眼,眼神复杂,却没有任何歉意。
在医院急诊室,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高热惊厥的前兆,加上惊吓过度,需要留院观察。
看着护士给轩轩扎针输液,孩子因为疼痛和恐惧再次哭闹,小脸上满是泪水和虚弱的汗水,艾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屈晓阳站在一旁,此刻却又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父亲面孔,对着医生护士连连道谢,语气温和,与刚才家里的恶魔判若两人。
“医生,孩子没事吧?真是麻烦你们了。”
“都是我不好,没看好孩子,让他摔了一跤……”他甚至试图去摸轩轩的头,被孩子恐惧地躲开。
看着他这副虚伪的嘴脸,再看看怀里孩子苍白脆弱的小脸,艾米一直压抑的绝望、愤怒、屈辱和恐惧,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涌、积聚,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喷发出来!
就是他!这个恶魔!他不仅毁了她的人生,现在连孩子都不放过!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报警!现在就报!当着医生的面!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不能再忍了!为了孩子,也为了她自己!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正在写病历的医生,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求助。
就在她即将发出声音的瞬间,屈晓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阴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身上,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威胁。
周围的环境仿佛瞬间扭曲,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变得刺鼻,孩子的哭声、仪器的滴答声混杂成一片令人晕眩的噪音。
那种熟悉的、灵魂被拉扯剥离的灼热感再次席卷而来!
不!她还没说出来!
艾米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但邀请函的力量无情地启动,将她的意识再次拖入时空的漩涡。
……
意识回归。
艾米发现自己正抱着轩轩,站在家里的客厅。
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小脸通红,呼吸急促,额角那个肿包刚刚鼓起,还带着新鲜的青紫色。
时间……重置回了孩子刚被打到额头、开始发烧,尚未去医院的时候。
屈晓阳站在不远处,脸上的暴戾还未完全消退,正烦躁地抓着一罐啤酒。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甚至连孩子正在经历的痛苦,也要重新再承受一遍。
艾米低头,看着怀中因不适而哼哼唧唧的孩子,又抬头看向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痛苦的男人。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恐惧依旧存在,但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正在恐惧的废墟上悄然滋生。
去医院?求助?报警?
这些念头闪过,带来的不再是希望,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感。
她知道,即使再来一次,在那个环境下,在屈晓阳紧盯的目光和无形威胁下,她可能依旧无法成功。
现实的壁垒,人心的恐惧,像两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那么,出路在哪里?
难道,只有让制造恐惧的源头……彻底消失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再像前几次那样,因为恐惧而崩溃或试图逃离。
她只是默默地、更紧地抱住了孩子,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这痛苦刻进灵魂深处。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异常冷静地对屈晓阳说:“孩子烧得厉害,必须去医院。”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指责,没有哀求,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屈晓阳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平静。
他看了看孩子确实不好的脸色,最终还是骂了一句,抓起车钥匙。
在医院,她依旧沉默,配合着医生护士,细心照料孩子。
面对屈晓阳假惺惺的关心和表演,她不再感到愤怒,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的观察。
艾米的意识,与苏茉莉那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融合了。
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在屈晓阳再次醉倒、轩轩终于退烧安稳睡去后,艾米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
她拿出了那个藏得很深的、几乎快没电的旧手机,连接上不知道哪个邻居没加密的微弱Wi-Fi信号。
她不再搜索“如何逃离家暴”,而是开始笨拙地、一个词一个词地输入:
“正当防卫……界定……”
“无限防卫权……”
“家庭暴力……正当防卫……判例……”
“如何证明……生命受到威胁……”
屏幕幽暗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她的眼神,不再是过去的恐惧和茫然,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算计。
邀请函的力量,这一次,没有产生任何阻止的波动。
它静静地存在于她的意识深处,仿佛默许了这条通往黑暗,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轨迹。
恐惧依然存在,但它不再能支配她的行动,它变成了一种背景音,一种促使她更加冷静、更加谨慎的动力。
她开始像研究一个危险的课题一样,研究屈晓阳的行为模式,研究法律的边界,思考在何种情况下,她的“自卫”才能被认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悲凉。
曾经的受害者,在绝望的深渊里,正悄然磨砺着属于自己的、染血的武器。
屈晓阳像一头嗅觉灵敏的野兽,似乎察觉到了笼中猎物某些细微的变化。
艾米那过于平静的眼神,不再颤抖的双手,以及偶尔在他施暴时,那双不再完全被恐惧占据、反而带着一种冰冷观察意味的眼睛,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被冒犯。
他习惯于她的哭泣、求饶、恐惧,那是他确认自身权力和掌控感的养料。
而此刻这种死寂般的平静,仿佛在无声地挑战他的权威,这种失控感,让他变得更加暴躁和不可预测。
暴力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不再需要酗酒作为唯一的借口,任何微小的不如意都可能成为他发泄的引信。
施暴的方式也愈发多样,从拳脚到随手抄起的衣架、皮带、甚至厚重的书本,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重新确认自己对这方天地的绝对统治,试图将苏茉莉那点刚刚萌芽的异样彻底碾碎。
艾米默默地承受着,身体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她更像一个冷静的记录员,在脑海中刻下每一次暴力的细节:时间、工具、击打的部位、屈晓阳当时的状态和言语。
她不再试图用语言激怒或求饶,只是用身体护住要害,尤其是紧紧护住闻声赶来、总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轩轩。
她的沉默,在屈晓阳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这让他愈发狂躁。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
屈晓阳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这次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瘫在沙发上,用一种混杂着得意和恶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刚刚哄睡轩轩、从儿童房出来的苏茉莉。
“啧,收拾得还挺人模狗样。”他嗤笑一声,语气轻佻,“怎么?指望着哪天能跑出去勾引个野男人?”
艾米没有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准备转身回厨房收拾。
“站住!”屈晓阳猛地坐直身体,声音拔高,“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
艾米停住脚步,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他。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浓烈的酒气几乎将她淹没。他伸出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
“苏茉莉,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他凑近,几乎贴着她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你想跑?想摆脱我?做梦!”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艾米感觉下颌骨快要碎裂,但她依旧紧咬着牙,没有出声。
屈晓阳看着她强忍疼痛却不肯屈服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他猛地松开手,将她推开,然后像是宣布一个至高无上的判决般,一字一顿地说道:
“明天,我去幼儿园接轩轩。以后,你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艾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要夺走轩轩!夺走她在这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亮和支撑!
一瞬间,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都被这赤裸裸的、针对孩子的终极威胁击得粉碎!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和同样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屈晓阳,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恨意和决绝。
“你……敢!”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你看我敢不敢!”屈晓阳被她眼中的恨意刺激得更加兴奋,他狞笑着,“老子说到做到!把你赶出去,带着儿子回老家,或者去个你找都找不到的地方!你这辈子,都休想再碰他一根手指头!”
他得意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仿佛享受着她此刻的痛苦。他以为,这记重击,足以让她彻底崩溃,重新变回那个瑟瑟发抖、任他摆布的可怜虫。
然而,他错了。
极致的恐惧,确实能摧毁一个人。
但当恐惧超越了某个临界点,当退一步就是彻底的、永恒的失去时,它也能催生出一种与毁灭同归于尽的、冰冷的勇气。
艾米看着屈晓阳那张因酒精和恶意而扭曲的脸,听着他宣判般的话语,脑海中闪过轩轩天真无邪的笑脸,闪过他被打时恐惧的哭声,闪过他发烧时脆弱苍白的小脸……
不能再等了,一分钟都不能再等了!
邀请函没有阻止,它静默着,仿佛在等待最终的结局。
艾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再与屈晓阳争辩,也没有哭泣。她只是转过身,默默地走向厨房,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屈晓阳看着她“认输”的背影,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瘫回沙发上,很快响起了鼾声。
他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刻,他亲手拧断了那根一直紧绷着、维系着表面平衡的弦。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落下。
黑夜,深沉如墨,暴风雨来临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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