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见青山

　　全文涛和五丰两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我没事。”季久夏努力平稳声音，她现在很冷，身体控制不住想要发抖。

　　清屿霎时松了一口气，“五丰呢？”

　　被叫名字的人立刻警醒，“老大，我在。”

　　他关了免提，握着手机走到门外，快速向他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五丰认识清屿这么久，很少见他像此刻慌乱失态。

　　“把人看住了，我一会儿到。”清屿最后撂下一句，说完挂断了电话。

　　季久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又打了通电话，给张耀年报了平安。平时比较乐观的小老头听到她的声音后，哽咽着连说了好几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今天晚上赌场确实出了事，这俩人没能把人抓到，回来自然吃了不少苦头。上次混进来一个记者，暗地里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黄鹏废了很大力才把人抓到。

　　他把怒气撒到他们身上，又狠狠踹了两脚，“两个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脸上的肥肉因剧烈的动作而抖动，清屿走上前，猜到季久夏的事和他们两人脱不良干系。他抬手制止，活动了下脖颈。

　　“我来。”

　　黄鹏点了根烟，冷笑一声。他向来只打拳，不爱管这些污糟事，今晚怎么反倒转了性？不过这样也好，手上沾了血，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清屿始终保持着理智，他下手狠，却也知道哪些部位不会危及性命。地上的两人满脸是血，口中呜咽求饶。

　　‘咔嚓’

　　男人咧着嘴痛呼，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俱寂长夜更显得毛骨悚然。

　　清屿卸了条他的胳膊，黄鹏看他动作阴狠，抽了根烟替他关上门。

　　“淮哥，别打了。”那人闭着眼气弱无力，“错了，这次真的错了，我记得那女的长什么样，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她。”

　　清屿眼眸暗淡，脚踩在他的手指上，用力碾压。那人蜷缩着身体，胳膊控制不住的发抖。清屿视若无睹，他把重心放在右脚上，蹲了下去。

　　“是要忘了。”他歪了下头，垂眸一字一字轻道。

　　那人听到后有些僵愣。

　　他又压低了声音，“要忘了她的脸。”

　　看似是叮嘱，实则是威胁。

　　混迹在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见到清屿发过火，起初刚来时他打拳厉害，几乎每天晚上都排满了场，跟不要命似的。黄鹏开始慢慢注意到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给黄鹏赚了不少钱。

　　黄鹏看重他这棵摇钱树，底下的人自然对他多了几分尊重。可向来对任何事都冷漠旁观的人居然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动手。

　　清屿脸色不太好，他站起来松开右脚，淡淡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嗓音低沉暗哑，隐带着凉意，如寒山之巅飘浮的白雾。

　　“脑袋中想的太多，容易短命。”他垂着眸，下颌线分明，“记住了？”

　　那人倒也识时务，命在人家手里面攥着，不得不低头。

　　“记住了。”

　　清屿也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他甩上门，疾步而去，路上车少，他抄了近路，急踩下油门，引擎的轰鸣声回荡在夜色中。

　　季久夏坐在那里发呆，虽然有暖风扇烘烤着，身上的寒意却丝毫不减。她轻轻握了下手，还是使不上力。

　　一道沉重的关门声‘砰’的响起，匆忙而又急促的脚步踏着寒霜走近。

　　五丰坐在一旁打盹儿，全文涛见到他来，站起来叫了声‘老大’。

　　清屿缓缓点了下头，眼神却落到另一个方向。

　　全文涛从来没有见他像此刻这般神色匆忙的模样，他拍了拍正在睡觉的人，五丰顿时惊醒，他站起来，一脸茫然。

　　现在人来了，他们俩在这儿也不太合适。

　　“我们先走了。”全文涛拉着五丰往外走。

　　五丰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这就走了，老大说什么了吗？”

　　全文涛道：“人家两个有话要说，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夜里冷，有风吹了进来，他们走后，清屿立刻关上了门，他们这里没有空调，里面空间大，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她全身上下湿哒哒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浅色内搭上似是沾染了水草，水顺着衣袖滴落在地上。脸色苍白如雪，手中紧握着水杯。

　　清屿心中荡起一抹酸涩，眼底映着怜悯和心疼，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太轻。

　　季久夏心里莫名有点慌乱，他的眼中带着一丝怒意。跳下水时的毅然和坚定在此刻溃不成军，她下意识的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清屿走近，取出她手中已经冷掉的那杯热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道：“楼上有淋浴，先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她抬眼，睫毛轻颤，双脚微微动了下，失去了知觉。

　　清屿注意到她的异样，“走不了？”

　　季久夏点头，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头发被烘烤的地方飘着水蒸气。

　　清屿沉默了几秒，弯下腰把她一只手放在颈后，他的手穿过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身体的失重感，迫使她轻声低呼。

　　“弄疼你了？”她衣服上的湿冷瞬间蔓延到掌心，清屿的心揪成一团，这么冷的天，她一声不吭，是怎么抗过来的。

　　“没有。”季久夏的声音有些发抖。

　　“抱紧了。”清屿收紧了手臂，“楼道有些窄。”

　　季久夏闻言，抬起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肩头。

　　她很瘦，衣服上浸透的水，也没有多重。

　　汽修店被分成了上下两层，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店里最靠里面的角落，沉重的脚步踩在铁皮上，声音回荡，她的心也跟着颤抖。

　　她微靠在他的肩头，耳边是他浅浅的呼吸声，让她感到心安。

　　楼梯很窄，一人过也略显局促。二楼是二次搭建的，空间很小。楼梯口摆放了许多零零散散的配件。在往里走几步，是张单人行军床。

　　清屿把她轻放在床沿，他这里都是一些男人的东西，以前偶尔在二楼休息，他找了双拖鞋，犹豫了下，放在她脚边。

　　“我以前在这住过，你别介意，先凑着用。你把鞋脱了，我去浴室放水。”

　　水流声从浴室传来。

　　季久夏环视了四周，床上碎花三件套不像是他的风格，床头放着一个纸箱，离浴室也不过是两步的距离，顶上挂着老式灯泡，照下暖黄的光。

　　她弯腰解开鞋带，袜子还在滴着水。脚踩在他的拖鞋上，像拖着一条小船。

　　清屿打开浴室的门，“水好了。”

　　季久夏撑着床沿慢慢站起来，脚步缓慢，清屿见状，伸手扶着她的肘弯。等她进去后，替她掩着门。

　　浴室内弥漫着稀薄的水蒸气，里面空间路显局促，没有洗漱池，日常用品放在墙壁的架子上。花洒开着，热水不断的流出，她脱下沉重的衣服，伸手触碰了下，许是皮肤温度太低，居然有些发烫。

　　她随意抓了抓头发，用手腕上的头绳束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水温似是躺在她的皮肤上，她站在花洒下面冲了很久，失衡的体温渐渐感到暖意。

　　清屿站在外面看了眼时间，床头的纸箱内装的是他的一些衣服，他从里面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浴室没有窗户，不透风。

　　他轻轻敲了下门，片刻，季久夏关了花洒，握着门把手悄悄拉开一条缝隙，她露出半张脸，脸颊因水蒸气泛着浅红。

　　清屿移开视线，把毛巾递了过去，“里面没有窗户，你注意安全，这条毛巾是新的，你先拿着用。”

　　季久夏伸出手接过，带着湿意的指尖掠过他的手背，她没有看到男人因那一秒的触碰而滑动的喉结，连带着呼吸也紧了几分。

　　她没有立刻关上浴室的门，有些为难道：“你这儿有多余的衣服吗。”

　　清屿下意识的回头，四目交错，眸光中涌现出一丝柔软，一缕发丝紧贴在她的脸上，他忍住想要去触碰的冲的。

　　“你先洗，我给你找找。”

　　浴室内，她又打开花洒，把头发散开，打湿后挤了两泵洗发水，细腻绵密的泡沫附在指间，清凉的薄荷味在室内蔓延，她放在鼻间轻嗅，这味道像是在哪里闻到过似的。

　　她还没来的细想，浴室门再次被敲了两下。

　　“等一下。”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快速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发尾滴着水，她打开门，伸出一只手把衣服拿进来。

　　是一件白色长袖和卫裤。

　　她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顺手包裹着头发，衣服套在身上很大，她把裤腿向上挽了几寸，可还是松松垮垮。

　　她拉开门，外面的温差较大，鼻尖有些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眼眸躲闪，显得几分局促。她站在那里，像是雨后雾霭中易碎的白瓷。清屿喉中艰涩，他拉着她的手腕，坐在床上，把棉被围在她身上，紧了又紧，生怕透进去一丝风。

　　他轻道：“我这里没有厚衣服，你先凑合一下，今晚睡在这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是凑巧路过，想借手机打通电话来着，没想到就是这么巧。”

　　“是挺巧的。”

　　他站在一旁，紧抿着唇，说话间嗓音下沉。

　　季久夏抬眸，他脸色不太好。

　　清屿冷声哼笑，“季久夏，你可真行，大晚上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可别告诉我，你在夜钓。”

　　“我没有。”

　　这么冷的天，谁晚上来钓鱼。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大半夜来这边做什么。”

　　“给你？”季久夏裹着被子，把脚收里面。

　　他这话说的，像是两人有什么似的。

　　清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抱着手臂，靠站在浴室门口，神色略显不自在。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季久夏想也没想，“我发现你们这里有一个赌场，我……”

　　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顿住，暗暗咬了下唇。纵使在他面前，也不该这么大意，把实话全都说了出来。

　　季久夏暗暗观察他的表情，他脸色淡淡的，没有丝毫诧异。

　　他太过平静，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她又问：“你不好奇？”

　　清屿抬眼，眸低却闪过一道光，“赌场？我不知道。”

　　季久夏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京水大桥今天发现了一具尸体，男性，是被打死的。”

　　“没听过。”

　　“你不看新闻。”

　　“不看。”

　　“新闻也不看，那你平时对什么感兴趣。”

　　清屿没有回答，眼神直直的盯着她。

　　过了片刻，才道：“你一记者，怎么干起警察的活儿了。”

　　季久夏：“这是我的工作。”

　　“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是工作。”清屿微不可查的叹了声，语气郑重，“季久夏，要学会把自己放在首位，别弄的遍体鳞伤。”

　　慌乱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季久夏环抱着双腿，两手紧紧攥着被子。他的话像是关心，又像是沉声的叮咛，说不清道不明。

　　因轻微的动作，头上包裹着头发的毛巾掉在肩上，季久夏坐直了身子，准备抬手去拿。一道身影顷落下，动作自然的拿到手中，头发潮湿，发梢还在滴着水。清屿拿着毛巾在她发丝间轻揉，他放轻了力道，墙壁上倒映下的影子，略感暧昧。

　　她抬了抬眼睫，些许碎发掉落眉骨处，眼前的事物变得朦胧。

　　他也是。

　　这一刻，她仿佛飘在云端，身体被轻盈柔软的云朵包裹着，连风都是轻的。

　　清屿停下动作，粗糙的手指摸了下她的头发，比刚才好多了。他把毛巾盖在她的头顶，抬手把额前的发丝撩开。

　　他的手附在她的发顶。季久夏被迫抬头，一双杏眼盈盈的望着他，她双手懒懒的抓着被角，里面套着他那件白色长袖，领口很大，衣服微微向右侧滑落了些，露出一片细腻白皙的皮肤和一道微微凹陷的锁骨。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清屿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眸，呼吸无意识的加重了些，她的眼底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和防备，清屿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眸底渐渐暗了下去，他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顿然将手中的毛巾遮盖着她的双眼。

　　清屿浅浅呼了口气。

　　季久夏抿了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气氛变得微妙。

　　清屿松开了手，手指轻落在她的唇角，在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倏然收回，心跳在慢慢加重，他向后挪了半步，把盖在她头上的毛巾取了下来，又把她肩头的被子紧了紧，把裸露的肌肤遮盖着。

　　“好了。”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声音却带了不易察觉的沙哑。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

　　季久夏面带囧意，她犹豫了几秒，道：“我饿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吗？”

　　这里平时住着几个大男人，忙起来也不会自己做饭，连口锅都没有，更别提吃的了。

　　“等着，我去给你买。”清屿捞起放在纸箱上的棉衣。

　　季久夏这次注意到，他只穿了件深灰色针织内搭，夜里温度这么低，他也不觉得冷。外面街道上的小吃店早早关了门，哪里还有卖吃的。

　　她顿时觉得自己平添麻烦，“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饿。”

　　话刚说完，肚子又叫了两声。

　　清屿笑说：“你肚子里是住了一只青蛙吗？”

　　他在调侃，季久夏抿着唇，不说话。

　　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清屿问她怎么了。

　　她捂着腹部上方，“胃有些疼。”

　　清屿什么话也没有说，下楼接了杯热水，顺手把电暖扇拿了上去。

　　他把暖扇放在侧方，插上电后，调整了下距离。这个位置刚好，不会烘烤着她的脸。

　　清屿道：“你有什么忌口的？”

　　她喝了口水，摇了下头，“没有。”

　　“你先休息一下，我等会儿回来。”

　　他说完便转身就走，铁皮楼梯发出剧烈声响，像是在回应他急促的脚步。

　　这里瞬间变得冷清清的，季久夏伸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指尖还是泛着凉意，她放在颈后暖了下。头脑有些昏沉，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棉被似是被太阳暴晒过，残留着阳光的味道，她慢慢阖上了眼。

　　东郊这地儿偏僻，一路上连人都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天冷后，街边的夜市也不出摊了。

　　清屿把车停在路灯下，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穆笙刚洗完澡，走到吧台前倒了杯酒，台面上的手机嗡嗡的响，他抿一口酒，扯了个笑，不慌不忙的接通。

　　“大半夜的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穆笙故意道。

　　清屿深吸了一口气，当年他毅然从穆家搬出来后，从来没有在穆笙面前低过头。他眉头紧促，也没跟他客套。

　　“有事找你帮忙。”

　　穆笙笑道：“真是难得。”

　　清屿烦躁的从副驾驶座位前的收纳箱内翻出了包烟，他懒得跟他瞎扯，“帮不帮？”

　　“你说。”

　　他单手从烟盒内磕出一根，把自己要的东西讲了一遍，又补充道：“还有发烧、感冒的药。”

　　穆笙手中拿着酒，懒懒的靠坐在沙发上，“就这些？”

　　“对。”

　　“你可真行，我倒有些好奇，什么的人居然入了你的眼。”

　　清屿没有点燃那支烟，他想起来什么，把打火机扔在一旁。

　　他淡淡道：“半个小时后，把东西送到我店里。”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清屿低笑，他这个人还真是记仇，上次发生在穆氏集团门口的事儿，他还记着呢。

　　‘我回来了’。

　　柔和又软绵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清屿挑了下眉，欠欠道：“替我向余馥姐问好。”

　　穆笙寻声望了过去，站在玄关处换鞋的女人穿了件驼色长款大衣，同色腰带系在腰间。她脱下外套，里面是件紧身白色高领长裙，秀发松松挽在后脖颈，整个人温软的像水。

　　她看到穆笙在打电话，换上鞋后放轻了脚步。

　　穆笙道：“等着，我找人给你送去。”

　　电话被挂断，清屿打开车窗，把手中的烟扔了出去。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穆笙弱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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